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政繁忙,萧韫并不常过问皇子公主们的功课,只是偶尔记起才前往太学。
贵妃每月带着萧鹤辞来玄极殿,在皇帝跟前背书习字,萧韫觉得萧鹤辞上进,便将距离太学最近的玉陈小筑赐给萧鹤辞,方便他上下学。
萧韫并不觉得分出心神爱护子女,是种舐犊情深的行为,又或者说,他本身便对亲情没那么渴望。
例如陪公主玩耍,带皇子们出宫打猎,也只是因先帝曾这样对待他的孩子们,他觉得自己也应尽职尽责。
在萧韫看来,身为皇室子弟,理应有极强的自控能力,足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甚至是皇帝骤然驾崩,得有个人能直接接过重任,统领大局稳固超纲。
感情深厚,只会影响判断局势的能力。
萧鹤辞能做出继续送人进玄极殿,这并不稀奇,从前成功过的手段,再用一次也无可厚非。
若是日后做闲散王爷,荒唐几分也无妨,但他现在是太子,竟也偷鸡摸狗,鬼鬼祟祟。
萧韫碰了碰已经没什么动静的遂钰,确定人已经睡着了。
遂钰呼吸平缓,手指微微蜷着,像只累极了的猫。安静且乖巧地在萧韫身边缩成一团,怀中抱着被角。
翌日,董贵妃被撤去协理六宫职权,由御前首领太监亲自宣旨。
“陛下给了贵妃好大一巴掌,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能给兄弟我分享分享?”
潘谓昙专程到府上找遂钰解闷,也不知从哪得了一篓子蛐蛐,摆在院里晒太阳,滋儿哇啦叫得遂钰脑子疼。
他最讨厌聒噪,每逢盛夏,陶五陈都得带着人用杆粘蛐蛐,太医院特制了驱虫的药粉,每日洒在树根草丛,这才讨了几分难得的清净。
遂钰头疼道:“把你的破蛐蛐拿走!”
“名种!找来这些不容易呢。”潘谓昙还带了新鲜梅子,亲自跑去小厨房洗干净,撒了把盐掺辣椒面吃。
遂钰没见过这种吃法,觉得新奇又荒唐,看了装梅子的琉璃碗好几眼,也没下定决心尝试。
潘谓昙吃得很快,将梅子食光,又要开甜瓜吃。甜瓜泡在井中,他捞上来一颗问:“这你总该吃了吧。”
“你这口味,跟孩子似的。”
遂钰没觉得有何不妥,双腿晃荡,借力使秋千摆动起来:“做孩子有什么不好,难不成谓昙“”兄喜欢未老先衰?”
提及未老先衰,潘谓昙倒还真有资格委屈。为了偌大家业东奔西走,与谁交易,怎么交易,交易前后的风险,潘谓昙说:“足足长了十几根白头发,每天早上都得叫我家小侍女帮我拔白发!”
“我可还没你大哥年纪大!”
遂钰唇角抽搐,什么叫还没有大哥年纪大,警告道:“我大哥不比你年长多少。”
潘谓昙欲哭无泪:“其实我说这话,是想你安慰安慰我。”
“父王要回鹿广郡了,最后一批粮草,会跟着军队一起走。”遂钰话锋一转,沉声道:“鹿广郡冬天来得早,冬衣也得尽快筹措。”
潘谓昙:“南荣王才来大都没多久……不过也确实该走了,将军府查抄,朝廷放血疗毒,王爷在这容易被当靶子。”
“你呢,去哪。”
遂钰用脚尖刹住惯性,撑着秋千绳起身道:“担心我离开大都?”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给南荣遂钰封官赐府,但多少天了,都没等到嘉奖的旨意,纷纷猜测南荣遂钰这次是要回鹿广郡。
御史台夹道欢送,巴不得南荣遂钰快快离开,没有他在御书房里卡着谏议,御史台便更肆无忌惮地参奏。但以内阁为首,整日面见皇帝,处于阵前挨骂的官员们,倒是几次三番登门,以切磋诗书为由,试探遂钰的口风。
就连南荣栩,也躲躲闪闪问过几回。
不过是想知道,他究竟为何选择带着玉玺回京。
遂钰太了解萧韫了,无论做什么,其中都含着另外一层意思,最终都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而服务。
他觉得玉玺放在遂钰手中最稳妥,并非因遂钰是离他最近的枕边人,而是以南荣王府,以南荣王为首的将领们,将百姓安居乐业放在第一位的愿景。
遂钰回大都,目的是用玉玺换回父王,在谁做皇帝这件事上,他选择了看起来较为可靠的潮景帝。
感情从不是牵绊决定的要因。
遂钰留在大都,只是觉得此刻,鹿广郡与朝廷之间,更需要有人从中周旋调和。
他不会专程为了萧韫而停留,凭借帝王的爱而存活,那是菟丝花,是永远无法成为参天大树般茂盛的植物。
寻常人家的感情,都是那么容易碎的东西,何况帝王。
“对了,越青姑娘呢,最近你身边怎么都是葛将军值守。”潘谓昙看着门口的葛桐,问道。
遂钰:“走了。”
“走哪?”
话问出口,潘谓昙自知失言,军中机密怎可轻易透漏。越青并非遂钰随身伺候的侍女,离开自然是被分了别的任务。
不过换言之……潘谓昙左右打量,好奇地咦了声,说:“以前在京中没人为你张罗,如今南荣王在,怎么也不见给你选几个侍妾。”
怪不得他每次来遂钰府中,都觉得院里空荡荡的,明明有人住,却莫名荒凉得很。
“像你院里那般,二十多个美娇娘围绕着,整日不知先去谁屋里比较好?”遂钰从潘谓昙手中夺过甜瓜,说:“别吃了!”
