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黯淡阴沉的光线落在少年身上,给一切画面都覆上层灰雾。
床边那束插在塑料花瓶里的红玫瑰便格外显眼,是房间里唯一亮色。
这应该是他送来的第二束,还未枯萎,红艳艳开得正盛,花瓣边沿微弯,像流淌欲滴的血。
“您送的第一束玫瑰花凋零了。”他想起那封不算短也不算长的信,顿住半晌。
良久,叶斯走到床边坐下。
鸦青在这里等他多时了,缓慢蹭到他脚边又跑回郁光躺着的枕头上趴着。
叶斯瞧见什么,突然皱眉,盯着鸦青语气严厉:“下去,别再上来。”
“喵€€€€”鸦青委屈叫了声,趴着不愿意动,见男人神情实在阴翳,才不情不愿地下床蹲在床角。
叶斯轻轻捋顺那丝被鸦青弄乱的头发,又握住郁光的手。
那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色,他知道这是失血死亡的人类身体上的痕迹。
凝视这指尖良久,叶斯牵起少年的手,像从前往日那样,轻轻在手背落下一个吻。
穿堂风恰时起,撩起窗帘翻飞也吹动少年衣服领口,叶斯瞧见翻动,还以为郁光醒了。
呼吸一滞,难言的悸动刹那间爬满心头,叶斯眼帘颤抖,抬眸望去,却还是苍白无色的安静睡颜。
大抵是少年一直以来都太过安静,他好像忘记他已经死去。
失落心痛的这刹那间,他才意识到€€€€他再看不见少年羞涩爬满红晕的脸了。
指腹轻轻触上少年光滑的脸颊,苍白、冰冷、不复温热。
“小鱼,傻乎乎的。”
“明明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
-
宿良霁被押出水牢带到殿厅。
他以为早已死掉的人端坐上位,冷眼打量他。
他以为叶斯会问他为何杀人无数,作乱百余年,但没有。
叶斯只问了一句:“斐青活了吗?”
瞬间,瞳孔紧缩,无数刑法折磨都面不改色的宿良霁慌了阵脚。
他强行镇定下来,滚了滚喉结,沙哑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斐青死去多年,何必再提起来伤我心。”
“你当真不知?长垣山下……”
“停!别说了!”宿良霁目眦欲裂,形容憔悴,“叶斯,你想干什么。”
蓦地,鼻翼翕动,他似乎闻到了那股腥甜诱人的血腥味€€€€从高高在上的那人身上传来。
电光石火间,他想到其中诀窍。
“郁光把他的血给你了?!”怒火冲天而起,宿良霁太阳穴的青筋暴起,死死攥拳压抑着。
那明明是他给斐青准备的血。
只差一步……只差一点,他的斐青就能早些活过来了。
他随即又想到什么,表情骤变,迟疑颤了颤眼皮,随后嘲讽笑笑。
“郁光死了?是你杀他取血还是他自愿?他那么爱你,就算是前者肯定也心甘情愿吧。”
这句话似乎戳中男人痛点,叶斯脸色一下子黑沉,嘴唇抿成条紧绷的直线,威压肆虐向宿良霁砸去。
纯血种力量碾压,即便叶斯重伤初愈也比宿良霁强大太多。
宿良霁没支撑过第二秒,“哐当”一声膝盖砸到地面,整个人趴跪着捂住脖子,发出“嗬嗬嗬”的喘气声。
可他不甘心,斐青还等着他,宿良霁竭力抬头睁眼,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你、你想救郁光……你不敢、不敢杀我……我、可以、帮你……”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完结。
不知道之前隐晦的伏笔有没有被看出来€€€€
宿良霁和郁光初见时提起“故人”、干尸手臂上的针眼,宿良霁最后带着针筒来找郁光、四枫院隼说宿良霁时是捉拿归案
(对手指)
第123章 120.“学长……”
距离人类与血族矛盾最深那年,已经过去百年。
猎人组织不再主张激进绞/杀,当年圣水血洗的战役已成历史,而这激化矛盾的罪人也已经在白笼里关了一世纪。
