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 第174章

遂钰长吐出口浊气,释然道。

大雨降至,遂钰留南荣臻府中用饭,南荣臻才遭遂钰刺激,哪能吃得进去,谎称有事离开。

遂钰也不挽留,将人送走后动身进宫。

朝中休沐,皇帝难得歇息,玄极殿内外宫人皆被散去,遂钰到的时候,男人正在把玩机关盒,手边放着一应拆卸工具。

“这是什么。”遂钰挨着萧韫席地而坐。

萧韫:“先皇后学过机巧之术,近日陶五陈整理库房发现了这个盒子。”

当初萧韫装玉玺的也是个机关匣,但没有现在这个精巧。

“猜朕从先皇后遗物中找到了什么。”萧韫忽而想起了什么,笑道。

遂钰眨眨眼,偏不随萧韫的意:“若陛下当初装玉玺的匣子是聪妙皇后所制,说不定玉玺便不会被臣摔碎了。”

提及玉玺,不得不说起御史台那群,上谏天地,下议人伦的御史大人们。

玉玺摔碎一角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当朝大员谋逆,皇帝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区区玉玺再造即可。

但御史们接连上书,要求皇帝去宗祠告罪,唯恐玉玺碎裂是什么不祥之兆。

萧韫不信鬼神,哪里听御史们胡言乱语,朝中吵得更凶,连着几日早朝不得清净,后来还有御史绝食抗议,发觉皇帝根本不打算搭理,又灰溜溜吃饱喝足不再提及。

遂钰搂住萧韫脖颈,斟酌道:“我想送小绘一件礼物,你说该送什么好。”

“南荣栩的女儿?”

遂钰点头。

“你究竟想怎么养她。”皇帝扣住遂钰下巴,晃了晃,道:“放在鹿广郡不愿意,大都也觉得危险,江南倒是离得远,离得远够得着吗?”

“算了。”遂钰将萧韫推开,低头晃了晃机关盒,后悔挑起如何养南荣绘的话题。

……

闪电自浓云之中乍现,殿内闷热得厉害。遂钰衣裳被萧韫脱得只剩一件,松垮地挂在肩头,等待大雨落下,他伏在萧韫膝旁,指尖不自觉地颤抖,泛起的余韵未消,雨线摇摇晃晃地飘窗而进。

萧韫扶起遂钰长发,掌心垫在他脑后,道:“鲜州更名施州,你不必去了。”

“有合适的人选?”遂钰口齿干涸,推了推萧韫的胸膛,说:“水。”

萧韫翻身单手抱起遂钰,几乎将他架到臂膀之上,遂钰坐得高,头险些撞到床帏最高处。

潮景帝仰头,拍拍遂钰的腰窝说:“还是轻了。”

忽而蹙眉询问:“西凉主将是怎么被杀的。”

西凉人体格壮硕,萧韫能轻而易举带动遂钰,西凉人恐怕更不费吹灰。

遂钰抿嘴笑,双手撑着萧韫的肩膀,猛地低头朝他脖颈咬了口,高兴道:“自然是南荣王英明神武,收服小小西凉不在话下!”

“例如€€€€”

遂钰拉长音调,猛地用力!

身体倏地犹如游鱼般从萧韫臂膀之间逃离,萧韫眼前闪过黑影,某人的手便紧贴着他的咽喉而过,反手卸去双臂力道。

皆在一瞬之间。

“陛下,已经是我的俘虏了。”遂钰得意道。

世上无功唯快不破,只要他够快,体格健硕的西凉人又如何,双方挥刀,比的便是谁更能最先触及要害,大开大合反而易破。

“是。”萧韫愣怔片刻,很快笑起来。

反手摸摸遂钰的脸,指腹触及嘴唇,温和道:“听说南荣王从不优待俘虏,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秀州余孽押解回京,皇帝撤去秀州州府之职,加行科考,用以选拔大任之材。

