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穿衣服,边喊忠洪:“我们起了!”
殿门马上打开,忠言与忠洪一道进来,长安在身后端着铜盆。
忠洪上前为戚拙蕴整理衣裳,戚拙蕴看弯着腰给自己套靴子的沈禾,提着他的腰放回床沿,沈禾抬头,就被湿漉漉的帕子糊了满脸。
戚拙蕴的手很宽大,能够按在沈禾的脑后,近乎整个包裹住后脑勺,让他不能挣扎。
他托着沈禾的后脑勺,动作熟练又耐心的给少年擦脸。
沈禾上手想扒拉,就听见站在身前的人低低斥他一句:“别动!”
虽说是斥,其实嗓音是温和的,带着几分沙哑,醇厚悦耳。
大约是嗓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点难以明说的压迫感。
沈禾觉得自己这种感觉来的奇怪,从小折腾的时候,也没少挨训,语气并没什么不同。
他走神的想了会,脸上的帕子便被拿开,后脑勺按着的大掌跟着收走,沈禾重归自由。
他马上将自己那点奇奇怪怪抛在脑后,弯腰去套自己穿了一只的靴子,然后套外裳,低着头给自己系衣带。
口中嘀咕着:“我都多大了,哥哥怎么忽然想起来给我擦脸?”
他系好衣带,抬头看由忠洪打理朝服的戚拙蕴,一脸的打量与揣摩,看了好一会儿,不怀好意道:“哥哥你这是负荆请罪?”
“不对,让我想想,”沈禾觉得自己用词不当,但说讨好又觉得有些不恰当。
沈禾没想出合适的词,戚拙蕴先笑着说:“哥哥讨好一下禾禾,免得禾禾稍后与哥哥生气,如何?满不满意?”
忠洪理好朝服的袖子后,一切打理完毕,青年太子是位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储君,未来的帝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再过上几年,他会成为真正的万人之上,不会再有人能够压他一头。
这样的青年太子,口中却说着讨好,走近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亲昵的捏着少年脸颊哄他:“哥哥听宣妃娘娘说,禾禾在避暑山庄,很是抱怨一番,所以望着禾禾一回来,便先赶来讨好一下。禾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请指点。”
沈禾被捏了脸,握着青年手腕,要将他的手拉下来。
不知道怎么动的,戚拙蕴松开捏着他脸颊的手,顺势便落下手掌,反手握住他的手,无比自然的牵着他往外走:“走罢,先陪哥哥用膳。”
沈禾那种怪异感再度冒出来。
他亦步亦趋跟在戚拙蕴身边,琢磨不出哪里怪。
牵手怪吗?
好像没有,毕竟从小就是这么牵的,大了也照样捏脸牵手。
调侃他的话怪?
那更没有了,这种对话三天两头总要发生一次。
沈禾说不出,只能归因于自己奇奇怪怪。
沈禾对人的喜怒颇为敏感,但更细微的感情变化,要让他察觉,太为难他了。
避个暑避出怨气来了吧,可能。
谁叫男主一声不吭,就把他一个人丢过去的!
可恶,熟人比往年少了好多,一点不好玩!
沈禾心安理得的接受了来自男主的讨好。
不仅帮着给洗脸,吃早饭的时候还给投喂,那副嘘寒问暖的样,沈禾心想,男主这是知道自己错了。
很好!他勉为其难原谅他了!
沈禾刚这样想着,圆润的眸子被自己幼稚的想法逗得弯弯,就听戚拙蕴低声说:“禾禾记得好生做功课,去避暑山庄来回两月余,用不了多久便得下场院试,莫要玩忘了。”
戚拙蕴说着,指尖轻轻勾住少年腮帮子边落下的一缕碎发,挽在他耳后。
他的动作亲昵自然,被他哄着长大的少年难以察觉这种亲昵中的差别,瞪大黑白分明的双眸,里面全是震惊的与一点儿孩子气的幽怨。
似乎对他刚回来,便被提醒学业,感到非常愤懑。
戚拙蕴唇瓣的笑意更浓郁,没能忍住,捏了下沈禾柔软白嫩的耳垂,嗓音低低的哄他:“禾禾答应好的,拿个头名给哥哥,若是拿到了,哥哥许你个好处。”
沈禾抬头看他,眼珠子转了转,问:“什么好处?”
戚拙蕴说:“届时你便晓得了。”
沈禾疑心:“该不会好处是给我一堆书,让我过两年继续去参加考试罢?”
