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体弱多病 第33章

他温声问:“棠棠,能给我个解释吗?”

容棠低首,一眼望见宿怀€€手上又添了一道刺眼的红痕。

他心中骇然,来不及思考,径直蹲了下去,双手抓住宿怀€€的手,小心地碰了碰伤口周围皮肤。

宿怀€€那双手仍旧纤长白细,仿似上好的羊脂白玉,却从手腕到手指,布满了新旧不一的伤痕。

美玉染瑕,容棠心疼得要命,

宿怀€€抬手,指腹按在容棠颊边,那点晕出来的血珠落到他脸庞,被沾染上自己的气息,宿怀€€情绪终于平稳些许。

他又问:“棠棠不是不愿意吗?”

“没有不愿意……”容棠哑声道,话音刚落,撞见宿怀€€眸中戏谑的冷意,沉默一瞬,轻声道:“可我觉得你分明想跟他们组队。”

宿怀€€眉梢轻挑:“嗯?”

有些话没到说开的时候,所以哪怕容棠猜测宿怀€€早就知晓柯鸿雪的目的,清楚他假意应付必然有自己的考量,也不能说出来。

他只是乖乖地偏过头,任那道血渍在自己脸上晕染开,然后说:“我想让你拿第一。”

他如一只被标记的兽,不需要驯服,就乖乖钻进了猎人的牢笼,用柔软水滑的皮毛将人裹在腹下,安安静静地过冬。

容棠轻声道:“怀€€,我们跟他们一起,去拿第一。”

宿怀€€眼睁睁盯着容棠一如那个雨后,特别听话地在他指尖蹭了蹭,低声撒娇般央求:“好不好?”

声音又软又亮,听得人想将这世上所有可以当做礼物的珍宝都摆到他面前任其赏玩。

夜幕渐渐拉上,淞园里繁花开遍,宿怀€€喉结滚了滚,第一次没有答应容棠的要求,他在那双希冀的眼神里缓慢而清晰地开口:“不好。”

他看得很清楚,茶盏打翻时容棠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和惧怕。

他允许容棠跟沐景序他们做朋友,可他不要容棠害怕。

容棠是自己的小菩萨,就该无忧无虑地看话本吃零嘴、逛集市赏春花,宿怀€€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去复仇,无非就是快一些慢一些的区别。

可没有哪一条路值得容棠压着恐惧陪他走的。

€€€€哪怕他并不知道容棠究竟为什么害怕。

第25章

容棠第一次见盛承厉的那天,是庆正九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从宁宣王府去皇宫的马车上烧满了炭,温度高到双福进来一下都会流汗,容棠却紧了又紧身上的大氅还觉得冷。

他其实……没那么想去救男主。

刚穿越的时候中二病发作,被系统一诓,便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对这个小说世界有至高的责任跟使命。

但是疼痛入体,病症难捱,在床上半生不死地躺了十多天,容棠自己都不太想活了,更别提救男主。

可系统任务也好,全知视角下想要玩游戏的念头也好,容棠还是去了。

上元节的宫廷是整座虞京最富贵的地方。

珍馐佳肴、美人美酒,帝王将相高坐明台,红粉佳人穿梭园林,灯笼挂在树梢,寒梅开满整座宫闱。

非常好看,设身处地的瞬间,容棠只觉得上辈子看过的古装剧成了真,纸片人也有了生命力。

他将面前活生生的人跟电子书里三两个字符的名字一一对应,便看见了他们的真实,而非一部几十万字小说里编造的虚幻。

他提着宫灯顺着石道行走,一步一咳、三步一停地,绕过所有繁华迷离的殿堂,行到一座漆黑阴暗的冷宫中。

有人发着高热,烧得糊涂,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眼角那颗泪痣恍如被点上烛泪,在火光的映衬下灼灼地发着光。

‘可怜死了。’

容棠当时第一个念头。

他可能出了声,也可能没有,高热中的青少年本就睡得不安稳,容棠想出去替他找太医,可刚一转身,垂在身侧的手指便被人抓住。

如抓一根浮木般,力道生硬拼命,怕他跑掉,攥得他生疼。

泪痣沾上晶莹的水珠,少年缩在床上,在整座宫廷都热热闹闹、连太监宫女都可以享用一餐美食的夜晚,带着哭腔、沙哑地唤:“娘……”