先前遂钰提及的为南荣军选用新名被驳回,并非萧韫不准,反倒是最不可能阻止的内阁上奏,请求留用南荣之名。

朝廷百废待兴,正是求稳之时,南荣王府作为平叛先锋,若此刻改名,对朝廷名声不利,少不得被骂句卸磨杀驴,令天下人心寒。

先前萧韫没顾得上杀的,杀不了的,也都找了个由头塞进天牢待审,重点调查四品以上官员府中来往支出账目,人人自危,谈钱色变。

正如萧韫不知送什么,便总是送遂钰商铺或银钱,遂钰也忽地发觉送看得见的财物更实在。

于是将京城名下赚钱的铺子挪至南荣绘名下,惹得南荣步栖写信来骂。

那般小的孩子,哪里知道银钱怎么花,送些蜜糖便好,还没到需要使银钱的年纪,如今追着问黄金是什么,银两干嘛用。

遂钰撑着下巴苦苦思索该如何回信,觉得南荣步栖太大惊小怪,有钱不好吗,做个从小到大便躺在金山银海之中的孩子,日后才不受外物所动。

萧韫闻言,含蓄道:“朕送你银钱,是你当初缺钱花,给女孩子送礼,不是你这般送的。”

遂钰纳闷:“会有人不喜欢金子吗。”

第153章

董氏全族落狱彻查数日,不单单只查出勾结外贼这一项罪名,倒卖官职,私藏银库,克扣赈灾银两等数道罪证一齐查办,家产充公,株连九族,赐董岩千刀万剐,极刑以正朝纲。

成家虽逃过一劫,但成氏子弟之中有与董氏牵连者,皆流放或赐死,永为庶人不得回京。

朝廷给予成氏最后的颜面,成老太师请辞回乡养老。夏末,废黜太子的旨意昭告天下,萧季沉地位一跃而上,暂代太子之职,监理朝政。

然而并未尘埃落定,只是治罪等待行刑,遂钰倒像是突然卸去外力般,骤然病倒了。

高热来得又急又快,深夜无端呓语,潮景帝觉得不对劲起身查看,枕边人已热汗淋漓,陷入无边梦境。

太医院院首从家中匆忙抵达,却见南荣王府的人已经带着军医先行赶到。

隔着屏风,南荣臻急得团团转,时不时探头查看情况,萧韫陪在遂钰身侧,他又不好直接冲进去。

军医待院首诊脉后会诊商议,萧韫地用帕子擦干遂钰额前的汗,压低声音道:“南荣王为何无端发热。”

难不成是战场旧伤未愈。

“回陛下。”院首与军医对视,军医点点头,院首这才道:“王爷只是操劳过度,精神一时松懈,出门又吹了风,立秋之时增减衣物未注意,这才病倒,只要多加注意保暖,吃几服药就好了。”

萧韫将目光放在军医身上,军医不卑不亢:“王爷的身子近年已调养得差不多了,陛下不必担忧。”

这军医萧韫认得,此人乃南荣王贴身随侍,那年在鹿广郡重伤,也多亏此人妙手,遂钰来京,身边并未带多少人,想来应当是南荣臻觉得不妥当,专程从鹿广郡接来以备不时之需。

太医院人才济济,汇集天下名医,但南荣臻还是不信任萧韫能够照顾好遂钰。

待二位医官离开玄极殿配药,萧韫俯身摸了摸遂钰的脸颊,遂钰脸颊通红,双唇微张,嘴里含混不清地念着什么。

潮景帝许久都未见过遂钰这般脆弱,浑身卸下诸多防备地陷入与梦境的挣扎,他并不需要任何人将他从这场噩梦中抽离。

“南荣臻。”萧韫垂眼,收回手,淡道:“进来看看他罢。”