戚拙蕴神色认真:“不是,是别的好处。”
他见沈禾已经被他绕进去,眼中那点儿小不满消失,满肚子去琢磨什么好处,好笑的想,逗起来容易得很。
稍微哄哄,就能跟着人跑。
若是被人骗去了,可怎么好?
所以,合该是他的,只有他能够护住禾禾。
戚拙蕴的眸子深暗,转瞬恢复。
他看着沈禾抱着胳膊,眸子明亮狡黠的模样,心说,他会慢慢来。
不会吓到他的宝贝。
……
沈禾将戚拙蕴送走后,陷入考前焦虑。
这里的院试跟其他科举考试是分开的。
通常来说是在八月,所以有蟾宫折桂的说法。
科举三年一考,乡试八月,会试于第二年三月,会试后一个月便是殿试。
院试则是每年一举,在历年十月底。
现在已经快十月中,掐指一算,沈禾只剩下半个月时间备考。
还要他考第一!
沈禾亚历山大,咬牙放下自己的话本子跟画卷,捧着经史典籍,苦哈哈的做考前最后一波冲刺。
总归是经历过高考的人,别的能力暂且不提,考试能力沈禾多少还是有点儿在身上的。
虽然知识点忘得差不多,但考试技巧还在,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沈禾陷入备考的忙碌中,空隙找人去帮他扒拉出前几届考生的答卷,院试乡试会试通通要,凡是考中举人的,都让他瞅上两眼。
这些答卷由人重新抄写过,卷子皆留下备案,沈禾要找来看不算麻烦。
他整日从早看到晚。
还要去太学。
中生舍中有些人已经下场考过院试,有落榜准备今年再考的,也有与沈禾一样今年初次下场的,总之考试氛围浓厚。
沈禾本就被第一名的目标压着,感受到大家浓厚的考试氛围后,愈发投入。
十月下旬。
沈禾托着下巴,就着灯火翻看卷册。
边看,边习惯性用小毫在一旁的空白宣纸上列一二三注意点。
总结共性。
策论这东西是没有标准答案的,但综合起来看,就跟作文模板一样,摸清楚套路后,不偏题总归不会差。
他看的全神贯注,从前那个懒散不爱读书,让他多背一篇文章,就要撅嘴嘟囔抱怨的少年影子,半点看不出,全然两个人般。
戚拙蕴在他身侧,搁下笔,抬眸瞧忠洪一眼,摆手让他带着人离开。
忠洪扬头,冲着殿中其他人示意,带着一群人退出去。
殿中愈发安静。
只能听见沈禾翻看卷册的动静。
偶尔响起一声灯芯炸响的“噼啪”声。
戚拙蕴将自己案边的灯提起,放在靠近沈禾那一侧,垂眸去瞧他专注的侧脸。
这种时候,看起来便不像小孩了。
原来懒散随性的少年也能有这么认真的时候。
他没去打扰沈禾,就安静坐在他身侧,随手拿过一卷书册,陪他在灯下看书。
第67章 有糖
院试是童生最后一场考试, 考过便能拿下秀才功名。
相比乡试、会试几天几夜折磨人的考试,院试只需要考一天。
考试这日,连翘忧心忡忡, 为沈禾准备了一大堆的吃食。
中途是不允许人去送的,哪怕沈小公子是太子养大的,也不能开这个特例。
连翘安抚沈禾:“小公子在里头快快写, 若是考完了, 听说是能够先一步出来的。奴婢将吃食都准备好了, 待您考完, 咱们再吃好的补一补。”
沈禾考前压力山大, 恨不得不睡,梦里都在背策论。
现在反倒成了最淡定的那一个, 嘻嘻笑了两声说:“我去考试,又不是你考, 不用这样担心。况且只一天功夫,考完便能从里头出来,饿不到我的, 你们放心就是。”
连翘哪里放心得下?
瞧着少年这副沉稳的样子, 她忍不住轻声道:“总觉得小公子还未长大, 是个孩子,现下才发现,小公子原来都这样大了。”
她轻轻说:“日子过得真快。”
荷菱在一旁小声道:“小公子这副模样, 与殿下有些像呢。”
沈禾笑着安慰的拍拍她们后背,转身往外走, 忠言提着东西跟上。
戚拙蕴正在外头等着, 他要亲自送沈禾去考场。
啧啧,真是跟高考一个阵仗。
家长送考呢。
戚拙蕴垂着眸子瞧沈禾, 唇角微弯,捏着他的后颈问:“禾禾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