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雍雍华贵的女人半卧在贵妃椅上,身边站这个穿着红蟒袍的老太监。
“回禀太后,”严正则弓着身子伏在地上,“微臣亲眼看见国师的手腕上有一圈牙印。”
太后坐正了身子,皱着眉说:“为什么小畜生会出现在国师的房间?”
她虽然保养的得当,皱眉的时候却还是牵扯出许多皱纹,这一生气,看上起就有了老态。
严正则把昨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给太后说了一遍。
太后沉着眉,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只是面色看上去很难看,身边的大太监魏自忠很会看眼色的说:“国师看上去情绪如何?”
“不是很好,”严正则如实回答道,“今早臣去的时候,还十分脾气不好的罚九皇子面壁思过。”
太后闻言,阴沉的脸色缓和一点。
她不说话,没人敢开口,一片沉默中,太后嗤笑了一声说:“也是难为他了,这次竟然记得收敛一点,没弄出人命。”
她贴了长甲的手指翘着,魏自忠抓紧向前扶了上去,太后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严正则道:“那小畜生万一死在你们国子监,就算是废皇子,也毕竟是皇家血脉,光是文武百官的弹劾就够他喝一壶的。”
“可……”严正则欲言又止。
太后:“但说无妨。”
严正则:“可看国师刚才的脸色,估计还会去找九皇子的麻烦。”
太后眼皮都没有撩一下:“只要不搞出人命来,随他去吧。”
果不其然,这话刚说完没多久,有侍卫来报:“太后,国师朝着九皇子的废院子方向去了。”
太后眼神看向魏自忠。
魏自忠瞬间了然,向前一步道:“行,太后已知晓,国师的事情,你们不用管。”
*
废院子在皇宫的最西侧,很是荒废,甚至连烛火都没有。好在今晚是个满月。
沈亦舟踏雪进门,抬头的那一瞬间脚步顿了一下。
悬月高挂。
两棵粗大的古柏树盘踞在废院子中央,粗大的树枝干长年累月已经长在一起,少年坐在其中,他的肩膀上沾了几点白,黑色的衣摆垂落,形只影单的坐在月影里,竟然衬的月色都有些荒凉。
沈亦舟在树下安静的看着这一幕,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下意识的颦眉。
不过很快,他便摇了摇头,收回了这种荒唐的想法。
笑话,他又不是什么好人,怎么会为了一个刚认识一天的纸片人难过。
于是沈亦舟站在树下,又恢复平日里样子,不紧不慢的损人说:“小疯子,大冷天的不在房间里呆着,是在树上演雪人吗?。”
坐在树上的人听到声音,身子动了一下,半晌低头望了下来。
沈亦舟穿着一身青衣站在树下,月光下衬的眉目格外冷淡,顾渊€€看见人的那一瞬间,黑眸杀意一闪而过,不过很快他就收拾好情绪,敛下眸子,沉沉的开了口:“你来干什么?”
沈亦舟这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话。
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冽,尾音又含着一点长时间不说话的哑意。
他笑了一下,抬头看着人说:“白天你把我的床榻搞得一派狼藉,害我夜不能寐,你说我来干什么。”
这话就有点胡扯了。
一个大权在握的国师,就偏偏守着那床脏被子,谁信?
顾渊€€没有说话,只是乌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看着人。
沈亦舟也不恼,由着他看着。
半晌,这九皇子开口:“那你想怎么样?”
明明少年的年纪,却一点没有少年该有的活气。
沈亦舟突然起了逗弄人的心思。
于是他负手向前,注视着顾渊€€的眼睛,不紧不慢的说;“你弄脏了我的床铺,今晚,我就住你这里了。”
第4章
院子里寂静,宫墙外有宫人打着灯笼路过,风灯昏黄的光投在沈亦舟的脸上,此时他眉眼微弯,显得目光格外温沉。
顾渊€€眸光低垂,落在沈亦舟的脸上,过了半晌,开口道:“我这里没有你睡的地方。”
声音有些闷,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冷冽。
“是吗?”沈亦舟带着点笑意的开口,“那我去看看。”
说着,他转身就向正屋的房间里走去,
自小在废院子的长大的九皇子,显然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他在枯树上看着人怔了一下,下一秒便在树上跳了下来,闷闷的跟上了沈亦舟的步子。
沈亦舟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嘴角轻扯了一下,等了一下身后的人,这才抬脚继续向前走。
眼前的房间并不破旧,毕竟是皇宫里的建筑,但是踏进门去的那一刻,沈亦舟的眉下意识的皱了一下。
一股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
和外面的天寒地冻的冷意不一样,而是常年不见天日,没有人气的阴凉,让人毛骨悚然。甚至很难想象,一个人若是天天住在这里,会是如何。
沈亦舟每向里走一步,眉心就会深一分,他身后跟着一声不吭的顾渊€€,两个人的脚步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房间的正中间摆着一个深黑色的破旧书案,是房间内除了床榻之外的唯一的东西。
书案上摆着几本残破的书,那几本书不知道被翻了多少回,书面的字迹已经磨损不清,沈亦舟皱着眉走过去,拿起来来回翻看了几下,又向前,走到了那老旧的红木床榻之上。
深夜严寒,被子很是单薄不足以遮挡严寒,沈亦舟垂眸看着,身后之人在这时开了口:“我说过,这里没有你能住的地方。”
沈亦舟少见的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才回首,挑眉看着顾渊€€道:“你既能睡得,我如何睡不得?还是说九皇子不想负责?”
