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体弱多病 第24章

“丁来宝判了秋后问斩,丁威山罚了一年俸禄;二皇子因为降服瑞兽有功,皇帝赏了他一些珠宝,特别允许他下了朝之后在兵部行走。”

皇子在六部行走是一项殊荣,大虞建国两百年,一向都只有太子才会有这项权利。

宿怀€€笑了一下:“看来叔父很是喜欢那头白虎。”

行风听见他称呼,脸色微变,道:“仁寿帝虚伪狡诈,最在乎名声和正统之说。宣帝当年遭白虎袭击,蒙端懿长公主相救才虎口逃生,如今他前去泰山祭祖,引白虎臣服,当然会因此沾沾自喜。”

他话里情绪太明显,宿怀€€也不约束,只是笑了笑,向后倚着,下意识打开车内暗格想找一颗蜜饯含着,看见一抽屉的暗器跟药物的时候怔了一瞬,不免轻啧一声,又将抽屉关上。

他问:“沈飞翼怎么安排的?”

行风道:“飞翼献瑞兽有功,又自愿报效朝廷,皇帝将他安置在了巡防营领了个守卫的职,正好顶上了丁来宝的空缺。”

宿怀€€扬了扬眉,道:“还真警惕。”

这一步棋走的最好的结果就是丁来宝死,丁威山被革职,沈飞翼顶上丁威山的位置。

但需要时间和机会,宿怀€€并不急于求成,他此行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借此事获得二皇子的信任。而沈飞翼能进巡防营,做他在京城的另一双眼睛,完全是意外之喜。

是容棠给他的惊喜。

宿怀€€想到这里,神色柔和了一些,又问:“他养的那些孤儿呢?”

行风道:“已按主子的吩咐悉数安置下来了,年纪大点的送去了学堂,实在不愿意去的,便由师傅带着练武,希望日后能为主子效力。”

他说到这里,没忍住偷偷瞄了一眼宿怀€€的神情。主子幼年时是整个皇宫最心善的小皇子,便连刚去蜀地的时候也能发善心救下流云。

可这些年过来,一步步走下来,一封封密函拿到手,主子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不知事的七皇子。

他比谁都要狠心无情,做事只求能达到目的,不在乎伤己与否,也不在乎是不是利用了无辜的人。

有时候行风跟碧心在一旁默默看着都觉得心疼,很怕主子这一辈子只能这样下去,被仇恨蒙住双眼。

可沈飞翼这件事又让他觉得,主子或许没变,他还是当年那个喜欢吃甜食的小皇子,会善良得考虑孤儿死活跟未来,会在乎以前跟在身边的下属想法。

他觉得惊喜。

宿怀€€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假客气的说不需要他们效力。

救他们不费多少力,顺手而为的事。宿怀€€之所以会做,完全是因为家里有尊小菩萨,若是日后被他知道自己有救一群半大孤儿却不救的机会,怕是会觉得难过。

宿怀€€不愿意他难过。

马车慢悠悠行着,三月底的阳光透进窗棱,街上叫卖声络绎不绝。

虞京一如既往的繁华,不论龙椅上坐的是哪位皇帝,也不论此世是哪朝哪代,只要虞京是都城,便永远都是被风月楼和金粉河堆砌出来的富贵奢靡。

宿怀€€单手把玩着容棠的腰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行风问话,却偶尔会忍不住地想容棠这时候午睡醒了没有。

行风注意到主子今天心情似乎特别的好,眉头跳了跳,又说:“五皇子被人救了。”

宿怀€€动作微顿,偏过头淡淡地看着他。

行风道:“三月十八那天,属下给了二皇子一瓶雀翎粉,让他找人洒在了五皇子的衣服上,第二天他又想去给白虎喂食,结果差点被发了狂的白虎一口咬死,是路过的少傅拼死救了下来。”

“少傅?”宿怀€€问。

“庆正七年的探花郎,柯鸿雪。”行风道。

宿怀€€蹙了眉,问:“他跟柯太傅什么关系?”

柯太傅便是前些时日向仁寿帝进言五皇子当为辅政之臣的皇子太傅,是大虞三朝元老,国之栋梁。

行风回道:“柯鸿雪是柯太傅的嫡孙。”

宿怀€€没说话,手指有规律地在腰牌上滑动。

良久,他似是笑了一声,轻声道:“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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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黄昏,鎏金楼三楼雅间。

宿怀€€刚被小二领进门,站在窗边看灯景的蓝袍青年便回过头,甩了甩袖子,冲他弯腰行了个大礼:“承鸣多谢公子献策之恩。”

宿怀€€还礼:“殿下言重,殿下仁厚、品貌不凡,是我大虞百姓之福,上天感念殿下功德,才指引瑞兽现世,与在下并无关系。”

盛承鸣心下感动,便又拜了礼,将宿怀€€引上座,敬了一杯酒,寒暄了两三句急匆匆地就问:“公子,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宿怀€€道:“殿下请讲。”

二皇子道:“既然陈飞已经用‘侠士’身份重新出现在父皇面前,您昨日送来的信件中又为何让我将其身份禀明父皇?”

