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哪怕是与他日夜相伴的陆川都不曾察觉,原来这个看似柔韧的读书人有着那么严重的遗传性精神疾病。
先是焦躁不安,而后变得反覆无常,时常上一秒还在大笑,下一秒就会毫无征兆的放声大哭,好在这段时间并不长,最终,被囚禁在牢笼里的天鹅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去世那天,陆川不在,是三弟将书瑞送去的医院,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形如枯槁的他猛然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死死抓着三弟的手腕,咬牙切齿的诅咒,“你们从我这里了拿走的东西,迟早有一天,会变本加厉的失去,我诅咒你和你的家族不得好死,你们€€€€€€€€€€€€€€”
话没有说完,他就这样怒目圆睁的倒在了病床上,独留一行清泪挂在眼角。
等到陆川火急火燎的赶来时,人已经凉透了,望着被白色床单覆盖的枯瘦人形,他如同一头发疯的公牛,当着所有人的面暴跳如雷,吓得医生都不敢靠前,不知道还以陆家送来的患者不止一名。
没人知道他们一向沉稳的当家这是怎么了,唯有三弟明白。
他屏退了所有人,独自陪着陆川,直到他的大哥由抓狂转变为哀伤,再到歇斯底里的崩溃。
看着他沉浸在巨大的愤怒、悲伤和懊悔中,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
“阿瑞说,他没有爱过任何人。”
三弟告诉陆川,说这话时,他目光冰冷,嘴角还留着一抹讥笑,“大哥,哪怕是一秒钟,他都没有喜欢上你。”
诛心的谎言。
兴许是报复,或者抱不平,亦或是€€€€€€€€€€€€
深深嫉妒。
书瑞走后,他远在在国外的妻子也随之早逝,留下的孩子孤苦无依,由福利院领养。
明明可以作为一个在富裕家庭长大的独子,哪怕不及父亲,至少可以拥有优渥的生活和前途光明的未来。
他却早早的成为了一名汽车修理工,做着日复一日简单枯燥的生活。
直到一次因精神疾病发作引发的车祸,他和妻子双双去世,由那名善良的保姆,带着留着有书家最后血脉的孩子颠沛流离€€€€€€€€€€€€
直至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多年后,懵懂无知的少年为求自保向仇家献出身体,高傲冷漠的上位者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新的轮回,才再次上演。
第64章 未完待续
第一个提出分家的是陆文斌。
对此,陆文州早有准备,三月底的最后一次股东大会,他将公司面临的困境都摆到了台面上。
所有人都被报告书上,那一连串数都数不过来的天文数字吓住,纷纷如热锅上的蚂蚁议论不休。
唯有他那个坐在角落处的三叔,捏着薄薄的纸张,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
老狐狸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陆文州。
他是陆家长孙,天生聪慧过人,被长辈寄予厚望,四岁起就跟随在前一代当家身边学习处世之道,自问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除了最近的确有些暴躁外,十余年间他一直都恪守祖训,宽以待人,哪怕偶尔会遇到一些过分的请求,只要是能力范围内,他都可以容忍。
出人意料的是,文强在听完文斌的话后,当即跳出来拒绝,理由是,“平时装得像个孝子,遇上问题就想独善其身,合着好处都你们一家占了?”
文斌不服气,却不跟他理论,扭头看向陆文州,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大哥,你说句公道话,我忙前忙后这些年,不算功劳也算苦劳吧?怎么就成好处都是我一家占了?”
对此陆文州没接茬儿,继续坐在官帽椅里喝茶,眼皮都不抬一下。
书房外有人敲门,是管家,说三太爷有请,让大爷过去趟。
陆文州应了声,抬腿就走,留两兄弟在这里狗咬狗。
不知谁走漏的风声,把老太爷气得够呛,命陆文州跪在祖宗牌位前发誓,不许动任何大逆不道的念头。
放在过去,这誓发就发了,也没什么。
可眼下陆文州居然真就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任由老爷子举着拐杖在他背后敲得一下比一下响。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算计!”
老爷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色涨得通红,“文斌的胆子小,没人在背后撺掇他敢说个屁分家!倒是你!诚心要做这个逆子了?”
“看您说得,”陆文州转过头,一副嬉皮笑脸讨人嫌的模样,“他不敢我就敢?我才多大岁数啊,哪儿背得起着千古骂名。”
老爷子被他气得够呛,手指点着陆文州的脸,“你你你”的喊了半天,最终两眼一翻,就这么一口气没喘上来。
120来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就连文慧也披着衣服跑出来了,一路跟在三太爷身边,拉着老人的手,强忍着眼泪问,“怎么回事啊大哥?医生半月前不是来看过,说三爷爷身体没问题吗?”