容棠心说,你在讹我。

然后他就被讹了两辈子。

从娘、到先生、到容棠……

他自己都记不清什么时候有的转变,也说不清他当孩子看的男主什么时候有了别的念头。

猜疑、忌惮、愤怒、怨怼……以至于最后在一座破庙中、慈悲佛像之下,那般坚定地将利剑刺入他胸膛。

容棠想,他养了一头白眼狼。

他花了七年时间,养出来一头被天道眷顾、生下来就是世界中心的白眼狼。

-

揽月阁在淞园中心湖中央的小岛上,进出都需要坐船。

容棠去的不算特别迟,渡口点着灯笼,周围仍有不少来往的人群,宿怀€€领着他上了一艘停靠在岸边的小舟,带着双福走水路过去,双寿则留在院子里继续收拾。

湖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竖起一根长木桩,桩上点灯,灯影和月影错落在水面,似要将银河都扯下来。

容棠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弯下-身将手放进了湖中搅乱水幕。双福看得心都颤,提醒道:“少爷,湖水凉。”

容棠虚虚一握,稍显怔愣,宿怀€€问他:“冷吗?”

容棠摇头:“还好。”

双福要是不提醒,容棠甚至都忽略了,他这些日子很少会觉得冷。下雨的话宿怀€€就不让他出门,在房间里待着感受不到温差,夜间手炉用得也少,可是如今在淞园,他将手放在春夜的湖水中,竟然也没觉得有多么寒凉。

容棠戳系统:“我身体是不是好了?”

系统无情地打破他幻想:【不可能,这具身体最多再活四年。】

于是容棠便将这归结于天气转暖,湖水也变得暖和一点的原因,没有注意到宿怀€€在听见他回答后松弛下来的眉眼。

湖心岛上四处都有宴席,或临水设宴,或登高饮酒,也或许随处找一棵开着春花的树,席地而坐,铺一张毯子,上几碟糕点凉菜,抚琴或吹箫,三五路人,就足够赏一赏春夜的光景。

容棠以往参加折花会都是为了给盛承厉结交人脉,这时候换一种心情过来,却觉得三皇子是真的会玩,也真的潇洒。

蕙贵妃给幼子强行安上那样大的一个命格,却放任长子长成了一个花天酒地、游戏人间的富贵皇子,若非落入夺嫡漩涡,容棠换一种角度来看,偶尔也会猜测这些人本来的人生该是什么样。

宿怀€€领着他,上了揽月阁。

阁中四层楼,内里中空,一楼搭红台铺红绸,伶人登台唱戏,看客高台饮酒,四周都是刚摘下来的时令花卉,到处都是馥郁香气。

容棠本想去柯鸿雪那桌,行了两步又有些踌躇,不太想看见盛承厉。正犹豫间,宿怀€€遥遥冲沐景序点了下头,转身牵起容棠的手就换了一个方位。

容棠一眼看见当初在鎏金楼那伙富家子弟。

他下意识皱了眉头,宿怀€€却神色未变,步履轻松地带着人过去,容峥赶忙站起来迎接,宿怀€€冲他笑了笑,两人便被迎到主位下首的两张椅子上。

这一桌子都是纨绔,容棠坐在里面,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谁觉得更不自在。

但宿怀€€不管,折花会上的宴席本就是定时更换,随时凑上一桌子就可以用膳,没那么多规矩。他惦记着容棠这一整天都没正经吃饭,一坐下来就替他盛了一碗山药乳鸽汤。

容棠刚要入口,却听见席上一道轻蔑嘲讽的声音:“容世子可真是跟世子妃鹣鲽情深、琴瑟和鸣,恩爱到旁若无人的程度,主位还空着,竟轮得到你们动筷子了?”

楼下丝竹管弦,楼上觥筹交错,人声乐声嘈杂,阁外水波荡漾,上弦月挂在高空,容棠一下子联想到跟宿怀€€风月楼初见那夜。

他抬眸,看向出声的人,正是秦鹏煊。

容棠望着他,泠泠开口:“怎么?你嫉妒?”

秦鹏煊声音一卡,听到鬼话一样,匪夷所思地瞪大眼睛看过来。

容棠却只是往他身侧张望两眼,问:“说起来我们也算是连襟,妹夫,我家怀€€的表妹呢?你没带过来?”