宿怀€€笑了一笑,问:“殿下还没禀告陛下吗?”

二皇子摇摇头。

宿怀€€问:“为何?”

盛承鸣眉头皱了起来,犹豫了一会,说道:“父皇性子谨慎,如今正在兴头上,若是我贸然告诉他献虎的侠士便是五年前的逆贼,恐会引起猜疑,招来祸端。”

宿怀€€点点头:“殿下担忧的在理。”

二皇子眉头松了些许,便听宿怀€€突然问了一句:“敢问殿下是从何人口中听到‘陈飞’消息?”

“武康伯世子秦鹏煊。”

宿怀€€:“那秦世子又是从何处得知呢?”

二皇子想了一会儿,道:“据说是他与小妾上街游玩,无意间撞见赏阳客栈中有一伙人士与京中之人穿着打扮不同,这才起了疑。”

宿怀€€便问:“秦世子只是随眼一瞟就能觉出他们与京中人士不同,‘陈飞’等人在赏阳客栈住了那么些时日,难道就无人知晓?便是真无人知晓,殿下您身边还有不少世家公子,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无意之间说漏嘴?”

二皇子愣了一愣,后知后觉感到一股寒意贴着颈项,他微微瞪大双眼看向宿怀€€。

宿怀€€依旧笑着,万物不萦于心的模样:“陛下谨慎,行事稳重,如今刚得了瑞兽觉得欣喜,难免会有所疏忽,可是待这段时日一过,谁又能保证陛下不会去查一查当日之事?”

“一来,殿下您手里还捏着‘反贼余党案’没给到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二来,丁来宝虽说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可事情被捅出来的时机太巧了;三来……”他顿了顿,收了几分笑意,望向二皇子的眼神变得严肃:“人心不可测,特别是十几岁的少年郎。殿下仁厚、广交亲朋是好事,可是世家子弟相较寒门官员来说,总少了几分谨慎。若他们全都是殿下心腹倒也好说,可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怕是至今还受家族荫蔽,并没有做好踏足朝堂的准备,难免会口无遮拦一些。”

“况且如今京中大臣全都知晓陛下得了瑞兽,此乃大功绩一件。殿下试想,若是哪位公子与家人闲聊之时无意间透露出此事细节,消息传到了御史台那,会是怎样的后果?”

二皇子整个人悚然一惊,顾不上礼节,上半身往前一倾,双手抓住宿怀€€的胳膊:“公子救我!”

宿怀€€忍着抽回胳膊的冲动,道:“殿下莫慌,此事不难。”

他道:“‘陈飞’确实是五年前的那伙反贼之中一员,但他并非头目€€€€”

“可明明……”二皇子疑惑地打断他。

宿怀€€顺势将胳膊抽了回来,道:“五年前确实有一伙反贼自南方一路行到了京城,斩贪官、杀豪绅,直到京畿近郊才被武康伯领兵镇压,可有此事?”

二皇子点头:“确实如此。”

宿怀€€:“反贼反的是什么?”

二皇子顿了一下,哑声道:“父€€€€”

宿怀€€打断他:“‘陈飞’他们可从未如此想过。”

二皇子不解地皱起眉头。

宿怀€€:“杀了贪官豪吏的,可以是反贼,也可以是义士。他们本只是南方一群流民,因受当地恶官欺压,民不聊生,才被迫斩杀贪官,一路北上,路见不平之事拔刀相助,‘陈飞’便是那时候被义士头目收幕进去的难民之一。”

“他并非主谋,被眼前见到的景象蒙蔽了双眼,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百姓有利的善事。直到五年前同伴皆被镇压,他流落逃亡,又见过陛下治下的大虞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才恍然发觉当年做的事并非全然像他想的那样。”

皇帝是不能有错的,错的只能是百姓,前后不一的态度,也只能是因为皇恩浩荡,让其深受感念悔不当初。

宿怀€€说:“二殿下便是在追踪反贼的过程中遇见‘陈飞’,彼时他正在寻找瑞兽想献给天子以弥补过错,苦苦哀求让您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您一时不忍,才默默允许了他的行为,暗中派人跟踪监视于他,想着待瑞兽献给陛下之后,再将‘陈飞’扣押进天牢等候发落。”

盛承鸣听愣了愣,半晌才回过来神,问:“那为何不当时就说?”

