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体弱多病 第26章

容棠笑得很甜:“娘。”

宿怀€€跟他叫人:“母亲。”

“哎、哎。”王秀玉迭声应下,一边一个带着他们回了主桌,次桌上容峥犹豫着要不要过来,王秀玉和煦道:“不必拘礼,等你们父亲来了再落座也行。”

容峥便真的不过来了。

若是往日见这副情景,王秀玉多半会以为容棠受他们排挤,可联想到方才进门看到的那一幕,以及容峥听她说不用落座时明显偷瞄了一眼容棠然后松一口气的表情,王秀玉隐隐有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她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低声问:“你欺负弟弟妹妹们了?”

容棠道:“娘冤枉我,我哪里会欺负人。”

宿怀€€瞧见他这副委屈的小表情便觉得可爱,偏过头默默得笑了开来。

王秀玉看看自己儿子,再看看儿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表达的不是一个含义,但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信谁。

心念转了转,她决定信儿媳妇,却也没责怪容棠,反倒轻声道:“这是好事,娘总担心你受欺负。”

于是容棠那点装出来的委屈持续不下去了,他又想起来前两辈子对王秀玉不够关心的亏欠,心里有些内疚。

可这次内疚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发酵,垂在腿上的手就被人握了住,宿怀€€脸上笑意收敛,声音轻缓,却透着几分郑重:“母亲放心,我不会让棠棠被人欺负。”

容棠有些懵地低头,看握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

依旧没什么茧,触碰感觉温暖干净,容棠怔怔地看了会,莫名觉得宿怀€€这句话是真的。

而且……他好像听见过类似的话。

-

三皇子是仁寿帝几个儿子里最附庸风雅的一个,有读者猜测是不是因为他排行老三,所以跟先帝三子一般,在风花雪月之上造诣颇高。

三皇子自出宫立府之后,每年春天都会办折花会,庆正十一年四月,第三次折花会,容棠跟男主都去了。

当时的朝堂已经相当动荡,武康伯被灭门、二皇子革爵流放,宿怀€€从幕后走到台前,以一介布衣之身站到朝堂之上,进了御史台监察百官,逐渐成为仁寿帝心腹。

盛承厉十七岁,正是宿怀€€如今的年纪,却比现在这般委屈求全、言笑晏晏的大反派要意气风发、张扬明媚许多。

他站在夺嫡的漩涡中心,在容棠和众多心腹的辅佐之下,手上权利已经拥有良多,心思愈发深沉不可猜测。

但在容棠眼里,他始终都是冷宫中那个望着四方天空祈求有人能带他出去的小皇子。

彼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容棠记不太清了,大概又是在政见上有所不同,从庆正十一年除夕之后,这种情况发生过几次,每次都以盛承厉主动退让告终,因此容棠竟然没有意识到有些关系早就发生了改变。

他跟盛承厉在折花会一角产生争执,男主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容棠双目出神地看眼前一朵粉红的芍药,期间来了几个人、又走了几个人,有男主的,也有六皇子或者其他皇子的。

他们都看到了容棠跟盛承厉的争执,或冷嘲热讽、或假意拉拢,容棠一一应付过去,直到身边又传来一道脚步声,他才终于觉得有点烦了,转身欲走,身后那人却出声唤住了他:“世子爷喜欢这芍药?”

容棠脚步微顿,他听出这是宿怀€€的声音。

那是第一次穿越,他跟宿怀€€的关系很奇妙,既不相识、也不相知。容棠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是他任务中必须要打败的一环,也知道他的存在是导致这个世界悉数覆灭的元凶,所以并没有不自量力去他面前演戏的想法。

他有‘上帝视角’,却独独看不见宿怀€€的位置,听不到他的密谋,容棠心里到底对他存了些忌惮。

可再忌惮也无法否认的是,容棠骨子里是慕强的人。

他跟宿怀€€没有交流过,原文发生蝴蝶效应,很多剧情有所偏移,按理说一切都是未知。可偏偏宿怀€€能算出他的行动,容棠能猜到他的部署,他们在未曾碰面的夜空烛火下,坐在一张虚无的棋盘两端,猜测着彼此下一招棋子落点,然后吞噬或包围,各自圈起地盘,伺机反攻。

容棠其实……有些享受这种默契。

宿怀€€也没看他,只是垂目观赏那朵芍药,唇角噙着丝笑意,谁看过去都是公子如玉、温润如水。他身处全天下最严明的御史台、手里握着数不尽的刑罚,却是个不过十九岁的少年公子,正在最耀眼夺目的年纪,却只能独自一个人走进越来越深的黑暗中,任仇恨将自己吞没。

容棠鞋尖转了回来,没有离开,摇了摇头,道:“并非喜欢。”

他停顿了一瞬,下一句话未开口,宿怀€€便笑着接道:“只是因为它恰好开在这?”