容峥早在秦鹏煊开口的时候就坐不下去,皱了眉头准备驳斥,容棠却先他一步开了口。容峥听完他说第一句话就清楚,秦鹏煊今晚得出丑,于是又默默地坐了回去,专心听兄长怼人。

容棠本来心情就不好,他跟宿怀€€没达成统一。纵然他确实不太想跟盛承厉见面,但这是躲不掉的事。

皇家宴会也好,围场骑射也罢,他身为宁宣王世子,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见盛承厉。

因为自己那点不自觉外溢的情绪而让宿怀€€放弃这一个机会,容棠想想就觉得可惜。他还没想到办法重新劝宿怀€€回心转意,秦鹏煊就来撞他枪口,容棠不拿他开刀难道还要放过他吗?

容棠像是刚想起来一般,偏过头问宿怀€€:“对了,成亲那天我好像听李大人说表妹怀孕了?怀€€,你有没有准备贺礼?”

宿怀€€知道他什么盘算,很宠溺地笑了笑,道:“刚怀胎一个月,贺礼不好太早准备,等到要生产的时候爷跟我一起准备可好?”

他声音贴着脸侧响起,温柔的不像话,配上那一张如春花皎月般艳丽高雅并存的容颜,容棠强压着自己才没有视线闪烁。

可听到那声“爷”的时候,他还是没控制住轻颤了一下,宿怀€€顺势抓住他手放在膝盖上,看起来又乖又得体,实则在桌子底下漫不经心地把玩起了他手指。

容棠起了一阵小疙瘩,又被宿怀€€按下去,接着他认命了,点了下头,看向秦鹏煊道:“不知妹夫想要什么贺礼,既是怀€€的表妹,又是李大人的嫡女,我一定不会吝啬,府中若缺什么短什么,不妨直接来我王府讨要,嗯?”

宿怀€€垂着眸,眼底一层笑意。

他早知道小世子伶牙俐齿得厉害,只是容棠在自己面前总表现得可爱异常,宿怀€€偶尔会忘记他得理不饶人起来是什么样子。

从秦鹏煊开口找事到现在,不过三两瞬的功夫,容棠已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大方又从容地给予恩惠,将秦鹏煊踩在了脚底下。

你既说我们不配,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宿怀€€愈发喜欢容棠,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任他为自己出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替他按着筋络。

容棠说到兴头上,右手放在桌下,左手支在颊边,随意地在桌上扫视一圈,瞧见容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眯了眯眸,遥遥看过去,问:“二弟想说什么?”

容峥憋得肺都疼,一听见他声音便道:“兄长若是要为李小姐准备礼物,倒不必准备生产贺礼了,而是应该送一些调养身体的补品。”

容棠眉梢轻挑:“这是为何?”

这次还没等容峥说话,桌上早有看不惯秦鹏煊的公子出了声,很是鄙夷:“因为他那小妾流产了。”

容棠神情微怔,下意识侧过眼看了宿怀€€一下,后者仍稳稳地坐在座位上,神情疏阔,见他望过来甚至还浅浅绽开一个笑。

容棠心下一颤,急忙移开视线,敛了神情,用空着的那只手在桌上一拍,怒道:“怎会如此!”

秦鹏煊怔然看向容棠,容棠怒声道:“表妹自蜀地远道而来,嫁入你武康伯府做小妾已是委屈,好容易怀了你的孩子,你竟不多加爱护、仔细照顾,竟至她流产!小产后你甚至不在府中陪伴,跑来参加宴会?!”

“男子先成家再立业,你这般做派,日后如何为陛下、为大虞建功立事?武康伯辛劳一生、战功赫赫,你蒙父辈荫蔽,不想着光耀门楣、扬名立万,日日只知花天酒地、声色犬马,怎么配当武康伯的子嗣!怎么配享受皇家恩惠!”

揽月阁下歌声咿呀,阁外月色凉凉,画舫小舟顺着河道一艘一艘地迎来送往,容棠力道不够,音量很浅,却掷地有声,宿怀€€垂着头抓着他的手反复捏了捏,才压下去将要漫出来的笑意。

容棠提着气势绷着脸,不看他,怒目圆瞪望向秦鹏煊,一脸的愤慨不平,愣是唬得秦鹏煊呆在原地,满桌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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