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体弱多病 第81章

往往混上一天,带出门的银子全都变成了小朋友手里的糖人,少将军掂量着手里仅剩的几枚铜板,随意找一个贩酒的小摊,要上一壶最便宜最剌嘴的烧刀子,慢悠悠地喝着酒往家晃。

到家门口又开始紧张,藏了酒壶理理衣服,拍掉坐在地上沾到的草叶,整好发冠,装出一副得体矜贵的样子步履从容地往家走。

然后一打眼,望见对面邻居家门口坐着的又一个小娃娃。

记忆里画面斜阳洒满半天,宣武大道上空旷寂寥,每一处都是高门大户间不可窥探的隐秘,恣意潇洒的少年郎健步走来,笑着弯下-身,变魔术似的从衣兜里掏了掏,捏着一根飞龙形状的糖人笑:“叫哥哥,叫一声哥哥就给你糖吃。”

容棠作为一个误入时空乱流的外来者,却也会在偶尔回忆起这些画面的瞬间感受到原主的情绪。

那是一种……近似于小时候坐在晚霞满天的斜草坡上,等父母长辈回家时,对方顺手给自己一个零食的惊喜雀跃感。

原主幼时那些被苦涩汤药熏满的记忆中,很少有这样鲜活的感情。

鲜活到容棠作为旁观者,都不自觉会稍稍扬起唇角,道:“他给我吃过很多糖。”

宿怀€€微怔,唇角浅浅上扬起一个弧度:“表哥也给过我很多糖。”

“舅父常年不在家,舅母跟国公夫人都管不住他,有时候我去国公府玩,表兄就会带着我掏鸟蛋钻狗窝,每次都弄得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要不是母亲拦着,他不知道得被舅母罚跪多少次。”

容棠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热腾腾的白雾缓缓往天上飘散,他望着宿怀€€,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宿怀€€说:“表哥自小就向往沙场,他说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一定不准蛮夷跨过边境线一步。舅母催他成婚,他说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他皱起眉头,细细想了想,也不知道是记忆太久远有些模糊,还是回想太多出现了偏差,追忆起来有些费力。

宿怀€€道:“那时候好像才元兴二十四年冬天,大年夜,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刚说出口就被国公夫人拿拐杖敲了好多下。”

他笑了一下,眼眸里渐渐浮上一层浅淡的哀伤:“可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最早看出异样的人,直到今天我也没想明白表兄是如何知道国将不国的。如果真要说,大概只能说他是一个天生的军事家,哪怕身在京城,也知道千里之外的北疆将有动荡。”

“太子自请前往边境,是为了鼓舞激励战士,表兄跟他一起去,原本很多人都不同意。可国公夫人站出来说他的祖父、父亲,全都是为了家国战死,如今边境有异样,又无大将镇守,他理当前往。哪怕万一死在沙场上,也比千万边境战士与子民无辜枉死强上许多。”

宿怀€€声音愈发的轻。

他当时才八岁,有些事是自己看到的,有些事却是听人说的。

小孩本就不记事,他只是在这九年间一遍遍强迫自己回忆,才没有遗忘干净。

“谁知道一语成谶呢。”宿怀€€轻声道,“北边国门被破,南方皇子被砍,有时候我都会想,是不是真的有所谓国运。天不眷顾,所以先帝的子嗣,没有一个善终,连带着所有亲人都会惨死。”

宿怀€€抬眸,静悄悄地凝望向容棠,似乎想找他要一个答案。

容棠心下一悸,差点就想说:不是这样的!

可他想了半天,却发现历史的车轮正如宿怀€€所说的这般,先帝的子嗣,确实无一善终。

哪怕是宿怀€€本人,待他登基挑起战争之后,这个世界都会彻底湮灭,如何算善终。

可容棠不愿意见到宿怀€€这般迷茫无助的模样,他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声音轻轻,又有些孩子气般地说:“才不是。”

宿怀€€眨眨眼:“嗯?”

