魏信这话无异于明明白白告诉他,现在祁丹椹与世家都是他想要拔掉的刺。
这两根刺,他只看到了自己最想扒掉的那€€根,却忽略了自己有能力扒掉的那根。
一旦他动了世家的根基,也就是动了江山社稷的根本。
王朝必定会发生动乱,那么他这个皇帝的皇位可能就坐不稳了。
这个老东西在提醒他,他若最在意皇位,就别€€轻举妄动。
嘉和帝眼眸锐利望着他惧怕半生的老丈人,沉声道:“太尉还是这么€€爱说谜语,当年你的谜语只有€€苏泰能听懂,想必这么€€多€€年,太尉很寂寞。”
魏信不置可否:“确实寂寞。”
第76章
南书房。
嘉和帝凝视着面前这杆从不曾挪动半分,也不€€曾偏移半分的秤已经三€€刻钟了。
李想贴心的为嘉和帝换上一杯温热的茶,关切道:“圣上不€€是去审问过祁少卿了吗?怎么还为这件事愁眉不展?”
嘉和帝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李从心身上道:“你审问祁丹椹这么长时间,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出监狱时,魏信那句威胁让他心有余悸。
虽然祁丹椹是把利器,但这把利器究竟值不值得他冒着彻底得罪魏家的风险保下他。
虽然这么多年,他羽翼逐渐丰满,能与世家相抗衡。
他也明€€白,自己迟早与世家有一场正面的交锋,他迟早会与€€魏家撕破脸皮。
但他对€€魏信的惧怕是印在骨子里的。
他初登皇位日日夜夜怕魏信要了他的命,所以他才命人闷死€€他与€€魏淑妃的长子。
李从心恭敬道:“此子心性不凡,善于€€谋略,工于€€心计,是个绝世奇才。”
嘉和帝蹙眉望向李从心:“你从未给人这么高的赞誉?就连朕最聪明€€的两个儿子宣瑜与€€宣瑛,你都€€不€€曾有过任何赞誉。”
李从心连忙跪下,惶恐却不卑不亢道:“奴才不敢欺瞒圣上,此子确实不€€凡,若是假以时日,必然是栋梁之才。至于肃王与锦王,奴才卑贱之身,怎敢妄自评断?”
嘉和帝喃喃道:“是啊,谁九岁不是个只会之乎者也的小童,满脑子都€€想着出去玩泥巴。他却€€孤身一人杀了满山穷凶极恶的山匪。就凭这点,他就不€€是个凡夫俗子,只是可惜,他对€€朕满腔恨意,终究不是朕的栋梁之才。”
他望向面前的天平秤,道:“这个人,若是留下,可以当做利器对€€付世家,但他将来肯定会将手中之剑刺向朕的心脏……”
李从心谏言道:“圣上,一个人好控制,整个世家不€€好控制。”
嘉和帝左右为难,道:“可这个人还真不一定比世家好控制,你看看安昌侯府与€€韩国公府的下场,你再看看朕的两个儿子,老七敢跪在含心殿外说喜欢他,就连老六那个连亲爹亲娘都可以舍弃的薄情寡义之人,却€€跑来为他说话求情。这两人代表着未来朝堂最大€€的两股势力,你说,这样的人,真的好控制吗?”
李想试探性问道:“那圣上要治他欺君大罪,处以极刑,以绝后患?”
嘉和帝连连摇头:“不€€,不€€,他活着的价值比死去的价值高。出牢狱时,魏信打谜语般威胁朕,若是他瞧不€€上眼的人,他会来威胁朕?所以,就算祁丹椹不€€好控制,那也是世家先倒霉。”
李从心狐疑:“圣上的意思是,要€€放了祁丹椹?”
嘉和帝点头:“对,放了他,但不€€能全放了。”
李从心似乎猜到什么,望向嘉和帝。
嘉和帝神色凝重道:“传朕口谕,祁丹椹犯下欺君大€€罪,念其有苦衷,七年来为朝廷立下过不€€少功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传五十脊杖,以儆效尤。李想,这件事,你亲自来执行。”
李想连忙领命道:“是。”
李从心恭敬跪着,面上丝毫情绪也无。
在嘉和帝身边这么多年,他深谙嘉和帝的手段。
此刻嘉和帝传的是五十脊杖,而不€€是五十臀杖。
五十臀杖打完,若是好好的养,用上好的药材与€€补品,人会很快恢复如初,身上连个疤也不会留。
而脊杖,打得是人的脊椎,伤的是脊椎下的五脏六腑。
一般人打三十脊杖,就会打断肋骨,脾脏破裂
若是五十脊杖,那必定会对脏腑留下不可逆的伤害。
像祁丹椹那样自幼便命途多舛,多年来身体亏损严重体弱多病的人。
五十脊杖下去,就算捡回一条命,那么身体也会受到极大重创,怕是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嘉和帝想放过祁丹椹去对付世家,但他又不€€想祁丹椹活得太久,对€€他造成威胁。
所以他才传五十脊杖。
嘉和帝想让祁丹椹与魏信比命长。
若是祁丹椹成为他的利器,呕心沥血扳倒魏家,那么以他身体€€的亏空,再加上这顿脊杖,他怕是也活不€€久,嘉和帝轻而易举的除掉两枚心头刺。
若是祁丹椹没有活着扳倒魏家,那么以祁丹椹的才能,必定重创魏家。
此时他再出手对付世家,坐收渔利。
所以,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嘉和帝让最信任的李想去执行,而不€€是对€€祁丹椹多有赏识的李从心执行。
“启奏圣上,工部侍郎有急事禀告圣上€€€€”
有个小太监进入南书房跪地恭敬道。
嘉和帝揉揉眉:“让他进来。”
工部侍郎急匆匆进入南书房。
他连行礼都€€来不€€及,入门便跪下道:“启奏圣上,黄州苍山县发来急报,这几天苍西河流域降雨频发,苍西河苍山大€€坝口决堤了,一夜之间,淹死€€了三€€万人,毁了数千亩良田与桑林。”
嘉和帝顿时色变,惊得都€€坐不€€住,站起身道:“你说什么?”