宿怀€€道:“瑞兽有灵,非指定人喂食绝对不吃,若是饿极了甚至有可能生吞活人,殿下想着待白虎适应了再将‘陈飞’关押,以防万一。”

盛承鸣又问:“又为何偏偏在泰山大典前夕?”

宿怀€€摇头:“并非偏偏,而是恰好那时候‘陈飞’才在源蒙山附近发现了白虎踪影,将其降服,本想将送回京城,却在下山途中遇见天子仪仗。此乃上天指引,而非人为,天道让瑞兽降世,天道感恩陛下多年辛劳,特意嘉赏帝王。”

盛承鸣顿了一会,看宿怀€€的眼光都不对了,他咽了咽口水,又问:“时隔五年,‘陈飞’为何又回到京城?”

宿怀€€轻声道:“因为丁来宝。”

二皇子立时哑然,宿怀€€笑了笑,包容地看向他,问:“殿下还有什么疑问吗?”

二皇子坐在远处怔怔地盯了他半晌,方才起身,抱手欲拱礼,宿怀€€避开,拦住他动作,又问:“那殿下可知如今您需要做什么?”

二皇子:“即刻将陈飞捉拿归案关押天牢,然后进宫向父皇请罪。”

宿怀€€问:“殿下何罪之有?”

二皇子道:“其一,知情不报,妇人之仁,竟因一时心软放过了叛贼;其二,求功心切,瑞兽降世乃是吉兆,我因想着让父皇欣喜,也想被父皇夸赞,而默然允许了陈飞的行为,实在荒唐;其三,思虑不周,竟在泰山大典这样重要的典礼上,险些让父皇置身危险之中,哪怕暗中派人跟踪陈飞,但万一其人并非真心归顺,在献兽的同时暗中刺杀父皇,我在责难逃。”

宿怀€€脸上笑意真了许多,满意地看着猎物跳进陷阱,起身对二皇子行了个臣子礼:“殿下聪慧过人,在下钦佩不已。”

盛承鸣心下一热,上前握住宿怀€€的手,真挚道:“公子大义,可愿随我一起,共创盛世太平?”

宿怀€€垂着眸,看向握着自己的那双手,一街之隔的风月楼上不停传来女子娇俏笑声,空气中萦着与脂粉香气混杂在一起的花香,宿怀€€觉得有些作呕。

却道:“古来家业传嫡传长,大皇子不幸早夭,中宫无所出,在下愚昧,私以为……这天下本就该是殿下您的。”

盛承鸣顿时眼眶都热了,紧紧地握着宿怀€€的手,一连串“公子”、“先生”的乱叫一气。

宿怀€€由着他发癫,桌上菜一口没动,酒喝了几杯,又连着谈了许多朝事。等到外面天色实在太黑了,才烦不胜烦地把二皇子打发了出去赶紧办正事。

盛承鸣走之前还依依不舍地问:“公子,你当真不愿住进我府中吗?”

皇子满十六岁便可出宫立府,二皇子府邸正坐落在长公主那条街上,他与宿怀€€一见如故,满心满眼想着让其住进府中,日后好共商大事、秉烛夜谈。

熟料宿怀€€却笑了笑,婉拒道:“在下已经成亲,不愿与家人分开。”

二皇子顿觉惋惜,却也不好强行拆散人家,只能离开。

待他走后,宿怀€€看看自己衣服,再看看手,脸色难看得要命。

行风立刻进来,捧着一盆清水,宿怀€€足足换了三次水洗手,才感觉那股黏在手上的恶心感稍稍退下去一些。

行风问:“主子是要回王府吗?”

宿怀€€点头,问:“肉脯买了吗?”

“买好了,是铺中新上的零嘴,很是热销,属下买了两包。”行风回道。

宿怀€€笑了一下,下楼的脚步快了些许。

大虞宵禁要到后半夜,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街上有许多小贩和杂耍艺人,风月楼下红倌揽客,鎏金楼中酒足饭饱,左手边的金粉河上不时划过几盏花灯,夜空中孔明灯载着思念飞上高楼,大虞奢靡到令弹丸小国心痒难耐的程度。

宿怀€€刚出门,嗅着空中混在一起的味道,有些烦躁地伸手捻了捻腰牌,一扭头却瞥见鎏金楼不远处的街角停着一架马车。

他愣了一瞬,行风立刻消失在暗处,只将肉脯放在宿怀€€一放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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