容棠:“如果真的像你讲的这样,陛下才该第一个暴毙。”

宿怀€€面色一沉,瞳孔缩了缩,侧眸望向窗外,确认没看到任何人影才回过头,有些心热,却又忍不住教诲:“棠棠怎可说这样的话?”

容棠理直气壮:“为何不可?”

宿怀€€皱着眉:“这是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出去要被诛九族。”

“那岂不正好?”容棠不服气地嘀咕,“反正我也活不长,你不是说要给我陪葬吗?要是诛九族了,正好当殉情,我们俩还能一块在乱葬岗上找个地儿埋了,死也算有个伴。”

宿怀€€哑然半晌,突然笑了,神情都变得松快:“夫君说得对。”

他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的丈夫是个眼里没有皇权规矩的菩萨,我又能怎么办呢?若是真被人告到了陛下那去,我便陪你一起砍头一起下地府好了。”

可容棠又撇嘴:“那不行。”

“如何不行?”宿怀€€纵容地问。

容棠:“那我死之前定然是要跑到皇帝面前骂个痛快的,什么烂人?自己抢了皇兄的位,还编排一通虚假谣言传播于世,一天到晚吃喝享乐,任由贪官污吏把控朝廷,搞得全天下都乌烟瘴气!”

越说他越来气,扯啊扯又扯了回来:“而且赈灾银还一直不拨!害得我私房钱都用光了!”

宿怀€€:“……”

宿怀€€头一次想起往事之后没有沉浸在悲伤或者讽刺的情绪中,他看着容棠像个小仓鼠一样气鼓鼓地骂当朝天子,沉默好久好久,笑了。

“你还真是……”

“大逆不道。”

宿怀€€轻轻地叹,离了自己位置,起身到容棠面前,低下头看向他的眼睛,相当礼貌而有涵养地问:“棠棠,我可以吻你吗?”

我好喜欢你啊。

第67章

“不可以。”容棠特别认真地仰着头拒绝,手却攥紧紧。

宿怀€€眨了眨眼,轻声问:“真的不可以吗?”

容棠绷着脸:“不可以。”

“好吧。”大反派遗憾地点点头,退开些许,又问:“那我还可以留在你房间里睡觉吗?”

容棠脸一皱,刚想拒绝,宿怀€€委委屈屈地说:“是棠棠先邀请我的。”

容棠霎时就没了声儿。

他仰着脸跟宿怀€€僵持片刻,起身从衣柜里抱出了一床薄毯放在榻上。

宿怀€€见他小松鼠搬家似的动作,止不住地想笑。

月上中天,苏州城烟水环绕,宿怀€€笑着出去替容棠准备好洗漱的用具,像两个小朋友一样排排坐洗干净,然后躺到了床上。

容棠其实没那么深的困意,月光从窗棱散落,他借着迷蒙的光线看床顶雕刻的种种图案。

宿怀€€问他:“睡不着吗?”

容棠小幅度地点点头,头发在枕头上蹭出微弱的声响,宿怀€€便问:“听故事吗?”

容棠来了兴趣:“什么故事?”

“棠棠想听什么?”宿怀€€将选择权交给了他。

于是容棠想了又想,问:“你与卫少将军是表兄弟,幼时又曾在显国公府住过,那你有没有见过先帝的皇子们?”

先帝的皇子,个个龙章凤姿,容棠听他说起卫少将军,听他言语中偶尔提及的先太子跟三皇子,就忍不住地想要去触摸一下那些藏在过往时光里,不被人传颂、无人知晓、甚至史书也抹去记忆的存在。

容棠说:“我总觉得他们是很好很好的人,如果能有一个人记得,那是不是也不算真正死去?”