“哎!”潘谓昙大叫,哪句话没说对,怎么就发起火来了呢。
潘谓昙院里的小妾近日生产,这人抱着孩子四处炫耀,生怕别人不知他有了大胖小子。
可这孩子也不是他自个生的,听说小妾难产险些血崩。
“你看,我最近新得了个儿子,连看账本都不觉得难捱了。”潘谓昙说。
遂钰冷笑:“若孩子从你自个肚子里掉出来,再来跟我说这话吧。”
潘谓昙看小妾生孩子,像是个局外人,好像孩子咚地落地,就与他亲密无间,立即将原本的生母撂在一旁,只认亲爹了。
遂钰没兴致同潘谓昙讨论嫁娶,不知从何时起,京城待嫁的官宦家,便将意愿纷纷指向王府,从前倒没见他们这么殷勤过。
军中不可无人坐镇,新鲜杨梅送进宫的时节,南荣明徽率领南荣军,以及筹措的部分粮草启程回鹿广郡。
遂钰没去送,行刑一批接着一批,跑刑场比去玄极殿还勤快。杀人不过头点地,刽子手杀累了,坐在一旁歇息,遂钰站在树下乘凉,邢爻问:“不如大人回车上歇息吧。”
“不必。”遂钰用玉骨扇扇风,额发扫过扇面。
寥寥几笔勾勒骏马,腾云驾雾飘逸洒脱,一看便是名家手笔。
遂钰越热越白,微微发汗的话,脸颊便白里透红,更胜平常。
南荣遂钰杀了徐仲辛,回去便吓得高热,朝中人尽皆知。可邢爻从旁瞧着遂钰面色,一点都看不出这是才接触杀戮血腥的年轻人。
南荣王府的血脉真是……
邢爻心中暗暗赞叹,他人尸山血海堆出来的习以为常,到了南荣四公子这,就好像吃饭睡觉那么容易。
“什么时辰了。”遂钰仰头望天。
邢爻:“应该是……申时!”
“大人不去城外送送王爷吗。”邢爻觉得遂钰应该是舍不得南荣王,正欲说什么。
遂钰扬起下巴,勾唇道:“还有百十来个等着送死,送永远再不会见一面的死人,比目送活人更值得纪念,不是吗。”
邢爻:“……”
即刻处死的将领算是少数,更多的是伙同某乱的地方官员,这些人罪不至死,却难免流放。
盘踞各州的势力错综复杂,即便流放,也有的法子偷天换日,找个什么奴隶塞进去替代,将犯了事的送回老家将养。
边关要塞流放苦寒之地,朝廷足足划出八十处,判决当日,才抽签决定流放至何处。每年有御前的人巡查,周而复始。
严律方能治国,王公贵族与庶民同罪。
不过这些事便不归遂钰管了,人员复杂,得交给当地州府分批查办。
皇后春风得意马蹄疾,董贵妃闲在宫中似乎也并不着急。
倒是太子妃那边,特地设宴,以太子的名义请遂钰参加诗会。
“都是京城中的公子们,有太学的情谊。”遂钰坐在萧韫身边摆弄着杨梅,今日食得太多,萧韫不许他吃了。
皇帝将盛放着杨梅的盏子放在身后,遂钰顿时不悦,萧韫:“你最初是被太子救起,论道理,他于你有恩,去一去也无妨。”
遂钰冷哼,太子妃也到场,无非是想问成十的事进展如何。
“若不想去太子处,也无妨,就说朕要你去国寺请方丈来做场法事,祭一祭大都里的亡魂。”
“但……”萧韫话锋一转。
“大宸素来有皇帝十年巡一次江南的惯例,也是时候着办此事了,朕想着你没去过江南。”
遂钰眼前一亮:“南巡?!”
紧接着迫不及待,连声问道:“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说:
遂钰:粗去丸!
第89章
南巡倒并非一时兴起,不过是处理将军府耗费了些时间,按理说,前年就该将巡视提上日程了,被琐事耽搁,前些日子御史台提及,萧韫才又着内阁草拟计划。
遂钰眼睛亮晶晶的,萧韫摸了摸遂钰的脸,说:“朕已着内阁拟定巡查各州的路线,最快也得两月后,急不得。”
遂钰点点头,没提出异议。
若现在立即动身,他还得考虑是否留在大都,毕竟鹿广郡过冬的粮草,远比什么南巡更重要。
皇帝巡的是他的江山,鹿广郡却是南荣王府的根,既答应父王定能筹措足够的粮草,便不能因一己私欲食言。
萧韫仿佛看出了遂钰的顾虑,说:“足够你将京城的铺子统统盘一遍。”
“我没有。”遂钰说。
话说回来,萧韫是怎么知道潘家的铺子,如今记在自己账下。
那日萧韫知晓潘谓昙将潘家铺子送给遂钰,遂钰心中压着许多事,便没来得及仔细盘算,现下时局暂缓,有了喘息的机会。
“你是怎么知道潘家铺子……”
萧韫:“户部会做生意,自然不缺精明能干的商人。”
既要管得住,便得成为他们。
萧韫见遂钰双眸清澈,难得有这幅“糊涂”模样,耐心解释道:“盐矿煤矿虽分给民间经营,但大头得有朝廷拿着才安心。”
“听说过雀行商会吗。”
遂钰愣了愣,猛地意识到什么,失声:“难不成,难不成……雀行商会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