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栩那些话,遂钰谨记在心。
情感与理智撕扯着意念,凭什么为了百姓,就要我陷入危困之中,可南荣王府的使命,不就是守护一方平安。
流淌着南荣氏的血,便得承担此责。
“不哭不闹,是因为我明白鹿广郡当年的艰难。”
遂钰淡道:“但我认为父王今日此举,更像是试探。”
固然南荣王府权势滔天,但父子间不该这般步步考量。或许南荣王的出发点是好的,但遂钰不喜欢。
有萧韫一个人试探自己就够了,再来一个,实在是心力不济。
即便对方怀着好意。
话是客观,但落在一位父亲耳中,便成了锥心的刺。
遂钰顶着南荣幼子的身份,却始终未曾享受过南荣王府的半分荣耀。
令遂钰别扭的不仅仅是南荣明徽的行为,更是未曾与亲生父亲想见的慌不择路。
这太难看了,他几乎能想到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他想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那样,面对父母,能够肆无忌惮地张开怀抱,享受难能可贵的温暖。
可他是南荣遂钰,是南荣王府留在皇宫里的质子,他没办法抑制自己的愤怒,明白王府的无可奈何,更令他感到痛苦。
面对南荣栩,这种痛苦并未持续多久,但南荣王不同,遂钰心中再如何挣扎,也没法立即跨过心中的门槛。
翌日,天刚亮,遂钰独自返回大都。
皇帝果然没上早朝,甚至是群臣皆入殿,陶五陈才宣旨,陛下身体欠佳,退朝。
玄极殿外跪着几名御史,遂钰见怪不怪,从后门绕进内殿。
“跳一个。”
萧韫正用逗猫棒同小霸王玩耍,小霸王近日吃得多,圆滚滚的,整个猫身大了一圈。
“我的。”遂钰将小霸王提起,护在怀中道:“想逗猫,自己出去找。”
“你这猫半夜啃朕的奏折,朕没惩罚它,还给它肉吃,真是不知好歹。”
萧韫忽地又记起了什么,道:“朕将天枢送你,怎么不见你这个小王八蛋道谢。”
遂钰扬眉,从颈间取下银哨,放在萧韫眼前晃了晃。
“这可是某人上赶着送给臣的,小霸王乃臣爱宠,臣还不打算送人。”
“喵喵!”小霸王附和。
“宫外如何。”萧韫问。
遂钰张了张嘴,将父王抵达的消息咽进肚,说:“国泰民安,如陛下所愿。”
“外头的几个御史,跪了两个时辰,朕准备了棚子给他们,以免烈日晕厥。”
萧韫道:“皇后的母家,查出了些有趣的东西,想看看吗。”
遂钰弯眸:“陛下想要臣做什么,吩咐便是。”
皇帝手边放着数不尽的文书,他随便从中挑了几份递给遂钰,遂钰大略扫了一眼:“昌吉侯曾购买大量粮食,用以放……”
羊羔息。
“朝廷禁止私放借贷,借一还二,此等高息竟也能放出手。”
先前萧韫着钦差全国暗访,处决了许多放贷的地头蛇,现下昌吉侯放贷不说。
“收回的钱款,又流向了沿海一带。”
遂钰疑惑:“我朝虽发展海运,却始终不如江南繁荣,这钱去往沿海。”
萧韫:“将军府。”
“……”
抚军大将军的将军府,是啊,海上一门水师。
短短数日,皇后竟顺着昌吉侯,连根带泥挖出来这么多有用的消息。
“陛下指的是,昌吉侯与将军府同气连枝?”遂钰问。
萧韫缓慢道:“大将军今夜回京,定然半夜敲门,届时定会携带昌吉侯,要朕给他们一个说法。”
“景€€王送嫁未归,朕现下需要一个能替朕守住宫门的人。”
潮景帝轻抚遂钰脸颊:“巡防营和禁军,爱卿觉得哪个靠得住。”
遂钰挑眉,若真要选一个……
“那还是巡防营吧。”
“毕竟是臣管辖责权之内,若陛下的禁军出动,必然惹将军不快。”
巡防营人口复杂,这位是朝中大人的远房,那位又是什么知府的亲侄,总之没什么背景,根本进不了巡防营的大门。
虽说没什么武力,却难得散漫好用。
巡防营都统受召入御书房,这位也是个做了多年都统,仍旧光杆一位的可怜人。
手下没什么人听命,后来又来了个空降的南荣遂钰,这位是陛下亲派,又是南荣王府的人,好大的架子,刚来便将御史台那边的关系户打了个半死。
皇帝不在御书房,是遂钰决定将人约在这里商议。
正都统想了想,问道:“遂钰大人,此事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陛下不在,正都统的心安了大半。巡防营这辆破车,每试图向前走一步,身上都得掉些木屑下来,哪里还能守卫宫门。
遂钰笑道:“都统大人好歹是武将,我就是个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连练家子都算不上,还得倚仗大人您撑腰呢。”
正都统:“巧了,本官腰不好。”
“届时,都统大人就带着巡防营的兵望那一站!”遂钰比划道:“抚军大将军便不敢进门了。”
正都统:“……”
用兵讲究排兵布阵,即使只有百来名,也能做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正都统从掌管人户的官吏那,拿到了巡防营各士兵的身份背景,遂钰咬着樱桃,没注意,汁水溅在纸上。
他用笔画了十几个圈,道:“这十几人,家中声势越大的,拍在前头,剩下的依次站队,得用他们将宫门堵住。”
正都统带着名单排队,各家的二世祖散漫至极,毫无军队纪律,常青云带着禁军与正都统交接。
常青云治军多年,哪里见过这般散漫的军队,一时同情:“都统大人不易,改日方便,不如同去喝酒?”
