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子延也不明白,原本以为詹前锦是想离开之前再看一眼教室,但实际上似乎并非如此。
“这条河,流过整个县,也经过我”
詹前锦说完,在他们疑惑的目光中,走到河边的一个小土堆旁,放下了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书包,拉开拉链,手伸进去掏了一会儿,掏出了几样东西。
吴迪不认得,但另外三位铲屎官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一根猫条、一个罐头、和一个小老鼠玩具。
“我看南南喜欢这些,我想阿花应该也喜欢。”詹前锦拔掉了土堆上的杂草,接着徒手扒开土堆,“这些是我用厂里赚的钱另外买的,没动南南的。”
四个大人直愣愣地杵在他旁边,吴迪率先小声问:“阿花是谁?”
乔怀清:“不知道,应该是只猫吧。”
骆恺南看向詹子延:“你知道吗?”
“嗯。”詹子延眼眶有点儿红,没细说,走过去蹲下,问,“你把它埋在这儿吗?”
詹前锦摇头:“这条河这么长,我怎么找得到它呀,就在这儿挖了个坑,把家里的毛收集起来,埋进去了……我怕在家后边的河那儿埋它,会被爸发现。”
所以这土坑里其实什么也没有。
他们兄弟俩都一样,在这块土地上被剜下了心上的一块肉,流血至今。
而被剜下的那块肉,早已无处可寻,也不可能重新缝补回去了。
但是好在,他们能互相舔抚伤口,让它止血止痛,结痂成疤,成为身体上的年轮,帮他们记住一些事情,也更珍惜现在拥有。
“刚刚镇上可以买把铲子,你该早点说的。”詹子延捋起毛衣和外套的袖子,也蹲下一起扒土。
河边的泥土潮湿黏软,洁白的手指插进去,立马就染得污黑,指甲缝里都填满了脏兮兮的泥土。
詹前锦连忙拦住他:“哥,我自己来,你不用帮忙。”
“这样效率高,可以让阿花早点拿到你带的零食和玩具。”詹子延笑了笑,低头继续挖的时候,眼镜从鼻梁上滑下了一小段。
手上都是土,他只好抬起胳膊肘去推,但冬季衣服臃肿,抬手不方便。正为难着,眼镜忽然被人推回了原位。
骆恺南不知何时蹲在了他身旁,收回手,说:“头一回发现你弟还不赖。”
詹前锦听见了,气得挥拳头:“什么叫头一回发现?你会不会说话?我可是你的小舅子!”
骆恺南:“?”
詹子延烧红了脸:“别乱说话,前锦。”
乔怀清大笑,也加入挖坑队伍:“说得好!弟弟!狠狠骂他!”
吴迪也无奈蹲下:“我说你们赶紧的吧,万一被人发现了,还以为我们在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呢……”
五个人十只手,很快就把小土堆挖成了小土坑。
詹前锦很有仪式感地去河边洗了手,然后将猫条、罐头和玩具整齐地放入坑里,虔诚地双手合十拜了拜。
“阿花,以后我就不能常来看你了,你要好好的啊,下辈子不要投胎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城里,那里人多,好心人也多,我哥家的小猫就是他捡的,生活可滋润了,每天除了大吃大喝就是睡懒觉……”
四个大人安安静静地听他念叨,谁也没打扰,直到他说完后,重新把土填了回去,垒成原样。
乍一看,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土堆。
或许会在学校改造时被推平,或许会在风吹日晒下杂草丛生,但里面埋下的那颗柔软的心,会永远留在此地,陪伴着它的小猫咪。
詹前锦又去河边洗手,骆恺南趁机碰了碰詹子延的手臂,悄声说:“等我们回去了,我在Mirage里给他的角色绑定一只专属小猫,先别告诉他。”
詹子延的眼睛倏地亮起:“真的?那他一定很高兴。”
骆恺南:“小事。”
毕竟的确是小舅子。
乔怀清和吴迪也洗干净了手,吴迪哆嗦着抖去冰冷的河水,往身上擦:“冻死我了这水,手都僵了,咱们快回车里吧。”
乔怀清掏出手机看时间:“也是,时候不早了,该买回程票了,到裕城还得开两小时车呢……卧槽!”
吴迪被他最后一嗓子吓得一趔趄,差点摔进泥地里:“你干嘛?一惊一乍的。”
乔怀清猛地攥住他外套,使劲儿摇晃,狂喜乱舞:“五百万了!达成目标了!我要发财了!!”
吴迪也跟着“卧槽!”,立刻低头瞅他手机页面,看清了上面的数字后,激动得眼冒泪花,高喊:“骆哥!咱们五百万了!!!”
骆恺南正在给詹子延擦拭弄脏的袖子,闻言回头:“鬼叫什么?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
吴迪:“呜呜呜骆哥我忍不住啊,咱们辛苦那么多年终于熬到这一天了!”
乔怀清更疯,抱起个子小小的詹前锦飞转:“弟弟!哥哥要发财咯!可以为所欲为咯!”
詹前锦腾空飞旋,头晕眼花,破口大骂:“你他妈现在也为所欲为!放我下来!!”
骆恺南摇了摇头,转过来,继续给詹子延擦袖子:“我早就跟他们说了,没问题的,现在才信。”
詹子延笑了笑,手指按上他的嘴角:“你比他们都高兴,我知道的,想笑就笑,干嘛装酷。”
骆恺南终于翘起唇角,眉宇间神采飞扬:“还不是怕你觉得我不够稳重。”
“怎么会呢,高兴就该笑啊。这么大的喜事,你想怎么庆祝?”
