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体弱多病 第35章

四月初一,朔月不见。

容棠顺着岛上小路散步,一路慢悠悠地走过花丛,仰头望向夜幕,月被遮掩,星繁华密切,比他在现代看过的每一场夜景都要更加好看。

容棠漫不经心地说:“这世上该有报应的,否则为恶者高朋满座、为善者马革裹尸;正义者锒铛入狱、奸佞者稳坐明台……怀€€,你说哪有这个道理?”

宁宣王世子最喜欢干的事是盛一碟零嘴,拿一本话本,躺在美人榻上晒着春日午后暖融融的光,看一下午故事中的故事。

宁宣王世子第二喜欢干的事是为他刚入门的郎君添置衣服、鞋袜、书本、笔墨、砚台、环佩、香囊……最好将整个大虞能买到的东西都送给宿怀€€,明目张胆给予偏爱。

宁宣王世子第三常干的事便是在书房一坐一下午,安安静静地抄一本散着檀香的经书。

他是无欲无求的小菩萨,唯一盼着的大抵就是吃上一顿合胃口的菜肴、天气不好的时候可以撒着娇多赖一会床、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出去逛逛街。

他对生死看得极淡,又似乎格外重视。他可以毫不避讳地将‘死’挂在嘴边,也会在别人伤了自己之后还替他请大夫医治伤势。

宿怀€€知道他聪明,清楚这幅病体下束缚的是怎么一个闪闪发光、耀眼灼目的灵魂,可他从来没想到会从容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他甚至来不及想,反应过来前已经伸手将那副瘦削得仿佛随时会消失的身体拥进了怀中。

宿怀€€将头埋在了容棠颈窝,喉结轻滚,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让我抱一会。”

湖水声悠悠,虫鸟微鸣,容棠只稍微怔了一下,便停在原地,任他抱着自己,告诉自己颈边传来的温热只是宿怀€€呼吸,而不是什么眼泪。

过了很久,又好像就一会儿,宿怀€€依旧抱着他,头颅很温顺地埋在他颈窝,没有任何动静。容棠拍了拍他胳膊,轻声唤:“怀€€。”

“嗯。”宿怀€€闷声应。

容棠说:“答应柯鸿雪吧,我想你拿第一。”

“好不好?”他将声调放软,学着宿怀€€的模样撒娇。

第27章

四月初二,折花会正式开场。

容棠前一晚宴席上只喝了半碗汤,回到小院之后宿怀€€借厨房为他煮了一碗面,两人坐在阁楼上一个吃夜宵一个下残棋,吹了半晚上的微风,等到柯鸿雪跟沐景序回来。

组队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只不过多加了一个宿怀€€。

容棠当时吃过夜宵正在消食,趴在栏杆上远望淞园夜空下的湖水和繁花,听见宿怀€€跟他们提了一个要求,神思稍稍一顿,旋即忍不住笑开。

宿怀€€说不准他们强求容棠必须时刻在场,容棠霎时间联想到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期末蹭分小组。

只不过以前都是室友蹭他的分,难得自己能蹭一蹭别人的分,配置还是大反派、男主、男主智囊团,容棠乐得清闲,非常开心。

春末转暖,他身子也难得暖和了些许,看到四个人聚在一起,就有些动歪心思,想要打四人扑克。

但容棠眼珠子刚一转,宿怀€€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以更深露重夜风寒凉为由把人赶回了房间睡觉。

双福双寿已经歇下了,容棠原也想直接睡觉,宿怀€€却很神奇地给他提了一桶热水进来,倒进泡脚桶里,非让他仔仔细细地泡过脚疏散开筋络,将全身都弄得暖融融的才准上床。

从永安巷到棠华院,再到淞园,容棠养成了习惯,很听宿怀€€的话。特别今晚大反派明显情绪不太对的样子,所以容棠纵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泡了脚。宿怀€€不准他再出去吹风,自己将木桶和盆拿了出去,临走前还替他掖了掖被子,目光垂落,一言一句很是认真:“棠棠,我答应让你跟他们做朋友,但你不可以不开心。”

容棠眨了眨眼,愣了一秒钟,倏然反应过来,有些浅淡的情绪涌上心头,倏然笑开:“谢谢。”

原只是猜测,现在得到了答案,宿怀€€的确因为容棠那一瞬间本能的反应而拒绝了柯鸿雪的邀请。

这件事其实从头到尾都不符合常理。

就像容棠原以为自己对盛承厉的态度应该只是单纯的厌恶和漠视了,但听到他就在淞园,或许会跟自己组队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感知仍然是上辈子利剑捅入胸膛时的被背叛的冷意和剧烈疼痛。

