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钰正在浏览以御史台为首,参自己随意殴打巡防营要员的折子,都过了这么多天,怎么还咬着不放,随口道:“云卿哥哥教的鹿广郡的民歌,好像是什么长调演变而来的。”
云卿哥哥……
萧韫蹙眉,云卿哥哥又是哪里来的哥哥?
“哦对了,云卿哥哥说元宵花灯很漂亮,我们约好去城外放荷花灯,他说鹿广郡有荷花灯祈福的习俗。”遂钰双手捧着下巴,忽然想到了什么,说:“我们下午做了些鹿广郡才有的糕点,你要是待会饿了,差人去我院里取些来尝尝,不过也不要多吃,做得少,我还要给大哥送一份呢。”
萧韫抿唇,脸已彻底黑了。
年前问遂钰过年有没有时间同游,遂钰说政务繁忙没空闲暇。除夕后问遂钰要不要在京城各处转转,遂钰当耳旁风。
现在不知道哪里来了个什么哥哥,没认识几天便将遂钰哄得心思乱撞。
皇帝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是,他是真没见过,没见过皇帝也会被拒之门外。
千里之外。
年轻将军提着敌军将领首级,朝着远方狠狠啐了口唾沫,瞬间被灌了一嘴的凉风。
南荣臻累得腿肚子都在打颤,偏这次是父亲后方督战,想就地躺下狠狠喘几口气都不行。
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南荣臻短暂判断了下东南西北,扯着嗓子朝北边骂道:“南荣栩!你这个混蛋!以后不要让我再替你收拾烂摊子!”
“他骂什么呢。”
隔老远,南荣王便看到自个儿子插着腰骂骂咧咧。
军师笑着说:“二公子像是在抱怨世子将他塞到涂涂关打游击。”
“西洲人不善平原作战,老二跟着他那个不着调的师父,学的便是平原行军,后来留在草原戈壁,仗自然打得顺手,更觉得西洲人是傻子。”南荣王无奈摇头,骂道:“从来都不知道他大哥是为他好。”
“而且。”
南荣王迟疑片刻:“他的朝向也不是北部吧。”
军师:“南边。”
南荣王顿觉丢人,怎么生了这么个傻儿子。
军师催促亲卫:“快去将二公子叫来,就说王爷觉得此战甚好,要特别嘉奖他。”
特别嘉奖二公子。
嘉奖二公子分不清东南西北,回府家法伺候。
第50章
鸡鸣未起,葛桐便起身在后院晨功了,他站在越青门前叫人,连叫几声都没收到回应,倒是左云卿施施然推门,倚在门框旁,抱臂道:“葛桐,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晨功,越青为了躲你,都跑去公子那院住了,又不是在军中,你那套约束手下的习惯,也该改改。再说,我们与越青同级,都是公子的侍卫,别总指挥人家。”
葛桐:“保护公子怎能懈怠,若不练得强壮,万一遇到€€€€”
“万一遇到危险情况,也轮不到我们挡在公子身前。”左云卿打断葛桐。
南荣遂钰成为巡防营都统,身后是将他推进那摊浑水的潮景帝,无论是谁,想要对南荣遂钰不利,或是算计,都得掂量潮景帝的态度。
质子的靠山并非家族,而是皇帝,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皆令人感到惊讶与诡异,或许消息传到鹿广郡,南荣王也得重新评估情势。
左云卿道:“今日公子伴驾,葛兄可在院子里打一整日的拳。”
葛桐:“……”
“我嘛。”左云卿懒洋洋打了个哈切,调转脚步回屋,道:“我要睡足一整日。”
遂钰伴驾不是常事,只是手头事务多了巡防营,难免对御前行走的差事多有疏漏。巡防营一应事务的交接,于从未接触军营的遂钰而言,也是不小的挑战。
并不是所有带兵的将军都有机会上战场,多得是驻守城防一辈子,没碰过大小战役的将领,这些将领俗称武将中的“文官”。
将领们多数擅长案头工作,例如书写日常练兵事宜,组织军营活动,然而只是这些便已占据他们大半年的时间。
管理一队兵与带领一个营,事宜繁琐程度,犹如小溪见江河。
因此,类似于南荣军之类的,参与战役的军队,后勤分配与管理的将领远远超过上阵厮杀的人数。
禁军亦是如此。
常青云负责皇帝安全,而与他平级的同僚,更多负责的是禁军后备,以及周旋军营与京城各个势力的关系。
萧韫:“账目而已,朕又不是没教过你。”
遂钰趴在贵妃椅之中,手边放着盛满炙烤柑橘,橘络都被仔细剔除了,然而遂钰没心情吃。
巡防营的账目太完美了,乍一看,天衣无缝。
遂钰用笔勾画着觉得有异的账目,就像是户部那几日呈递西洲来访的过往文书,明明知道其中没几句话是真的,却仍旧得硬着头皮全部看完。
看账,萧韫倒是教过,但遂钰不喜欢学,拖拖拉拉好长时间,如今早就忘光了。
萧韫手执词本,笑道:“不如朕帮你看几本。”
遂钰不看都知道萧韫一定面露嘲笑,为了少得不能再少的面子,他昧着良心,低头拉长音调:“不€€€€行€€€€”
虽是被萧韫强行推上都统之位,但这也是遂钰唯一的,能够自立门户的官职。
做御前行走,除了小心谨慎伺候皇帝之外,当差无需动脑,只要按照皇帝说的做便是,皇帝下命令,发布文书各处传达到位即可。
朝廷年节休沐,会一直持续到二月底,这是潮景帝一年中最好的休息机会。
这个时候的萧韫,大部分时间用在品阅诗词,欣赏歌赋之上,这也是遂钰最想逃的时候。
萧韫休沐,意味着他将无时不刻地面对这张脸。
更要命的,大概是被大哥打得下不来床,只能趴在床边或是贵妃椅上打发时间。
皇帝去哪都着人将他抬着,半夜起意观月,轿辇带着遂钰,皇帝自个在侧边行走,遂钰觉得丢人,又因不能动而无可奈何。萧韫乐得见他面露羞耻却无处可逃,愈发变本加厉。
遂钰主动提出想回府休养,消息递是递出去了,但南荣栩没给回信。
左云卿给遂钰出馊主意,就说自己病入膏肓,快要被大哥那几鞭打死了,临死前想再见大哥一眼。
“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快马加鞭进宫接公子回府。”左云卿已然一副马到成功的表情。
越青持有不同意见:“世子会再打公子一顿,丢出去沿街乞讨的!”