“人老了,意外会多些。”
陆文州靠在车窗上,眉间的川字纹皱得很深,看起来疲惫极了,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连脚上的拖鞋都没来得及换。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知道老太爷不会答应,以为磨一磨总能找到突破口,谁曾想老爷子的心路窄成这样,居然直接就给气晕了。
一夜折腾,四五口人一直守在医院,直到凌晨医生才宣布度过危险期。
家丁兴旺的好处就是,做什么都不会缺人手,大家轮流守夜,根本无需安排外人来看护。
终于结束了这兵荒马乱的一夜。
陆文州向每个人表达了感谢,凌晨三点半,在夜幕中由司机送回了祖宅。
主屋的客厅里,许念已经侧卧在沙发上睡着,面前的投影屏上还在播放电影。
正至尾声,男女主相拥热吻,任凭混凝土从头顶浇落,他们选择将生命结束在最爱彼此的这一刻。
这是一个讲述殉情的故事。
陆文州很不喜欢,他厌恶一切以自杀为手段的解决方式,觉得那是懦弱的表现,与其选择死亡,为什么不去直面问题?
将大衣轻轻脱下,他搓着双手在许念面前蹲下身。
注视片刻后,忍不住伸出手指,小心翼翼描绘过爱人眉目,心中的怜爱之情几乎要溢出来。
相由心生说得真没错,性子软的人,就连五官的线条都比旁人要钝。
普通人的下颚线要么削得笔直,要么就是带着棱角,许念却是一道圆润的弧形,哪怕是从未接触过的陌生人,自侧面望过去都会下意识觉得,这人该是个温温吞吞的好脾气。
陆文州听过不少人对许念的赞赏,规矩懂事,谦逊低调,有着一副菩萨心肠。
每到这时他都会自豪€€€€看吧,多好的一个人,自己养出来的。
可除了这些冠冕堂皇的标签,许念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比方说那副衣冠楚楚下的娇气浪荡,以及勾人上床时的动情妩媚,这些都只有陆文州一个人见过。
那是独属于他的阿念,他把他像宝贝一样珍藏起来,谁都夺不走,谁也看不到。
“他们都以为我不会同意,到底还是老爷子眼睛毒,我这点儿道行在他面前想瞒都瞒不住,”陆文州坐在地毯上,面对着沉睡的许念,勾了勾嘴角,“阿念,坐在我这个位子上,很多时候都会身不由己。”
他握住许念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又怕太凉将对方惊醒,只是贴了贴,便又放回了掌心,“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分家其实没坏处,大家各过各的,实在熬不下去自然又会聚到一起。”
“老太爷心疼我,怕到时候人心散了,再也聚不起来,我就成了那个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罪人,到时候无颜面对祖宗,连个祭拜的后人都没有。”
“可我又怕什么呢?”
说着,他将许念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目光变得无比柔和,“阿念,死后我就跟着你去,你还愿意收留大哥吗?”
这一刻,许念像是有所察觉般缓缓睁开了双眼,迷迷糊糊的模样仿佛还在做梦,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半天,继而咧嘴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大哥,阿念永远陪着你。”
一瞬间,陆文州的眼眶红了。
他将许念的手背抵在自己额头,肩膀一耸一耸,喉咙中发出犹如困兽般的呜咽。
电影即将结束,背后传来男女主最后的告白。
“有件事你让我做,我却一直没做,现在我很后悔。”
“是什么?”
“不顾一切的去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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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老太爷出院,又是浩浩荡荡的阵仗。
文斌和文强鞍前马后,彼此较劲儿似的,使劲浑身解数,反倒衬得陆文州这个当家无事可做。
回到家,来探望的远近房都被人打发了,他自己倒留在了老爷子身边,端茶倒水,照顾得一丝不苟。
就这么亲力亲为的守了三天三夜,熬得一双眼底全是血丝,总算在第四天清晨,老爷子肯向他开口说话。
“糊涂啊!”
这么多天过去,开口的第一句仍是骂,足见心中不满。
“您还是我?”
不孝子孙厚着脸皮问。
老太爷瞪他,听对方给自己吃定心丸。
“您放心,分家不分账,大伙儿的心散不了,这也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等风头过去,咱们还是一家人。”
“骗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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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爷不信。
“您看您,”陆文州装模作样的扳起一张脸,“您怎么能咒自己!”
老太爷拾起床边的拐杖就要去敲他,被对方闪身躲过,站在半米外开的地方,双膝一弯,直挺挺跪了下来,“不瞒您说,这事儿我是铁了心要做,不过我向您保证,今后您还是住这院儿里,保管不会短您半点用度。”
“我缺你这点儿养老钱?”老爷子掀眼皮看他。
陆文州垂头笑着,不作声。
听头顶传来一声长长叹息,“当初你爷爷走的时候,还托我多照应你€€€€€€€€€€€€”
陆文州望着地上的倒影,点头,“这些年多亏有您。”
“善待你的兄弟。”老太爷跺了跺手里的拐杖。
“会的。”陆文州答得郑重。
谁曾想,这便是爷孙俩的最后一次对话。
当天夜里,老太爷独自找到许念,将过往的恩恩怨怨全部说了出来,以求得对方原谅。
对于得到的结果,大概除了两个当事人外,无人知晓。
一周后,由老太爷出面宣布分家,到底是没让自己最疼爱的子孙背负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