话音落在盛夏的夜,蝉鸣在院外长歌,屋内点着驱蚊的香,墙角放着降温的冰,一切都安谧宁静得好似完全不沾这天下间所有阴谋诡计的纷扰。

宿怀€€向旁边伸手,抓住了容棠。

容棠微微一怔,却也没挣开,然后听到大反派温声道:“那棠棠闭上眼睛睡觉,我慢慢跟你讲。”

他从缜密沉着的先太子,讲到厚重沉朴的二皇子,然后最多的口舌送给了纵情率性的三皇子。

其实他还想讲一讲四公主,皇宫里那个最是娇蛮大胆,又温柔可爱的掌上明珠。可未成年的皇女甚少出宫,就算出来了也多半不可能与外男相见,以宿怀€€的身份,他没有任何缘由看见她,于是作罢。

他们聊了很久,几乎全程都是宿怀€€在说,容棠默默地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声,直到困意慢慢地席卷上了大脑。

身侧呼吸声愈发均匀,云层遮不住月,银白色的光线徐徐洒落,宿怀€€慢慢停止了讲述,他偏过头,温柔哄骗,轻轻地唤:“棠棠?”

容棠大脑都困成浆糊快要进入梦乡了,却还是潜意识知道有人在喊自己,本能地就“嗯”了一声。

宿怀€€低低笑,再次温柔得体又涵养极佳地向他提出请求:“我现在可以吻你吗?”

迷糊中的人做不出任何理智的回应,只是含糊不清地似乎是‘嗯’,又似乎是‘唔’地轻轻回了他一句。

宿怀€€却像是得到了敕令,浅浅弯眸,动作很轻很轻地起身,借着窗棱月光打量容棠的脸。

略显苍白的肤色,清秀细长的眉,浓密卷翘的睫毛,以及略薄略淡的唇形。

平心而论,他的棠棠真的是一个很好看的人。

像是一位举世闻名的画家静心打磨出的作品。

用水墨细细描摹出丰神俊朗的容颜,每一笔都落得恰到好处,却在要上色的时候发现用完了朱砂赭石。画作失了颜色,神韵却足以倾倒。索性便不上色了。

宿怀€€低眸凝视,他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得到了心上人的同意,却只是慎重而又温柔地,在容棠额头上落下清浅一吻。

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容棠啊,月色与晚风都可以作证,蝉鸣是他们的傧相,天地做高堂。

-

七月初七,乞巧节。

容棠一大早起来就看见房前廊檐下被人挂了一双描着鸳鸯的花灯,样式精美,鸳鸯戏水,恩爱有加。

宿怀€€端着早餐走过来,容棠侧眸问他:“你挂的?”

宿怀€€浅浅笑开:“嗯,好看吗?”

容小世子以一种很莫名的表情看了他一眼,问:“你挂这个做什么?”

“求牛郎织女保佑,让我夫君对我动一动心。”宿怀€€无辜地道。

容棠一哽,话卡在了喉咙里没能说出来,走去盥室洗漱干净后回来,步子迈到一半调了个方向,回身找到双福交代了几句话才去跟宿怀€€一起用早餐。

再出来的时候晨光明亮,檐下的灯笼换了一双花样,天鹅交颈,底部缀着细小的铃铛,风一吹过就泠泠作响。

宿怀€€定睛一看,稍显讶异,偏过头望容棠:“棠棠吩咐的?”

“嗯。”容棠骄矜地点了下头。

“为何?”宿怀€€问。

容棠哼道:“我一直以为你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呢。”

“……”宿怀€€沉默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棠棠好像在骂我?”

容棠唇角弧度向上扬了扬,道:“对的呢。”

宿怀€€:“……”

他无言半晌,低低地笑了出来,牵起容棠的手,一边往园子里走,一边说:“那可否劳烦夫君给我解惑?”

容棠有一种微妙的作弄人却被反作弄的感觉,耳朵微红,道:“鸳鸯其实一点不忠贞。”

“公鸳鸯特别花心,一生中会找很多位妻子,古人都是被它们蒙骗了,才会觉得鸳鸯可代表夫妻间的恩爱。”容棠说。

宿怀€€沉思一会,问:“所以天鹅是忠贞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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