工部侍郎惶恐不€€安,帝王的威压让他喘不过气来。
但这种€€事情他不€€敢隐瞒也不€€敢虚报,只能硬着头皮道:“圣上,苍山大€€坝口是苍西河中上流最大的坝口,如果不€€尽快修建,等九十月份秋汛到来,整个苍西河中下流都会被殃及,届时淹死€€的人更多,毁坏的良田桑林城镇将不计其数。洪涝灾害之后便是瘟疫,再之后便是干旱与€€饥荒,届时必然引发民祸,请圣上早点拿主意……”
嘉和帝脸上的血色尽数退得干干净净,面容惨白一片,泛着青灰色,倒有种€€将死€€之人回光返照之感。
当年爆发洪灾,淹死€€了三€€四十万人,上千万人丧失家园。
他下令征全国的税收,再次用在苍西河的治理上。
当时百姓遭遇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因他征收赋税,逼得儿子与€€恩师谋反……
当时,征收上来的税收有限,他只能用在刀刃上,所以他重点重新修建了苍山大坝口。
苍山大€€坝口位于€€苍西河中游,是将苍西河一分为二的重要坝口。
如果该坝口被彻底冲毁,那么苍西河中下游上百万亩良田,几座繁荣的城池,上千万人的家园,会再次冲毁。
他必须在秋汛到来之前,解决这桩事。
否则就如工部侍郎所说,洪涝之后,便是瘟疫。瘟疫之后,便是干旱与€€饥荒,届时便是民不€€聊生€€。
那北边的北夷西边的西羌会趁机再次进€€犯大€€琅。
古往今来,一场巨大€€灾害拖垮一个朝代的事情比比皆是。
他越想越头疼。
现今大€€琅虽强盛,但因为他与世家之间的斗争从没停过,国库并不€€富裕。
去岁南方雪灾,梅家为祸一方,为了赈灾与€€安抚百姓,几乎掏空了半个国库。
现在不仅爆发了重大洪涝灾害,连重要€€坝口都€€被冲坏决堤。
赈灾与治理要同时进行。
他实在是拨不出那么多钱财。
思忖片刻,他道:“让户部尚书来南书房议事。”
既然无法救全部,那么只能根据国库现存的银钱,商议重点放在哪里!
这时,有个小太监入内恭敬道:“启奏圣上,锦王殿下有要€€事求见。”
嘉和帝正头疼不€€已,已经不€€想再看到自己那几个让他更加头疼的儿子。
道:“不€€见。”
宣瑛的要事就是为祁丹椹求情。
他不€€想再看到那两个不孝忤逆又眼瘸爱上男人的瘪犊子。
小太监领命去了。
没过一会儿,小太监又回来了,道:“启奏圣上,锦王殿下说他是来为圣上分忧的。”
嘉和帝闻言气骂道:“他能为朕分什么忧?他不€€把朕当成他要€€反抗的那种阻碍他高尚爱情的古板刻薄父母,朕已经很欣慰了,让他滚……”
小太监欲哭无泪道:“锦王殿下说,他是为了苍西河大坝被冲坏而决堤之事来的。”
嘉和帝望向跪在殿中瑟瑟发抖的小太监。
他眸子微眯,半晌才道:“让他滚进€€来。”
小太监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宣瑛就步入大€€殿之内,他撩起衣袍下跪,恭敬道:“儿臣参见父皇。”
嘉和帝摆摆手,道:“起来吧。你说你是为了大坝口决堤之事来的,这加急急报,朕也是刚刚得知,你怎会知道这般快?”
宣瑛站起身,解释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刚刚去工部办案,听€€到工部几位官吏在检查苍山大坝口的图纸,才知晓苍山大坝决堤之事。”
嘉和帝目光幽幽望着幼子,道:“你说你来为朕分忧,你如何为朕分忧?”
宣瑛恭敬行了一礼,道:“儿臣听闻此次苍西河决堤,已经淹死€€了三€€万人,身为皇子,享受万民供养,儿臣实乃于心不忍。故儿臣愿意捐出外祖与€€舅舅留给儿臣的七百万两白银,用于€€修筑苍西河流域黄州苍山县大坝与赈济灾民,与€€祁少卿一同€€前往苍山县治理水患,督促修筑堤坝,赈济灾民。”
宣瑛的外祖父是江南巨富,膝下只有容德妃这一位爱女。
他也曾收养过一个养子,来继承家业,也就是宣瑛名义上的舅舅。
宣瑛外祖父过世时,当时的容德妃已经去世了。
外祖父想见外孙又见不到,弥留之际又思念的紧,便嘱托养子容斌,将他明€€面上的所有财产留给宣瑛,未来等宣瑛成人后,交给宣瑛,由宣瑛拿着这笔钱活跃京都€€人际关系,让他的王侯之路顺畅些。
这位弥留之际的老人并未苛待养子,而是将自己名下所有铺面、房产、留下的从商路线经验等,全部留给养子容斌。
容斌靠着父亲积累下来的财富、人脉关系、经验等,稳扎稳打,虽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也未曾辜负老人的期望。
容家的家业在他手里稳步发展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