容棠微怔,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只是因为他跟盛承厉交流需要找一个僻静的角落,只不过刚刚心绪动荡身体不适情绪不佳他走不动路,只恰好这里开了一株芍药。

并没有其他特殊的原因。

这世上太多人喜欢揣测他人想法,恨不得将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拆解开来,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好将每一个音节和动作都赋予意义。

但其实很多事都没有原因的。

他会在那里看芍药,只不过是恰好罢了。

暮色沉沉,黄昏时分庄子里点上灯火,远一些的天空霓光弥漫,容棠立在一株芍药花枝前,跟这个小说世界里的大反派静默地观了一朵花在霞光下的盛放,又看见星空帷幕被拉扯而上,天地宽阔浩大,他们为一朵恰好盛开的芍药驻足。

过了良久,宿怀€€说:“若是受了欺负,世子爷可以来寻我。”

容棠不解,一来不觉得自己哪里受了欺负,二来很是纳闷大反派这句突如其来的话。

星空烂漫,花卉被广袤的夜色覆盖,宿怀€€移开视线,冲他笑了笑,薄唇轻轻扬起,眼睛里似有光,又像是星的倒影,容棠听见他说:“你是个很有趣的人,我有时候会想,你站在我对立面也挺好,不至于太无聊。”

容棠微微瞪大双眸,有些不可置信。

彼时的宿怀€€是天子亲信、仁寿帝面前的红人,多的是人想要巴结他,结果他就那样毫无防备一般,在一座人来人往的庄子里,开玩笑似的,明着告诉容棠:我们立场不一样。

立场该如何不一样呢,大家求的都是金銮殿上的皇位罢了。

只不过你想的是付诸一炬,我想的是修正秩序。

容棠压了压心绪,笑了一声:“宿大人说笑了,在下与你想的都是大虞昌盛绵延而已。”

宿怀€€便笑,视线从他脸上收回,重新落到那朵芍药上。

容棠待不下去,过了片刻就告辞,彻底从那处角落离开之前,他余光却瞥见宿怀€€将花摘了下来,对着月色看了看。

宿怀€€声音很轻,近乎在呢喃,容棠听见他说:“可我有时候又会觉得,你明明应该跟我站在一起。”

声音离得远,容棠听不真切,心下却有些慌乱。折花会很热闹,京中才子佳人尽皆参与,一日有诸多场宴会,容棠从那处开着芍药的角落离开,投身繁乱的宴席之上,找到盛承厉,一一告诉他有哪些人应该结交,好似先前那场争吵从来不存在。

容棠身体一直很差,面上过得去也只是因为做了任务,可以花费系统币兑换一些吊命的药罢了,但为了替男主铺前路,那晚的宴会上他还是喝了酒。

晕晕乎乎懵懵懂懂,他很难记起曾有人给过他第二个选择,也或许他的立场从来不由自己选择。

容棠醉了酒回房间,方桌上放着茶水,已经冷了,但是解酒正好,容棠无知无觉地饮下去一杯,再醒过来便是脑海中强烈的警报声告知他任务已经失败。

容棠想起那朵被宿怀€€摘下的芍药,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难以摆脱的矛盾漩涡中,直到系统告诉他,毒药并非宿怀€€下的,容棠才从上一世刚跟大反派说完话就死掉的阴影中走出来。

-

而现在的宿怀€€,十七岁的年纪,纯良的笑意,手轻轻叠在自己手上,跟王秀玉轻声允诺‘我不会让棠棠受欺负’。

容棠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想法,他愣愣地看了宿怀€€一眼,宿怀€€冲他微笑,容棠慌乱地移开视线。

第一世宿怀€€说‘你若是受了欺负,可以来找我’,第二世看到容棠尸体,他却说‘可惜了,埋掉吧’。

容棠受过太多不公正的待遇,这辈子刚重来的时候,觉得大反派人真不错,还愿意给他一个葬身之地。可现在恍然忆起最开始€€€€最开始让容棠改变想法主动接近宿怀€€的契机,他突然有些纳闷。

上一次轮回中,宿怀€€那样冷漠地说‘可惜了’,究竟是在可惜什么?

没有任何接触都可以走到他身边默默看一朵花,然后递出橄榄枝;怎么会在可以一起赏月观灯、饮酒闲聊之后,看见他的尸体,那般淡漠地说一句可惜?

究竟是宿怀€€又遇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还是自己做了什么让他失望?

容棠眼里的疑惑太深,宿怀€€不自觉蹙了眉,手下力度紧了分寸,声音很轻、却透着一丝莫名的危险:“棠棠,你在想什么?”