血液从身体流出,肉-体一点点失温,是比被毒药毒死或者一下子摔死超百倍的痛感。

有时候躯体反应很难被控制,容棠也觉得烦躁。

可宿怀€€注意到了,并因为他改了决定,容棠感到欣喜。

他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又很认真地说了一句:“我很开心。”

宿怀€€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似是在探究他话里的真实性,过了片刻才道:“晚安。”

容棠笑着回:“晚安。”

宿怀€€这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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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清晨便有鸟雀停在淞园随处可见的繁花之上,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他们选的这间院子离中心地带远,人声并不嘈杂,容棠睁开眼,听了一会院子里的走动声和雀鸟声,缓了会神,才慢悠悠地起了床。

刚重生的那段时间,身体素质太差劲,喘口气走两步路都累得不像话,所以双福便没日没夜地守在他房里等着伺候主子穿衣吃饭,但容棠身子稍好了些之后便取消了仆人们守夜的规矩,宿怀€€进府后,更是把双福早上伺候容棠洗漱的活也一并抢了去,弄得双福有一段时间非常害怕自己会被辞退。

容棠想起这个有些好笑,一边慢悠悠地穿着衣服一边跟系统聊天,照例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直到房门被人敲了敲,宿怀€€抬步走了进来,看见他已经下了床稍稍一怔,旋即笑开:“棠棠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

“可能因为天气好。”容棠笑道,系好最后一段腰带,便想要去院子里洗漱。

宿怀€€眸光停在他那截被腰带一系,显得更加瘦削、几乎能被折断的腰上,默默转身从衣柜里取出来一件藏青色的披风,不着声色地走到容棠身后替他系了上去:“太早了,小心吹了风。”

容棠便仰起头,任他在自己脖子前打了个结,漆黑的眼睫闪了闪,映着清晨的朝阳,那股子丛林间野生小兽的灵动劲儿又溜了出来,宿怀€€一时出神,没有动作。

容棠又等了等,眨了下眼睛,轻声提醒:“怀€€?”

宿怀€€这才回过神来,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笑道:“主院备了早餐,但我想着你可能不爱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吃饭,就让双寿去拿了些膳食回来热着,你想去哪儿吃?”

容棠想也没想:“阁楼上吧。”

“好。”宿怀€€点头,“那我先上去等你。”

“嗯。”容棠应声后便向水房走去。

他这一觉睡得特别好,精气神都比往日好了许多,等到洗漱完顺着阁楼木阶一阶阶往上行,只觉得空气都更清新。

清晨的淞园和黄昏或者夜里都不一样,晨光熹微,处处蒙着一层柔和的滤镜,露水压在花叶上,再‘噗’地一声掉下去,盛开的花卉便一下又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腰肢,迎风招展开来。

特别美好的一副画面,容棠看着看着就有些心痒痒。

他又想替宿怀€€买东西了。

王妃不准容棠将自己的庄子送给宿怀€€,那他替崽崽买一座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像淞园这种规格的不太可能,但要在风景优美的地方寻一处小些的庄园打理完善,日后也可以做消暑旅游的去处。

容棠忍不住弯起唇角,宿怀€€看见他这幅模样,问:“在想什么?”

容棠顺手夹了一只水晶包,笑道:“秘密。”

宿怀€€:“?”

他愣了一瞬,倒也没追究,无声地笑了笑,习惯性地替容棠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旁边,防止他被噎到。

正用着早膳,院门口来了一行人,容棠坐在阁楼上向下望,一眼就瞧见又换了一套大红色蜀锦春装的柯鸿雪,连扇子都换成了鸡血红的玉扇,正慢悠悠地摇着,整个人像朵大鸡冠花。

容棠看的眼皮子直跳,跟系统吐槽:“柯家迟早被他败光了。”

系统不以为然地反问:【宿主,你真的这么以为吗?】

容棠瞬间就没吭声,愤愤地又咬了一口水晶包。

他不是,他没有。

他就是看不惯。

柯家世代出大儒学者,家境清平、风骨清高。

但是柯鸿雪父亲却是个十足十的另类,士农工商,世人普遍观念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里,柯鸿雪他爹满脑子全是:搞钱搞钱搞钱!