单听负责两字,还以为对方做了什么可耻之事。
一句话讲的顾渊€€瞪大了眸,原本雪白的脸上升起了一圈绯红,饶是他孤僻了些,也知道负责二字意味着什么。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天青色的外袍扫过床铺,沈亦舟已经坐在榻上。
月光在窗户中倾斜下来,落在沈亦舟浅淡的眸子里,他沉眉对着顾渊€€说:“伸手。”
顾渊€€不知道这个平日里阴沉可怖的国师来做什么,只能像被围住的猎物一般,一动不动,一脸戒备的看着他。
沈亦舟看着他的模样,却笑了:“怎么,怕我对你做干什么?”
顾渊€€抿着唇不说话,沈亦舟也不着急,就这样弯着眸子静静的瞪着,两个人僵持半晌,顾渊€€异常不情愿的慢吞吞的将手伸了出去。
沈亦舟捏住他的手腕,见他还是有些紧绷,微愣了半晌,这才将他的袖口轻轻地挽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顾渊€€下意识缩了一下手,然而并没有成功,很快就被沈亦舟修长的手指拽住,下一秒,只见那春葱似的指尖沾着青绿的药膏,细细的抹在他手腕上。
药膏温温凉凉,又被沈亦舟带着暖意的指尖化开,抹在手腕上那一刻,原本的疼痛之感一下子缓解,顾渊€€僵了一下身子。
这伤常年累月,积攒在手腕上,有冻伤有被打的旧伤,就在这时,顾渊€€听见沈亦舟开口问他:“还疼吗?”声音温沉,竟像是关心一般。
疼,或许是疼的。
但是这些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增加一次,他已经习以为常,就感受不到了。
所以,他低垂眸子摇了摇头。
沈亦舟看着顾渊€€垂下去的长睫,叹了一口气,抬手将药膏放在他手里,又道:“以后去国子监不要爬到白玉兰树上偷听了。”
顾渊€€闻言,睫毛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所以,他这次来,是为了不让自己以后去国子监的吗?
沈亦舟见这小皇子没有说话,又接着说:“想进去听课就告诉我一声,去学堂里听。”
顾渊€€的眉眼瞬间抬了起来,黝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看这沈亦舟,半晌才沉沉的开口问道:“可以吗?”
“当然,”沈亦舟看着他的表情,半是逗弄着人道:“不然,那白玉兰被你再压几次,恐怕就折了。”
顾渊€€:“......”
外面的冷风顺着窗户的缝隙溜了进来,原本顾渊€€以为沈亦舟今晚在他这里睡是一句玩笑话,毕竟宫中的人都知道,这个国师可是挑剔的很,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不可能忍受他这里如此恶劣的环境。
然而,谁知下一刻,沈亦舟当真和衣躺在榻上,墨色的头发混着青色长袍铺了一床。
沈亦舟的眸色本来就浅,在月色中更是像是一块琉璃玻璃,他抬眸看了指了指床榻空着的地方,弯着眼睛看向顾渊€€说:“还不睡,难道又要去树杈上演雪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蛊惑,顾渊€€看着自己的身影落进那浅色眸子里,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沈亦舟身边。
此时已将夜半,沈亦舟的眼睛闭着,呼吸清浅,听上去已经睡着了,完全对他没有一丝戒备。
顾渊€€侧眸,看向身边之人,夜深人静之际,只见原本黝黑的清澈的瞳孔倏然变得幽深,眉间的戾气一点点的显露出来,与方才病弱孤僻的模样可谓是天差地别。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捏着把匕首,看着沈亦舟的眉眼,刀刃一寸寸的向前,眼看着就刺进人的胸口。
周围的气息阴沉下去,就在刀尖即将落下的那一刻,沈亦舟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醒了?
这个想法让顾渊€€手中的动作快速的顿住,眸光紧紧的盯着沈亦舟的一举一动。
可能是因为太冷的缘故,沈亦舟的睫毛轻微闪动了一瞬,很显然是要醒的征兆。
顾渊€€快速的闭上眼睛。
四周先是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接着他听到沈亦舟自言自语一般:“还真是个雪雕成的人么,这么冷的天,竟然连被子都不盖。”
这话刚落,顾渊€€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身上,接着一股冷香扑鼻而来。像是松间雪的味道。
下一刻€€€€沈亦舟起身,又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这才抬步向外走去,像是怕吵到什么人,走路的动作格外轻。
直到那脚步声完全消失,顾渊€€才睁开了眼,身上盖着一身雪白的氅衣,很厚,比他那床薄被子不知道要暖和多少,他皱了下眉,又朝着沈亦舟方才站的地方看去。
透过月光,只见那张破旧的桌子上多了一个青白瓷瓶€€€€正是刚才用的那个。
他沉眉起身,趿鞋走了过去,手拿起那个小瓷瓶看了半晌才放下,眼中的情绪复杂。
沈亦舟。
若是没记错的话,之前是他亲手处死了阴险暴戾之徒。
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他甚至能想起对方临死之前满身是血,眼神恶毒又愤恨瞪着自己的样子。
顾渊€€摸着手中的氅衣,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又阴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