宿良霁是白笼里第一位罪犯,如果中途不出意外,也将会是最后一位罪犯。
他杀人无数,罪有应得,被判入笼永恒监禁。
而他杀人取血的动机却并未向大众披露€€€€在血族与人类的第一次和平会议中商讨了案件细节,并一致决定永恒封存‘复生之法’。
对人类来说,生、死这两件事贯穿一辈子,是最为重要却也是最无能为力的事。
生死有命,所以古有始皇遍求长生,今有众生拜佛求寿。
一旦‘复生之法’问世于普罗大众,为自己、为至亲、为挚爱,有多少人会做出残杀同胞取血的事情。
他们不知道,也不敢保证。
-
稻城仙乃日山山下。
山雪皑皑,绿水漾漾,叶斯坐在湖边,随手往湖中掷去一块小石头。
“叮咚”溅起水花,空中水珠折射清透日光,像挥洒的透色碎钻。
这样的水花每天都会溅起几次,寻常又平淡的一天。
艾伦站在叶斯身后,他已经有些老了,异域风情十足的碧蓝眼睛蒙上层白雾,发丝也有些泛白。
普通吸血鬼的一百七十岁,已经算是人类寿命中的耳顺之年,叶斯没有辞退他,一起在这稻城的山脚下住了百年。
偶尔,他们能看见误入迷路的人类,叶斯会让艾伦去把人带出。
这次又有个少年闯入,看着年纪不大,十七八岁左右,留着半长发,用发绳全部扎在脑后。
其实这个人长得并不像郁光,但却让叶斯想起小家伙从前的模样。
叶斯沉默良久,又从地上摸起块石子投入湖中,荡起阵阵涟漪。
“艾伦,送他出去吧。”
“是。”
十几分钟后,艾伦去而复返,看向独身一人坐在湖边的叶斯。
“郁光曾经在那日的前一天问过我一个问题。”
叶斯回过头来,眼眸被盖在长睫阴影下,藏住所有情绪,“什么问题。”
“他问我‘你觉得叶斯爱我吗?’。”
艾伦瞧见叶斯突然抿紧嘴唇,沉默蔓延,良久,叶斯蓦地嗤笑。
“你的回答呢?”
“我骗了他,我说‘爱’。”
叶斯短暂笑了下,没说话。
太阳从远处的山上坠落,日照金山,世界蒙上层金灿灿的滤镜。
叶斯拍拍裤腿站起来,回家里拿起早准备好的红玫瑰,往山麓深处走,艾伦知道他要去哪儿,并未跟去。
穿过一片低矮草丛,隐秘山洞入口出现在视野里€€€€
这里更冷些,地面覆盖着薄薄一层雪霜,叶斯走过留下连串脚印。
山洞点着烛灯,艾伦每周都要下山采购蜡烛,一次问过,他们夜视力极佳为何点灯。
叶斯说:“给小鱼点的。万一哪日他提早醒来,我怕他看不清回家的路。”
弯弯绕绕走过几个洞穴里的岔路口,叶斯停住脚步,整理衣角。捧好花束,才继续提步进去。
洞窟里灯火亮堂,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冰雪铸造的长方形棺椁,棺椁四壁隐约透出些红色,再走近些才能看见里面平躺,或者说漂浮在血液中的人。
殷红血水浸泡着,让叶斯看不太清少年的脸,他指尖触上冰棺,隔着一层冰雪触摸少年的脸。
“一百年了,希望你还记得我。”
他把昨日摆放的玫瑰丢掉,又放上新鲜盛开的。
像以往千万个日子里一样,透过冰层,叶斯用视线描摹那血液中模糊的身形。
过了会儿,他把腕表摘下来盯着上面指针刻度转动,反复确认时间点,分针走向数字12时,叶斯手掌缓缓覆上冰棺边沿。
血族不怕冷,但此刻他却觉得掌下的棺盖冰冷太过。
郁光睡在里面会不会也觉得冷?
眼底情绪翻涌,叶斯小心施压,破开棺盖,掀走冰板。
晃动烛火映在叶斯眼底,也映出倒映中微微波动的血池。
以往百年来棺中血水一直是平静的,这一瞬的微波不知是开棺盖后气流扰动所致还是……
烛火晃动地愈发明显,血池中“咕嘟嘟”冒出些气泡。
叶斯凝视着血水中的人影。
“哗啦€€€€”改文件血甭
少年浑身浴血坐起来,苍白指尖扶住冰棺边沿,剧烈喘息。
四散披散的长发粘黏在鬓角、锁骨,源源不断滴落血珠,像海妖的纹/身,冶艳得不似真人。
烛火摇曳,像吹进心脏的风在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