容棠回过神,摇了摇头,下意识否认:“没什么。”

他将手抽出来,顺势端起桌上茶杯,抵在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假装自己看不见宿怀€€愈发阴沉的眼眸。

王秀玉还沉浸在宿怀€€刚刚那句话里,没发现这两人之间气氛陡然有所变化,看向宿怀€€的眼睛写满了欣慰。

三人情绪各不相同,直到容明玉和容明礼夫妇跨进门槛,这种微妙的氛围才被打破。

家主入场,众人便该落座,还在次桌那边玩的人也恭恭敬敬地等长辈落座之后各自坐在了自己位置上。

主桌一共坐了十个人,容明玉、容明礼夫妇,长房容棠、宿怀€€、容峥、容远,二房长子容柘、长女容莹。

菜肴上桌,容明玉说了一通场面上的官话,才让众人动筷子。

容明玉表现得仁厚又慈爱,时不时关心一下小辈学业,容棠看着他就不自觉想起现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位,胃口都倒了不少。

宿怀€€虽因方才容棠突如其来的逃避觉得烦躁,却仍会留心观察他饮食,见他几乎没动几筷子,心下了然,凑过去轻声问:“想吃火锅吗?”

容棠眸子亮了亮,回过头看向宿怀€€。

宿怀€€那点不悦的情绪便被这明亮的眼眸击散了,他笑着小声道:“一会我带你出去,蜀道阁这几天重新开业,有夜市。”

容棠立马点头,桌上的菜彻底吃不下去了,满心想着一会出去吃夜宵。

宁宣王府家宴不仅仅是吃一顿饭这么简单,府中小辈多,光是容棠这一辈能入朝堂的男孩就有四个,资源分配便格外重要。

他们比想通过科举走上仕途的学子幸运太多,想要入朝为官,只需父辈张张口打通一下关系就可以去领个职位享朝廷俸禄€€€€就如丁来宝那般。

可这到底不是正途,因此家中子弟虽已年满十五,但除了常年生病的容棠外,其他几个都没走这条路。他们自有别的道路,就像容峥跟二皇子交好,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容明玉暗中许可的结果。

通过家世与皇子接触,再通过皇子进入朝堂,这才是更多世家子弟会选择的路。

今天这场宴席理所当然地聊到了折花会。其实容家这一辈中,跟三皇子关系交好的是容远。

€€€€这也正是容明玉高明之处。

他不可能明着站队某位皇子,而今仁寿帝还在世的几个儿子中,只有二皇子跟三皇子到了出宫立府的年纪,皇帝默许他们暗中培殖势力,容明玉就允许自己儿子一人跟一个。

等到仁寿帝不愿意让皇子拥有太多权利了,容明玉便会立刻叫停自家儿子跟皇子们的私交,横竖他一直都是跟着天子的想法行事,从来不曾逾矩。

可容明玉今天问的却是容峥:“三殿下办折花会,你要去?”

容峥懵了一下,条件反射地看向容明玉。

宁宣王始终是一副温淡的表情,从他脸上很难看出什么情绪,但容峥直觉这个问话很危险。

他犹豫了一瞬,老实道:“二皇子殿下前天刚邀儿子同去。”

“是吗?”容明玉眼神似有意似无意往他那瞟了一下,眸中寒光外射,容峥便清楚关于危险的感知并非空穴来风,他低下头,手脚冰冷,嗓子发紧道:“是的。”

容明玉没说话,席上气氛有点凝滞,容棠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桃花酥放在宿怀€€面前的碟子里,轻声对他说:“这是江南来的大厨做的,很甜,你尝尝?”

宿怀€€有些想笑,抬眼看了容棠一下,又很乖地低下头,一口咬掉半块掉着酥皮的桃花酥。

容明玉这才没继续散发那种吓死人的威压,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容棠一眼,偏过头问王妃:“我听大夫说棠儿这些日子身体好了不少?”

王秀玉笑道:“是好多了,近来已经很少会晕倒,怀€€是棠儿的福星。”

容棠没看他们,眉梢小幅度地动了动,宿怀€€垂下左手,安抚性地拉了拉他。

容明玉便道:“既然这样,折花会也让棠儿跟怀€€一同前去吧,也好散散心。”他转向容峥,“你要照顾好兄嫂,知道吗?”

他甚至都不需要问一下容棠跟宿怀€€愿不愿意去,直接就下了定论,容峥连忙应下,暗暗松了一口气。容棠眼中神色愈发懒散,宿怀€€吃下那一块桃花酥之后也没再动一筷子。

直到家宴结束,两人回棠华院换衣服,正打算出门的时候,双福通报说容峥前来拜访。

容棠急着出门,不愿见客,宿怀€€却道:“听听他要说什么。”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