他说话时呵出的白雾弥漫于他们之间,朦胧飘渺,显得他张合的嘴唇色泽特别柔和。
骆恺南忍不住低头,穿过迷雾,亲了他一下:“和我的生日一起庆祝吧,反正也没几天了,回去再说。”
詹子延有些害羞地瞄向詹前锦的方向,幸好,孩子被乔怀清转晕了,正靠着吴迪缓气儿呢,没看他们这边。
于是他也仰头,回了一个轻轻的吻:“好,我会准备惊喜的。”
骆恺南想起之前他所谓的“惊喜”,就是把自己从本科生的班级调到了研究生班级,这回估计也差不多,于是挑眉问:“再让我听一学期的课吗?”
詹子延没领会他的揶揄,惊讶道:“你想要听课?可以啊,随时欢迎。说实话,你不来听课,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
骆恺南感觉自己似乎挖了个坑,而且不得不跳了。
“……嗯,下学期我也来听课。”他蹭了蹭近在咫尺的鼻尖,“给我留个离你最近的位置,詹教授。”
最近的位置?
詹子延琢磨片刻,拿定了主意。
那就坐讲台边上吧。
作者有话说:
愿天下小猫咪都能遇到柔软的心
第112章 走出过往(双更)
乔怀清发完了疯,搂着吴迪和詹前锦,说要赶紧回晋城大吃大喝一顿去,得到了一致同意。
骆恺南接了一通来自虞度秋的电话,挂断时,三个人已经勾肩搭背地回车上了,半个人影都不见了。
詹子延留下陪他,问:“虞总是来祝贺你的吗?”
骆恺南:“他哪有那么好心,打电话来是为了提醒我别飘,也别忘了追加协议。”
詹子延头回听说这事:“什么追加协议?”
骆恺南团起纸巾:“一会儿说,这袖子擦不干净,得用水洗。”
詹子延低头看,刚才挖土的时候,外套袖口沾上了湿润的污泥,染脏了一小片,光用纸巾擦不掉。
“去河边洗吧。”他说。
骆恺南拦住了:“河水太冷了,也不干净,去教学楼里洗吧。”
詹子延愣了愣,然后说:“好。”
正值寒假的教学楼内冷冷清清,贯通走廊的寒风刀子似地刮过脸颊,能把人冻傻。
詹子延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教学楼内的卫生间,赶紧拉着骆恺南躲进去避风,接着脱下羽绒外套,把袖口伸到洗手台的水龙头下清洗。
骆恺南也脱下自己的羽绒服,披到他身上:“这儿好冷,怎么连热水都没有?”
詹子延搓着袖子上的泥印,回:“小县城的学校哪儿有这么好的条件,能每层楼设一个卫生间就不错……”
他说到一半,话音突然断了。
骆恺南循着他定格的视线看过去€€€€石质的洗手台灰沉如铁,边缘毛糙,其中一个角的颜色偏深,似乎染上了某种擦不掉的液体。
詹子延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的疤,什么也没说。
骆恺南看见他的动作,问:“就是在这儿撞的吗,你额头的伤?”
“嗯,我忘了是这间……嗯?你怎么知道?”
他从未提过受伤的地点,按理说不可能联想到。
骆恺南:“我调出了晋大账号拉黑的名单,一一核查,确实是你的初中同学,通过他们,我找到了那些欺负过你的人。”
詹子延诧异:“你还能通过网络账号找到本人?”
“虞总帮了忙,这就是我与他达成的追加协议。”骆恺南收拢外套,裹紧了他,“你想听我怎么收拾他们的吗?不想听就不说了。”
詹子延袖子也顾不上洗了,从外套里探出头,像只钻出洞来的兔子,头发被静电烫得绒绒的,鼻头冻得红红的:“你什么时候收拾他们了?前阵子不都在晋城吗?”
“有帮手。”骆恺南简短略过,轻轻抚摸那道旧疤,“给你留下这道疤的那几个,我让人教训了,都破相了,疤留在更显眼的位置,没个十几二十年别想恢复如初,你想看照片吗?”
“算了吧,我不想再看见他们的脸……”詹子延眼中浮现了难得一见的嫌恶,紧接着就变成了担心:“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不会,他们估计都没看清谁揍他们。”骆恺接过外套,帮他洗袖子,“不止如此,你那些同学小时候恶劣,长大了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一个出轨,一个受贿,一个漏税……总之多少都有点问题,我全让人揭发了,有的丢了老婆孩子,有的丢了工作,有的快进去了……谁也别想好过。”
詹子延难掩崇拜:“你好厉害啊,恺南。”
骆恺南翘起唇角:“是你说的,想让他们付出应得的代价,但不能太过。我只是按照你的意愿去做而已。”
他搓干净了袖子,拧掉余水,然后把外套搭在小臂上:“袖子暂时干不了,你先穿我的外套。”
“嗯。”詹子延被揽着往外走,想最后看一眼身后的洗手台,骆恺南却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强行扭转向自己。
“子延,别再看过去了,看当下,看我们的未来。”
詹子延心跳扑通扑通,剧烈地顶撞着心口。
忽然觉得,他们误打误撞来到这个地方,并非巧合。
老天似乎终于开始忏悔曾经对他的不公,引导他重回此地,洗清他身上、心里郁结的淤泥。
从此,过往不忆,但问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