这些人哪能算兵,分明乌合之众。
遂钰晚膳用了菜心汤,萧韫见他胃口不错,便问要不要吃虾。
遂钰:“将那群人塞在宫门口,给抚军大将军八百个胆子,都不敢带着人硬闯。”
杀一人事小,伤一群官宦子弟事大。
侯府将军府如今咬着成家不放,便是因着占理。
但若他今日敢伤巡防营,皇帝便能立即将他按在府中,连着昌吉侯一起冷待,毕竟得给朝臣一个交待。
谁都不知道那三人在丹华大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最有经验的审讯官,都无法从成十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
成十不学无术,但胜在记忆力不错,靠着小聪明混到了现在。
成十不记得,剩余两人又死无对证。
皇后这把火添的及时,世家的行动力不容小觑。
遂钰拨弄着虾头,张嘴咬住虾肉,淡道:“东宫里那个怀孕的,如今可还好?”
“太子头胎,自然重视。”萧韫说。
“陛下日后可千万别叫臣做此等凶险之事。”
遂钰道:“毕竟是以一敌百的大将军,臣可消受不起这般的福分。”
“有南荣王撑腰,怕什么。”萧韫笑了,“徐仲辛常年海上飘荡,这大都里的事,还不归他管。”
“父王撑腰事小,恐怕徐将军还没那么畏惧王府。臣敢与之一敌,全仗陛下之势,还请陛下在臣节节败退之时,天降奇兵救臣于水火。”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陶五陈从外头走进来。
遂钰放下碗筷,用萧韫递来的帕子擦擦嘴,又用清水清了清口,绕到窗台下,揣了把瓜子,道:“走了。”
萧鹤辞在殿外等候传召,没过多久,遂钰从里头跑出来。
“见过太子殿下。”遂钰在萧鹤辞面前停下,行礼道。
萧鹤辞:“听闻抚军大将军即将抵京,本宫担心巡防营能力,特来请陛下派禁军协助。”
“太子殿下如今竟还在意此等小事。”遂钰作诧异状,小声道:“陛下要将皇长子殿下召回大都了,太子殿下怎还能坐得住?”
潮景帝与皇后相处融洽,贵妃因太子妃母家一事受了牵连,朝中议论纷纷,自然有皇长子被陛下冷落多年,如今也要扬眉吐气的流言。
萧鹤辞许久未与遂钰见面,只知遂钰进来与父皇吵架,江合同他说,也不知怎么的,南荣遂钰伴驾家宴,公主与西洲太子见了一面后,竟病了好些日,想来又是那南荣遂钰发疯,吓着公主了。
现下遂钰活力四射地站在萧鹤辞面前,虽仍旧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比起先前,气色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遂钰近日琐事繁多,哪顾得了萧鹤辞,眼见萧鹤辞还想问什么,他连忙称巡防营有事,得尽快赶去处理。
宫门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过,哦,上次是萧韫选秀的时候,海量的马车停在长街,秀女们挨个下车。
有人向正都统叫嚷饿,正都统想着外头买些饭食,遂钰大手一挥:“禁军有小厨房,叫他们的厨子开火,别饿着兄弟们!”
巡防营众人欢呼:“谢大人赏!”
禁军的吃食乃全军最佳,逢年过节,潮景帝甚至着御厨前来烹饪。
巡防营几百人,按照官职大小,分别排队依次用饭。
遂钰站在城墙之上,遥望远方,暖风裹挟花香迎面吹来。已是春日,可他身上仍觉得寒冷,不是身体上的寒冷,要不然是心境。
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从大哥入京之后。
将军府与朝廷的矛盾,异于南荣王府与朝廷的摩擦。
遂钰自认资历尚浅,因此不做过多评价,只愿自己所做之事,皆是有利于南荣王府。
只要他在大都一日,定不会让南荣王府受任何人的挑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