年纪轻轻就敢翘学跟运货的商队,从京中淘一堆香囊胭脂卖去北疆,再从北疆带一车珠宝回来送进拍卖行叫卖。

遇上那卖不出去的,他一点也不矫情,要么自己写诗,要么借着家父的名头去学堂吆喝一圈,求同窗或先生替他写首词。再传到京城大街小巷,非把自己带回来的那些珠宝吹成天上有地下无的珍宝,一卖一个好价钱,赚的是盆满钵满。

柯文瑞一代大儒,常常给他气得要清理门户。

还是又一次先帝年节前来拜望老师,瞧见一出鸡飞狗跳的闹剧之后,笑得开怀,便劝柯文瑞说:“太傅何必如此生气?学博志不在书,又善经营,不若让他去闯一闯,万一闯出些名堂朕也能安心,否则宫中赏赐来一回您退一回,学生实在不忍心见老师如此清苦。”

柯学博胆子奇大,就躲在皇帝身后探出个脑袋,对他爹做鬼脸,叠声道:“就是就是!”

先帝又好气又好笑,回过身就拿起手持往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招呼了一下,吩咐总管太监道:“去朕的私库里拨些银两借给学博。”

又转向柯学博:“三年之后若是能翻倍还上来,朕便做主允你从商;若是不能,你就乖乖听老师话,滚去学堂上学,再考个状元来替朕分忧!知道了么?”

圣上下令,柯文瑞再是不愿也只能应下。况且他也知道自家儿子的确不是念书那块料,之所以那般气愤,一来是家里自古以来就没出过商人,二来是担心此事会引起天子不悦。

太傅之子从商?前所未闻的事!违背祖宗的事!会被群臣攻讦、死了之后都要戳脊梁骨的事!

但皇帝金口玉言同意了,柯文瑞便松下了那口气,等着三年后柯学博能闯出什么名堂来,心里暗暗期盼着他还是能回来念书。

然后柯学博就闯了个江南首富回来了,不仅双倍还了先帝借给他的钱,还另外捐赠了不少银两到国库里,光是上缴的税务都够养活一个县的人。圣上龙颜大悦,盛赞柯学博乃是有胆识有作为的善贾,特许他家子嗣不需遵从“商户三代才可科举”的律令。

说到底就是怕因为这事而让自己老师担心孙子辈无法正常治学、入朝为官,提前喂一颗定心丸罢了。

柯家在柯学博手里,有钱的令人发指,就算柯鸿雪一天一把玉折扇的折腾糟蹋,估计也够他糟蹋个几辈子。

更甚至因为柯学博富庶且爱国,年年都主动向国库捐赠数十万两白银,从先帝在世到仁寿帝登基,一直没有变过。所以哪怕柯文瑞是先皇帝师,仁寿帝不但没有因此牵连柯家,反倒对柯鸿雪格外照顾。

€€€€一个自己幼时的先生,一个年年为国库做贡献的富贾,一个一身才学却只想着花天酒地潇洒快活不问朝政的探花郎,仁寿帝很难忌惮针对他们。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要哄着柯家,为自己换来一个尊师重道、重视商户、一视同仁的美名,再三不五时地充盈一下国库。

柯鸿雪分明不是王孙公卿,在这虞京城中,却活的比大多数世家子弟要潇洒肆意许多。

而在容棠眼里,他就是个行走的烧钱炉子。

太能造了,比他都能造。

正吐槽间,院外几人已经走了进来,柯鸿雪一抬眼望见红漆阁楼上坐着用早膳的两人,霎时便笑了,盈盈地一合折扇,转头就拉着沐景序要往上走。被沐景序一把甩开袖子,他也不恼,习以为常回过头冲沐少卿咧开嘴笑了笑,快步行了上来。

“还是世子爷有福气,不用出院门便有人将膳食端回来,还专门送上阁楼一边赏景一边吃饭。”

容棠抬眸:“怎么,你羡慕?”

柯鸿雪愣了一下,笑意更加放肆,顺手就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折扇慢悠悠地晃:“容世子爷,你当我是秦鹏煊那蠢蛋吗?”

昨晚容棠骂秦鹏煊那一场戏,柯鸿雪看得清清楚楚,原本他笑得眼睛都快找不到了,要不是为了陪沐景序等他那大病初愈颤颤巍巍的小徒弟,柯鸿雪真忍不住当时就奔向容棠餐桌。

容棠闻言没再应声。

对柯鸿雪和沐景序这两人,他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一开始觉得这就是同事,后来又觉得在这全然陌生的朝代,如果能交上志同道合的三五好友岂不美哉?

容棠跟沐景序交没交上朋友他不敢说,毕竟沐大人像终年不化的雪,容棠猜不透他的心思,但他跟柯鸿雪,至少前两辈子都算是朋友。

€€€€损友那一挂的。

今天我带你去赌坊,明天你带我逛花楼,后天两个人一起被微服私访的大理寺少卿一人一个眼神冻得动都不敢动,乖乖回去辅佐盛承厉一段时日。

然后又闲不住,你说京中新来了江南出名的戏班子,我说北疆送来的烧刀子真是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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