左云卿:“南荣栩这个人,看似铁面无情,实则内心软得跟豆腐似的,一碰就碎,只要多卖卖惨,要什么不给。
回想那日南荣栩毫不犹豫扬鞭的情景,遂钰心有余悸地想:打得那么干脆,心软?不见得吧……
正月十四,太医院为遂钰例行请平安脉。
敷药用的瓶瓶罐罐摆了一箱,太医拿出白色小瓶晃荡晃荡,将瓶内的淡黄色液体倒进药碗,再取另外一盒的白色药粉两勺,紧接着又拆开不少高矮胖瘦不同的药品,看得遂钰眼花缭乱。
这些天,药都是萧韫亲自帮遂钰上的,皇帝不习惯伺候人,涂抹时用力不当,疼得遂钰龇牙咧嘴。
他几次想找越青帮忙上药,再不济,左云卿也行啊。
奈何萧韫看越青不顺眼,更不允许左云卿进内殿,提及左云卿就要生气,像是成心和遂钰反着来。
遂钰想问皇帝,你是不是看我们鹿广郡来的都不顺眼,没找到好机会,不敢问。
萧韫坐在遂钰床头,询问太医:“他恢复得如何。”
“回陛下,公子身体虽有虚亏之症,好在每日汤药按时服用,只要在伤口愈合期间,仔细保养,切勿觉得痒便动手挠,佐以祛疤的药膏,不日便可恢复。”
“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萧韫脸色微变。
太医:“公子若能多出去走走,锻炼锻炼身体,就更好了。”
遂钰:“……”
这些做大夫的都是跟谁学的说话大喘气!
太医端着药碗话落不久,萧韫身体微倾,遂钰心说不好,连忙用手肘死命按住萧韫垂在枕边的袖角,同时抓住萧韫的手,说:“我渴了,要喝水。”
萧韫:“陶€€€€”
“他们推门进来有风。”遂钰示意自己裸露的后背,“你去拿。”
病人得捧着供着,萧韫无奈,起身绕过屏风取水,遂钰连忙低声请太医为自己上药。
待萧韫端水回来,遂钰大刺刺地霸占着整个床榻,已经没有他坐的位置了。
每年元宵,朝廷会专门拨款定制大量形状各异的花灯,从郊外行宫沿路装饰至大都城内。
只有这个时候,全城才会陷入一种持续且漫长的,热闹非凡的气氛中。
潮景帝开放夜市,给了无数商户赚钱的机会,但热闹繁华也仅仅只存在于固定的坊市,若是家离得远的百姓,通常不会轻易前往集市采购。
而为了庆祝元宵节,朝廷与客栈酒楼合作,会开放一批价格低廉的厢房用于接纳过往游客。
厢房价位不同,百姓可根据自身财力选择适合自己的。
留在集市中的人多了,商贩便也愿意在节日前往集市,久而久之,这种模式会形成良性循环。
遂钰也终于在被萧韫大清早叫醒,忽然意识到筹备军资之事,自己似乎也能帮上一些忙。
然而未及他再多想,门外脚步匆忙,虽刻意压着声音,但人多了,脚步声总是隐瞒不住的。
陶五陈带着几个小太监,将江南新进的衣物,成箱成箱地抬进玄极殿。
赏灯的衣服到了。
宫女们将衣服一件件展开,熨烫平整,流水席似的,展示给皇帝看。
萧韫觉得眼前一亮的,宫女便将其放在遂钰身前比划,外袍便直接穿在遂钰身上,遂钰转个圈,萧韫摇头或是点头。
半个时辰过去,遂钰累得满头大汗,萧韫手指拂过盛放发簪的饰匣,随口道:“青玉称你,却不够华贵。”
“宝石难得,但太过俗气。”
遂钰干脆道:“去院中折一枝红梅戴在头顶,岂不喜气?”
他不想出门,乐得抬杠。
如果皇帝因此生气就更好了,元宵节遂钰还能和越青他们一起围着暖炉吃涮锅。
萧韫:“陶五陈,去折。”
遂钰:“……”
灯会入夜观赏才更漂亮,皇帝打算天幕降落后出宫。
在此之前,晨起十几道写着加急的折子送进宫,挑选好遂钰赏灯的衣物后,萧韫便折去御书房处理公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