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的本身,对他来说太痛了。
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痛彻心扉。
萧韫对他的影响,大过感情本身。
指腹贴着萧韫的眼皮,似乎感受到了某种特别的湿润,遂钰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触感。
萧韫一眨不眨地,专注的凝望着眼前的年轻公子。而这份目光传达给遂钰的信息,竟好像带着山崩地裂,亦无法消亡的坚定。
从前便不懂萧韫,现在更难以捉摸。
遂钰疲惫道:“这样你就不必担心,自己曾经的所有物为他人所拥有,或者……也避免有人再度受伤。”
谁同南荣遂钰走得近,谁便更容易遭罪。
“像你这样的荣华富贵,偌大权柄,本可以找到更一心一意对你的人。”
“萧韫,别哭。”
“这不像你。”遂钰低声。
萧韫身体微僵,握着遂钰的手也不再强硬,而此刻,遂钰也没再挣脱。
反而紧紧捂住萧韫哪只眼睛,安慰道:“如果这样能够让我们有个体面的结束,我不会告诉所有人,也会忘了今晚的一切。”
你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双脚不沾尘埃,举手投足皆有人无限奉承。
“或者试图努力遗忘住在皇宫的十几年。”
仇恨并不能驱动着他活下去,希望才是。
他想要融入鹿广郡,只是现在还有些不适应而已。
不过这都不算困难,天大地大,南荣遂钰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安居之所。
“萧韫,是你赢了。”
遂钰拥抱萧韫,初次在他面前,不那么紧绷地察言观色,颤抖着手轻轻拍了拍萧韫的脊背。
他身体的每道伤疤,都会铭记皇宫中经历的一切,而萧韫或许也会记得胸前那道伤痕,曾是太子册立那日,他叠加在他陈伤中的新血。
“趁手的御前行走少有,不帮朕培养几位再走吗。”萧韫语调平和,玩笑道。
遂钰拉长声音:“嗯€€€€算了吧,上次帮你选妃已经够呛了,再找个新人放在你身边。”
我做不到。
遂钰在心中说。
“新人就由陛下自己挑选吧。”遂钰用尽全力说。
萧韫松开遂钰,指着远处石桌之上半人多高的楠木箱,“这些都是陶五陈收拾出来的东西,路上大抵用的到。”
“都是给我的?”遂钰好奇:“装了什么。”
萧韫没答他,抬手将脑后摇摇欲坠的发簪取下,帮遂钰挽了个漂亮的发髻,将他发尾的铃铛留给自己,小小一颗。
“去吧。”潮景帝双手放在遂钰肩头,调转他的身体,并推了把。
遂钰踉跄几步,险些摔进水潭,努力稳住身体,扭头正欲破口大骂,却见萧韫已经背对着他逐渐走远了。
萧韫摆摆手,声音飘远。
“南荣隋,路上小心。”
第73章
这是遂钰初次从萧韫口中听到南荣隋三个字,偶尔回味这个名字,遂钰亦会在心中思索,或许“南荣隋”真的听起来很有威胁吧。
按照他对萧韫的了解,每次萧韫背对着他,向前走几步,便得回头看看他有没有跟上。
刚入玄极殿那年,殿中处处都是门槛,暖阁套着暖阁,暖阁之外又是另外一间盛满古籍的储藏室。
每逢深夜,皇帝带着遂钰从御书房回玄极殿,遂钰营养不良而看不清楚前路,皇帝又步伐迈得大,他怕他怪罪,便只能小跑着向前。
膝盖以下,手肘之上,跌跌撞撞的,总是青紫遍布,没一处好地。
后来不知怎的,夜里大跨步奔跑也足够安全。玄极殿除寝殿外,晚霞落幕前,宫人们便纷纷掌灯,从此黑夜白天不分晨昏。
萧韫没有回头,遂钰定定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
带着楠木箱离开玄极殿,遂钰站在殿前,对陶五陈道:“还得劳烦公公再着人将各门的门槛重新安回去,这几年……多谢公公照拂。”
陶五陈:“这都是老奴应当做的,陛下他还是舍不得公子的。”
“大宸皇帝的宫殿,平民自然入不得。”遂钰将发簪从鬓边抽出,握着细长且尖锐的那头。
他把发簪交给陶五陈,陶五陈认出这是陛下今日戴的那根。
“公子,这……”
“我赤裸而来,自然空手回鹿广郡去。”
遂钰说:“这枚发簪,还是请公公转交陛下。”
“鹿广郡处处可跑马,簪箍不住发,大都才是它的好去处。”
三日后。
士兵天不亮便得起床操练,在军营,根本没有赖床一说。
当然,四公子除外。
营帐外的士兵道:“四公子您起了吗?王爷说,四公子若是准备好了,便来校场找他,今日有摔跤比赛,特别热闹!”