屏风后人影晃动,得到皇帝允许后,南荣臻三步并两步,心中觉得气恼,自家弟弟甚至不能陪伴身旁,还得等待皇帝允准,掠过潮景帝,他险些难以忍耐挥舞出去的拳头。

南荣臻几乎飞扑般来到遂钰床前,掀开床幔的瞬间,他放轻呼吸,几欲呼唤的声音卡在喉咙€€€€

这是他初次见如此沉默,又像是极其脆弱的琉璃的遂钰。

秀州,这是遂钰离开大都后的自由,即便危险重重,却神采奕奕难掩兴奋。广阔天地任由飞鸟翱翔,不受宗室礼法的约束,没有朝廷诡谲的风云,他过得紧张而快乐。

外界总是给予南荣王府压力,就连南荣明徽也时常将“我们南荣氏的好儿郎”挂在嘴边,好像他们自出生起,便有了战场阵亡的理由。

南荣臻并不喜欢这样的父王,也连带着厌倦少年时期的自己。故而南荣王选择将他 “流放”,去鸟不拉屎的地方打仗。

他想挫他的锐气,南荣臻偏不,哪怕流血丢掉性命,也得抵抗南荣王所强加在他身上的责任。

南荣臻并非什么南荣王的儿子,就只是沙场征战的南荣臻,不被称作二公子,也没有觥筹交错高高捧起的奉承,他想他的举动皆由自己做主。

但当他遇见遂钰,却忽地觉得自己这么多年过得如此幼稚,遂钰无法逃脱的命运,他只是比他幸运那么一些,若他活在大都,岂会比遂钰过得更好?

只有更差罢了。

荣光加身的南荣王府,承载多少希冀,便经受多少风浪,回头再望,不过是血路一条,任何人都没得选。

南荣臻抬起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遂钰的脸,从不断起伏的胸膛,以及灼热的呼吸,他确定遂钰还活着。

“他为了王府,还是你,这些全都问过他吗。”

南荣臻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扭头死死盯着萧韫,几乎想将皇帝拆骨入腹以解心头恨。

萧韫沉声:“如果他想走,我不会留他。”

“走?”南荣臻嗤笑,扬了扬锋利的眉梢,嘲讽道:“若能走,你早就该放他回鹿广郡,并非去什么秀州。”

既要又要的感情,令遂钰始终徘徊踟蹰。在王府与皇帝之间无法立即做出选择,倘若皇帝并非皇帝,或许鹿广郡能够接受遂钰喜欢男人。

南荣臻学不会父兄的坦然面对现实,为了维护弟弟,他只能无限地表达出对潮景帝的厌恶,这样会给予潮景帝威胁吗。

他也不知。

但无疑正在挑战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

心跳如鼓槌般狂乱地敲打着胸膛,几乎紧张得要跳出来。

潮景帝上位者的气势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南荣臻却不得不迎难而上,就算带不走遂钰,他必须得到萧韫的保证。

时间分秒流逝,萧韫居高临下地俯视南荣臻,空气中的粉尘缓缓扬起,很快随着气流盘旋落下,两人之间涌动着的氛围岌岌可危。

南荣臻眉眼间可见南荣明徽风采,那是少年时期飞扬纵马的南荣明徽。而又怀有女子温润的柔软,这缕气质与遂钰极其相似,令他难以对这幅样貌生出恼怒。

都说家中老二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但南荣臻却截然相反。他没有继承南荣王府的责任,在母亲膝下得到诸般爱护,兄长多加照拂事事顺遂,尽管南荣王没少教训他,却仍旧愿意亲自前往涂涂关教他治军之道。

说来算去,上下几辈人之中,倒只有南荣臻获得恣意潇洒。

透过南荣臻,萧韫想起了许多人。

多数人的一生不曾拥有片刻停歇,萧韫想开口问遂钰是否真正愿意留在大都,却发觉自己总是逃避那些最尖锐的话题,企图在夹缝中偷得浮生。

“如果他。”

半晌,萧韫才开口说:“如果他愿意离开,朕会放他走。”

“陛下金口玉言,臣却觉得白纸黑字更可信。”南荣臻霍然起身,彻底挡住遂钰,顶着帝皇的威压沉声重复道:“臣要陛下写下来。”

曾几何时,遂钰为了南荣绘能够安全离开大都,而在殿中自伤,要求萧韫写下诏书,如今面前换了南荣臻。

萧韫似笑非笑地盯着南荣臻,问道:“遂钰威胁朕,朕尚且能看在他的面子上答应几分,你呢,二公子。”

他并未称南荣臻官职,也不是什么南荣遂钰的兄长南荣臻全名,倒令南荣臻蓦地犹豫,他心中没底,此举无非在用萧韫对待遂钰的真心作赌。

不,南荣臻深吸口气,重新恢复冷静,道:“陛下心中早有决断,又何必戏弄臣呢。”

“因陛下秀州舍身搭救遂钰之举,臣的父兄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臣却不觉得含混有什么好,两家之间的纠葛,总要说清楚才能继续走下去。”

“若有朝一日陛下厌倦了遂钰,臣会带遂钰回家,届时还请陛下手下留情,放他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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