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 第78章

萧韫:“……”

皇帝脸色有瞬间的停滞,随后意识到了什么,畅快地哈哈大笑。

南荣栩不解,却未开口询问。

萧韫主动道:“遂钰在国寺讨清净,现下说要出家,世子怎么看。”

这次轮到南荣栩沉默,他抿唇思索片刻,轻飘飘道:“王府无需他肩负传宗接代,要是想做,出家修行也未尝不可。”

萧韫:“世子此话当真?”

“遂钰想做的事,谁可阻拦。”南荣栩同遂钰生活,这段日子也算是明白了。

只有遂钰想做或是不想做,谁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若是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做选择。

说不定四公子直接刀抹喉咙,梗着脖颈直接撞上来血溅当场,谁都别想好过。

南荣栩与皇帝只有一桌之隔,遂提起架在暖炉之上的紫砂壶,亲自为皇帝斟茶。

此茶一两千金,遂钰在府中存了不少,大抵都是从玄极殿顺来的。

行军艰苦之时,连干净的水源都难得,冬日还能抓一把冰雪解渴,夏天只能强忍干涸。

即便在宫中艰难度日,遂钰也未曾遭过这种罪,远比受人奚落,尝食馊饭更难受。

因此,南荣栩便没养成喝茶的习惯。

这段日子在大都待久了,将茶每日喝着,口味竟也被不自觉养刁。喝寻常茶水,便觉清爽不足,新茶陈茶皆不得味。

“陛下,家父不日回京,总是要见遂钰的。”

南荣栩道:“臣冒着大不敬,也得请陛下克制行为,避免遂钰受琐事牵连。”

“父王性情,想必陛下当年在军中颇有感受,若被父王察觉端倪,届时,遂钰便不止是被臣打得起不来床那么简单。”

语调平缓,萧韫却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南荣王的手段,萧韫极其清楚。

南荣军治军严格,分毫皆有记录。南荣王冠以心细如发著称,手段凌厉,生杀比肩阎罗。

南荣栩承袭父亲心性,父子二人如出一辙。

“世子觉得遂钰入军,是否能担大任。”萧韫反问。

南荣栩整理袖口,将眼前文书合上,拆开新的一本:“如今陛下送他去巡防营,不就是为了日后行兵做准备吗?”

“若臣没有猜错,景€€王送嫁,其实是顶替皇长子殿下的职务。”

“大宸战备,我方何时攻打西洲。”

南荣世子勾唇。

皇帝今日将他召进宫,又给他看了堆成山的奏折,其中纪录各地民生,以及今年的财政支出。

潮景帝登基后的几年内,三年大旱,连逢地震,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布设避难居舍,并协助地方官员重建繁华。

现下已至欣欣向荣,国库充盈,有能力开支各项军务。

皇帝:“如今国事繁重,公主才嫁入西洲,世子莫不是在说笑。”

“陛下只是等着臣开口罢了。”南荣栩道。

皇帝允准南荣王府入京,并非是为了遂钰,若无要务,恐怕潮景帝恨不得南荣王府永远待在鹿广郡,除了送来捷报外,永远离大都十万八千里。

京中骁勇战将众多,却没有一支队伍善于与西洲作战。

近年来,唯有南荣王府与西洲百般周旋,若需地方军队支援,也都是以南荣军做前锋,其余人后方支援。

虽说王府愿意培养更多将士,但这并非朝廷所乐意所见。

萧韫道:“可敢一战?”

南荣栩沉吟片刻:“此事还需父王回京,至少等督军官一事结束。”

现在的鹿广郡,是世子当家没错,但涉及民生百态,还得身经百战的南荣王出面才行。

当年放在军中监察之用的督军官,着实是为朝廷做过贡献,可如今却成了蛀虫,若不拔除,万一与西洲开战之时,后备出了问题,届时便不止是军队受影响,生灵涂炭轻易如弹指。

……

国寺。

遂钰等了两日,暗卫姗姗来迟。

暗卫:“陛下说,若公子想出家,那便在山中再修间称心如意的禅房。”

“届时,陛下无事时,也可与公子同住。”

遂钰面色铁青,不敢相信萧韫竟如此不要脸:“什么!?”