遂钰烦躁地用被子捂住脑袋,随手抓起什么东西,正欲像从前那般,熟练地往门口砸。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喝彩,紧接着是战马嘶鸣。
遂钰手一顿,猛地从床上蹿起来,环顾四周摆设,清醒了。
这不是玄极殿。
遂钰:“……”
玄极殿发脾气,玄极殿的宫人守口如瓶,但军营里的都是兵痞子,主将之外,谁的玩笑都能开。
昨日遂钰独自散步,不想迷路到了士兵们住的帐篷处。
这群人前半生驻扎边塞,没资格,也没机会见大都保养得当,金枝玉叶的贵族。
五大三粗骤然见了披着长发的遂钰,指着遂钰说:“你是谁家的大小姐。”
也有人起哄:“哈哈哈哈,你家的吧!”
“快问问,谁的小情人找上门了!”
汉子们将遂钰团团围住,刺鼻的臭味至击天灵盖,气得遂钰险些没绷住杀人。
杀人他又没这些人有经验,胳膊比他大腿还粗,这可不是剑舞的燕羽衣,燕羽衣手下留情,是自信武功高强,能随时把控力道。
而营里的将士,绝大部分没这种能力。
此事被席飞鸿知道了,专程挑遂钰在的时候,当着南荣王的面讲给遂钰听。
遂钰脸一阵红一阵白,如坐针毡。
南荣明徽:“遂钰像他娘,自然长得更……秀气。”
遂钰觉得父王应该是想说漂亮,但面对席飞鸿,为了停止老友的调侃,只能选择含蓄些的词语。
席飞鸿哈哈大笑,凑到遂钰跟前说:“你父王年轻的时候也像个小姑娘,跟你两半斤八两!”
遂钰:“……”
“王妃追了他八条街,他才愿意同人家说一句话。”
“竟有此事?”遂钰来精神了,追问道:“父亲说了什么。”
“你父亲大街策马,撞坏了王妃的风筝。”席飞鸿不顾南荣明徽的脸色,形容道:“王妃认出那是南荣王府才能用的马鞍,天天带着人府门口堵,谁知明徽根本不走正门。”
“寻常小孩五六岁换牙,你父亲倒好,天赋异禀,十四岁才掉了第一颗牙。”
席飞鸿强调:“门牙!”
南荣府家的公子,没一个好惹,顶了天的心高气傲。
南荣明徽那段时间说话漏风,门牙一掉掉俩,都见了都想逗逗他。
十几岁正是好面子的年纪,南荣明徽也不好意思同发小们出门,缺德如席飞鸿,又爱时常去他家找乐子,气得南荣明徽天天走后门。
“你母亲是出了名的美人,他哪里愿意在王妃面前丢脸,只好东躲西藏。”
“啧啧。”席飞鸿摇头,“堂堂王府世子,竟像过街老鼠。”
“咳。”
南荣王咳嗽几声,无奈道:“行了,多少年前的旧事,也难为你记得如此清楚。
”
席飞鸿:“又不同外人讲,小遂钰好奇,当然得多说说你的光辉事迹,省得营里乏闷,将人憋坏了。”
遂钰知席飞鸿是为了缓解他初入军营的不适,这才提及父王少年的糗事。
他想了想,说:“御前行走并不仅仅只是递交奏折,告知各部事宜,有时也会配合禁军负责大内安全。”
“父亲,鸿叔,我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席飞鸿挠挠头,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遂钰对南荣军有具体的印象:“禁军与边塞厮杀的将士,还是略有不同,他们吃穿用度在各军之上,大多身家清白,甚至还有亲属入朝为官,与真正驻守边疆的将士比,他们的家世已经算是百姓中极高的了。”
“朝中各将管理方式不同,各营各有风气。有些将领只顾功劳,不顾作风,打仗是一把好手,但也在百姓中不得人望。”
“也就我们王府管得严点,禁止将士狎妓,违者军棍处置,或是直接驱逐出营,永不复用。”
南荣明徽:“遂钰,军营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你大哥二哥在军营摸爬滚打十多年,才勉强换来些将士跟随。老三吃住都在营里,一年到头不着家。”
“我明白,父亲。”
遂钰起身为南荣明徽斟茶,平静道:“我不像哥哥姐姐们体魄健壮,上战场这种事,为了不给大家拖后腿,我会选择待在府里陪伴母亲。”
“从陛下那里学到的规矩,或许能在与朝廷来往文书中有所帮助。”
“没想到皇帝真愿意放人,多少年了,每次我们想提及接你回鹿广郡,朝廷那边都左遮右挡。”席飞鸿感叹。
“只是可惜小遂钰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