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令遂钰感到无所适从。
被监视,他觉得萧韫根本不算人。
可被放手,他又忽然想回头看看,萧韫是否还留有余光在自己身上。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人性亘古不变。
客栈修整一日,城中军士也走干净了。葛桐粗略计算了下人数,应当是走空了大半个营。
葛桐:“公子,我们要不要……”
“大哥既在大都,诸多事宜便无需我们操心。”遂钰淡道。
自己现在应当做的,便是离开险境,避免成为王府的把柄。
再度启程,褚云胥询问遂钰累不累:“青紫都要落到脸颊了,在车里睡会吧。”
遂钰摇头:“只是有些失眠,大嫂不必担心。”
“我想你应该是担心陛下。”褚云胥声音柔软,现在这个月份,肚子还不算笨重。
她挪到遂钰身旁,遂钰找了个垫子放在她腰后,好让她舒服些。
遂钰:“大嫂早便知晓陛下联合父王他们,打算将将军府一网打尽吗。”
褚云胥点头,却也摇头:“不太知道,但阿栩去宫里去得太勤快了,想来是极为要紧的事务。”
“既然父王同意,便是有把握获得胜利。”
“可只是有把握而已,若战败呢。”遂钰拧眉,沉声道。
褚云胥看得开,略拍拍遂钰的手,示意他放心:“成王败寇,兵家常事。”
“这些年我们王府也不是没有打过败仗,也不怕战败。”
“陛下从未为难过为国征战的将士,虽制衡各方军候,却只是制衡而已,并非见一方势大,便立即生杀意。”
毕竟是统率一军的将领,将领落马,必然军中动荡,地方混乱,临时找人接手也不好办。
萧韫给遂钰的信中有写,遂钰说:“是因徐仲辛的行为,影响到了大宸,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西洲剑指大都。”
褚云胥失笑:“小弟看起来已经十分明白了,为何还要心事重重。”
“若大哥他们……”遂钰欲言又止,犹疑道:“我们王府会如何。”
“推选新的主将。”褚云胥握住遂钰的手。
“南荣一门皆武将,父王倒了,还有世子。世子死了,还有二弟三妹。”
“若真到了那时,所有人都会推着你走,遂钰,你最好现在便做好准备。南荣家的儿郎,没有一个是孬种。”褚云胥顿了顿:“或许这句话由父王告诉你比较好,但现在看来,尽早对你说,可能才是最合适的。”
遂钰哑口无言,垂眼思索良久,褚云胥耐心等着,直至遂钰问:“我真的能承担整个鹿广郡吗。”
褚云胥并未正面回应他,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柔和,坚定道:“长房一脉无人,便会从家族中其他人中,选出优异者。”
“倘若我们南荣府都死光了呢。”遂钰说。
褚云胥:“南荣氏的风骨,皆在整个鹿广郡境内,并非只有南荣王府中人,才是承袭爵位的最佳人选。”
“是百姓和将士们选择了我们,并非我们选择他们。”
“即便南荣府最后一人战死,也会有英勇之士重新率领大军,继续镇守边疆。”
此话掷地有声,以至遂钰愈觉自身渺小。
苍茫众生,岁月造就史书,又有多少人能在青史留名。
他鼻尖微酸,再度落泪。
三日后,车马进入苍州地界。
丽州之下是并不富饶的苍州,流民大多起源于此,为免横生事端,车队会日夜兼程离开这里。
褚云胥在车中休息,听到车外传来越青与葛桐争执的声音。
越青:“公子就这么一个人回大都,你都不看着点吗!我们出发前,世子专程叮嘱过,务必要看好公子!”
越青晨起接替葛桐的岗,一掀遂钰马车,发现里头人不见了,军士上报,队伍中少了一匹马。
葛桐亦知疏漏,夜里遂钰差他去烧些水,说是要喝药。他带着碗回来,人便不见了。
葛桐:“公子想走,你能拦得住吗?”
越青:“你!”
“叫他去吧。”褚云胥示意身边侍女扶自己下车。
越青立即收敛凶相,狠狠剐了葛桐一眼,行礼:“世子妃。”
褚云胥温声:“他从皇宫出来,必定不会叫自己吃亏,你们就是太小心他了,没了你们,未必过得不好。”
若是人想走,谁能拦住。
皇帝被挟持的事实传到各州,州府纷纷乱了套,打压已久的匪患隐约有再度猖獗的迹象。
大都彻底沦陷,徐仲辛放话,若想攻城,他便杀一个皇族,直至杀尽最后一人为止。
同时,差斥候放话,若想朝臣宗室与皇族安然无恙,便交出玉玺,大家皆大欢喜,就当此事从未存在过,待他顺利登基,君臣还是能一派祥和喜气。
南荣栩坐镇大营,正同各州支援的武将们商议,在保证皇帝与南荣王,以及诸臣的安全下,击杀徐仲辛。
帐中鸦雀无声,窦岫冲进军帐飞快道:“世子,四,四公子回来了”
“什么?!”南荣栩多日未放松的眉心,拧得更紧了。
第78章
南荣栩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道:“遂钰回来了?!”