越青掩唇忍不住轻笑,很快,她背过身笑得更开心了。

国寺佛法重地不可玷污,皇帝若是想南荣遂钰暖床,便得离开国寺另寻他地,倒不如直接修个新的,也好随时探望。

遂钰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重新握紧,最终道:“再回宫去,就说我心意已决,此事绝非玩笑。”

国寺清净,无人打扰,骤然远离喧嚣,倒也落得个清净。

遂钰没再差暗卫回去,萧韫说的不过是玩笑话。身负要务,哪能真由着性子四处乱转。

白日坐在佛堂听经,夜里跟着小沙弥们一起听课,遂钰不懂便不语,安静听僧人们低声交谈。

遂钰对出家之人的印象,无非是清心寡欲,远遁尘世,日复一日做着相同的事情。

真正融入他们的生活,却发觉他们每日从点滴中寻找乐趣,远比追求感官刺激来得充盈。

那日被遂钰塞了颗果子的小沙弥,与遂钰没几日便混熟了,只要无课,便常来遂钰这里玩耍。

小沙弥的名字叫如潮,是方丈外出开坛,在河边捡到的。

他被生父母抛弃,放在小木盆中,随着浪潮飘荡,方丈与熟水性的村民冒着危险将他救下,取如潮二字。

如浪潮滚滚向前。

如潮捧着遂钰送给他的酸梅饮,只喝了一小口,酸得紧紧闭眼,使劲打了个激灵。

遂钰:“好喝吗。”

“好喝!”如潮点点头,问道:“我可以带回去给哥哥们也尝尝看吗。”

“可以。”

遂钰说:“屋里还有,待会全部带走。”

征得遂钰同意,如潮兴奋地点点头,又道:“今日方丈说,山下有几个人,似乎是宫里来的,他们要带施主回去吗。”

“大概是吧。”遂钰问远处的越青。

“宫里来的?”

酸梅汤还是越青晨起下山锻炼,去附近农户家买的,越青说:“今日十五,皇后宫里来人,代皇后上了柱香。”

越青本以为皇后还有别的话通传,却没想到,人家还真是潜心礼佛,带着高香进大殿,供奉了小半摞手抄。

遂钰对如潮说:“我不能在这待很久,大概三四日后便得回去。”

如潮情绪肉眼可见地下降:“桃花都开了,之前皇后娘娘在寺里的时候,经常带着她身边的姑姑采摘,酿作桃花酒埋于后山。”

“虽然不能喝桃花酿,但是可以用桃花做糕饼,方丈每年都特别允准大家停课两日,将桃花浸入糖蜜中,以待清明香客供奉之时,分装赠送。”

如潮想同遂钰一道采摘桃花。

遂钰笑笑:“桃花花落容易,但我们相遇的情谊却可长存,后山那片湖泊的荷花开得极好,我们夏天同赏荷花如何。”

“公子,夏天我们不就回€€€€”

越青本想说什么,遂钰摇头,她只好强调道:“好啊,夏天看荷花。”

春日温暖,太阳明晃晃地落在院中,没立凉棚,午间便晒得待不住了。

遂钰送走如潮,将誊写经文的纸笔收回房中。

初次接触经文,如潮帮助遂钰理解了许多段落,遂钰边学边记,一口气读了好几页。

如潮是这批小沙弥中天资最高的,年龄又小,寺中僧人都喜欢没事给他塞些吃食。

遂钰含着如潮送自己的桂花糖,想着不如再下山买些干桂花,混着蜂蜜放进酸梅汤中。

宫里的桂花来自进贡,虽是一等一的珍品,可遂钰喝着,似乎总觉得缺少山野间的灵气。

越青越听越玄乎,觉得遂钰是念经念傻了。

遂钰懒得同越青争辩,从她那要了钱袋,打算再去农户家问问,是否有去年晒好的干桂花。

他顺着山中小径,左拐右绕,专挑清凉地走。百物万态,遂钰在宫中见的都是金银玉器,于广袤自然,根本不比民间孩童懂得多。

“老爷,我们是走这里。”

“不对啊,我记得二十年前这里应该有座亭子。”

“远处那位公子,请等等。”

嗯?

遂钰正欲踮脚摘眼前那柱眼熟,却又陌生植物的果实。

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草木遮掩间,恍然看到两名中年男子,正朝着自己走来。

两人步履矫健,后头的那人精神奕奕,目光如炬。

不顺着大路进国寺,想必是什么喜爱探寻山野的旅者。

待那两人靠近,遂钰背手提醒道:“这里是大宸国寺,附近有重兵把守,二位还是原路返回的好。”

他手中握着叫不上名字的树叶,比脸还大,正适合扇风。

向他询问的中年人满头大汗,遂钰好心将树叶送他,道:“我也正要下山去,想来二位已疲惫,我带你们抄近道吧。”

方才叫住他的男人欲言又止,略回身与那未开口,且戴着斗笠的玄衣男人道:“老爷,这位小公子说前边不能再上去了。”

看来这人是随从,随从竟也穿得如此好,想来是什么富贵人家。

被称作老爷的人充耳未闻,掀起半边斗笠,直直盯着遂钰若有所思。

这般的审视的眼神,其中又带着莫名的好感,遂钰蹙眉,没多说,轻巧越过他们,道:“跟我走吧。”

下山路难走,老爷却走在了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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