在座诸将听明白了,官职较低的面露惊悚,却因职务而不敢吭声。阶位较高的那几位,尤其是席飞鸿,大惊失色拍案而起,怒斥道:“竟有人打着四公子的名讳,哪里来的毛贼!”
四公子在宫中无端遇险,军中将士愤慨不已,嚷着要朝廷给个说法。
朝臣揣度不出皇帝的态度,故而只表达哀思,并未真正现身吊唁。毕竟是南荣王府,此刻与皇帝的矛盾达到顶峰,谁都不愿出头做那只惊动波澜的鸟。
“是啊,竟敢冒充四公子。”
“他们真当我们王府没人了?!”
“让我出去教训教训那等狂妄之徒!”
帐中寂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滚水入油锅般,水花飞溅,油星崩裂的沸腾。
南荣军已经算是副将以上,武将善文颇多的军营了,每月也会组织学堂先生,入营教军士们写字念诗。
但到底过得糙,叽里咕噜骂人的话,成串地脱口往出蹦,脏的不脏的,分外羞辱人。
污言秽语听得南荣栩直皱眉,从前父亲便提醒过,这群人的言行要约束,约束了好几年,也就现在这成效。
回城修整,一个个文绉绉地含梅弄墨,跨出那道城门,便如脱缰的野马,脏话连篇不成体统。
当然,要这些原本便是乡野村夫的人改正,大抵是掰不回来的。
“好生热闹。”
少年掀起厚重的防风帘,从外探头进来,东张西望:“我没错过什么热闹吧。”
油锅陡然冷却了。
“……”
“……”
“……四四四四,四公子诈尸了!???”佩戴短刀的武将最先反应过来,脸色被吓得惨白,说话声音都劈了叉。
他身边的同僚倒是嫌弃地推了他一把,“好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起开,重死了!”
席飞鸿像是明白了什么,快步上前挡在遂钰面前,身形高大,完全遮住了遂钰。
遂钰仰头,听到席飞鸿虽面露诧异,却仍反应飞快地低声说:“快回去!”
“现在赶我回去,还能回得去吗。”遂钰略一偏头,将目光落在诸将身上,最后缓缓移至南荣栩那里,瞧席飞鸿的反应,大抵也被诈死蒙在鼓里。
按理说,挟持皇帝乃剑走偏锋,不该将战线拖得这么长。
遂钰直言:“大哥,是出了别的岔子吗。”
南荣栩同窦岫对视,窦岫心领神会,朗声道:“诸位将军议事大半日,想必精神已是辛苦,还请移步偏帐,吃些茶果点心放松些许。”
话罢,窦岫先一步出帐,屏退四周军士,只留世子贴身信得过的亲卫把守。
人走帐空,遂钰率先开口:“这些人,都是兄长信得过的人吗。”
南荣栩:“主将级别可信,都是家臣,至于刚升上来的,现下无人可用,倒还算顺手。”
遂钰:“那便是不能用。”
或许二三人可保密,却无法使所有人闭嘴,遂钰轻声:“除自己之外,期待他人拥有同样的品质,倒不如直接将他们软禁起来,叫所有人彻底闭嘴,不是吗。”
南荣栩欲言又止。
遂钰走后,父王找他彻夜长谈,叫他勿试着改变遂钰,就像老二老三,不也性格各异。
既然潮景帝已经将遂钰教成了这个样子,倒不如顺其自然,免得遂钰好不容易回家,又觉得自己难以融入。
南荣栩只好道:“父王将照看世子妃的任务交给你,怎能独自回京。”
“我有玉玺。”
遂钰说。
即便已经熟悉遂钰行事,在听到遂钰身怀传国玉玺之时,南荣栩仍倒吸口凉气,看着遂钰解开绑在背上的包袱。
一小袋银子,几张银票,以及€€€€
简单用纯色绸布包裹的玉玺。
遂钰用掌心托住玉玺,另外那只手自觉护住残缺,以免南荣栩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气得晕过去。
皇帝将玉玺交给遂钰保管,这是南荣栩万万想不到的。
可又有种诡异的融洽。
按照萧韫的逻辑,必定交给身边心腹,遂钰是御前行走,皇帝近臣,自然为第一人选。
遂钰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呼来喝去称皇帝大名,也不见皇帝恼怒,可见皇帝信任遂钰,肯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