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还是老天待他不薄,没舍得真的让他去吃那份爱情的苦。
兴许是一年前去瑞士的治疗有了效果,闻舒觉得眼下自己活得挺滋润,他一个挂名院长,上班不操心,下班有人接,回了家就有热饭热菜等着,日子过得不要太逍遥,除了一件事€€€€€€€€€€€€
“这位杜小姐是皮肤科主任的亲侄女,据说人品不错。”
晚饭后,闻涛将碗筷收拾进洗碗机,来到客厅,将手机上的照片拿给闻舒看。
闻舒正拉着闻钰陪自己打游戏,头也不抬的抱怨:“烦不烦啊,天天就这么点破事儿!”
三年的时间足够闻涛把性子磨平,有什么办法,谁让自己就摊上这么个口无遮拦的弟弟,真要去计较他能立刻炸毛给你看。
“你就不想有个家?”
闻涛耐着性子坐过去,小的那个带眼色往边上挪了挪,大的那个依旧我行我素,大刺刺的占了半条沙发。
“我怎么就没家了,”闻舒瞥他,一挑眉梢:“你不还在这儿呢?”
“我的意思是人来这世上带着责任的,到了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的事,”闻涛抽走了闻钰手里的手机,打发儿子去学功课,给弟弟继续做思想工作:“就像我有小钰,以后你也会有你的孩子和妻子,我们都要独立,你不能永远当个小孩儿€€€€€€€€€€€€”
“你非得这么扫兴吗!”闻舒彻底炸了,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疯子一样冲闻涛大吼大叫:“你爱相亲就自己去!少拉着我!我就是当一辈子小孩儿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别跟我扯什么责任心,这天底下最不负责的就是你!”
说完捞起沙发上的外套扭头就走,“砰”的一声将门摔得震天响。
停了大概四五分钟,直到客厅里再没有半点动静,闻钰才小心翼翼将房门推开。
惨淡的灯光下,他看到一个疲惫又无力的背影,那是他的父亲。
“爸,”闻钰走近,在刚才闻舒的位置上坐下,目光复杂的向自己这个茫然又无助的老父亲提醒,“您觉不觉得小叔叔刚才是在向您撒娇?他其实就想要您哄哄。”
当天夜里闻舒没回家,第二天照常上班,还没掏钥匙就见院长室的门已经开了,不用想都知道会是谁。
闻涛作为执行院长,每天大小事务不断,上午原本是要出差去临市开会,但为了缓和昨夜的争执,他不得不半个小时来到办公室堵人。
一夜未眠加上心事重重,让闻涛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可他还是主动上前,希望拉一下闻舒的手。
对方却避他如蛇蝎,瞧也不瞧的冷眼躲开。
这让闻涛的心被狠狠揪了起来。
“小舒,”他向闻舒沙哑道:“关于相亲的事,你不想去就不用去,我以后也不会再逼你,昨晚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闻舒依然没搭理他,自顾自的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也不知过去多久,抬头见闻涛还站在那里,才面无表情的向对方开口:“说完了就滚。”
看吧,就是这样一副脾气,真是惹人厌!
闻涛被气到头皮发麻,他实在受够了,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一个弟弟?过去他们到底是怎么相处的?最神奇的是一大家子人居然能忍受他三十多年?简直是奇迹!
第72章 你愿意爱我吗?
令闻涛没想到的是,闻舒还是按照约定去参加了相亲。
夜里十一点,他坐在返程的车上,接到了皮肤科主任的电话,说闻舒带着自己侄女去酒吧了。
闻涛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没听出对方语气中的暗示,还宽慰她,年轻人玩性大很正常。
“不是啊院长,”主任干脆明说了,“我已经把我侄女接回来了,是闻院长还在酒吧,好像在跟人吵架。”
闻涛感觉自己的大脑都要炸开了,前额一跳一跳的疼,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为闻舒闯祸生气,而是揪着对方兴师问罪,“怎么回事?你们把他自己留那儿了?”
主任支吾着给自己找理由,一会说是闻舒非要赶人走,一会又说自己这不是第一时间就打电话汇报了么。
闻涛没再听她废话,挂了电话让司机马上更改路线。
可紧赶慢赶,从高速到市区也得一个多小时,等到了地方,酒吧外已经停满了车。
后半夜正是夜猫子们的狂欢时刻,闻涛在半米外的绿化带前找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好在是夏夜,即便闻舒只穿了件白色T恤也不会觉得冷。
他静静蜷缩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法桐下,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单薄的身体上,他像虾米一样抱着自己,脸埋在膝盖,模样像是睡着了。
这场景让闻涛一阵难受,胸闷得几乎要喘不上气,他莫名红了眼眶,加快脚步上前,可真到人面前,又不敢动了。
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为对方轻轻披上,衣服落到闻舒肩头的那刻,他的手都在颤抖。
闻舒从睡梦中抬起头,柳叶宽的双眼皮配合迷离的目光,有种烟雨朦胧的美。
一副好皮囊,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
闻涛看得愣了神,直到闻舒哑着嗓子喊了声甜甜的,“哥。”
闻涛才反应过来,讪讪的在他身旁坐下。
闻舒像只终于等到主人的猫,一点一点挪过去,直到将头靠在闻涛肩膀上,才轻轻的舒出口气。
这样亲昵的举动并未令他的兄长得到半点安慰,闻涛觉得很累,是发自心底的累。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闻舒对自己的这种感情,很明显,这根本不是正常兄弟间该有的。
他也曾尝试着询问过去二人是如何相处,得到的永远都是对方的回避。
闻舒好像特别不喜欢于人分享他们过去的那些时光,就连闻涛本人都不行。
所以闻涛觉得,那应该是一段令所有人都不快的过往。
“你实在太任性了,小舒。”
闻涛望着街对面的霓虹,发出疲惫的叹息。
闻舒却好似没听到,醉态萌生,拉着哥哥干燥温暖的手掌嘻嘻笑着,“你看啊,我现在多听话,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过那个小姑娘真不行,太闷了,逗两句就脸红,胆子倒是挺大,我说来玩她就真跟过来了。”
“你好好对人家。”闻涛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手指纠缠在一起,一点点染上彼此的温度。
“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想把我丢了?”
闻舒头一歪,冷不丁就闯入了闻涛视线,荡着水的眸子,孩子一样无辜。
“没有,你是我弟弟,再讨厌我也不会把你丢了。”
闻涛揉揉他的发,避开了那双眼睛。
下一刻,闻舒毫无征兆哭了出来,甩开了闻涛的手,他把自己再次缩了起来,抱着膝盖,全然不顾这是在马路上,“可你已经丢下我了!闻涛,你把我弄丢了€€€€€€€€€€€€”
他哭得太伤心,如同真的受了莫大委屈,听得人肝肠寸断。
闻涛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手臂下意识伸出去,却在距离对方肩膀的咫尺间又退了回去。
自打从瑞士回来,闻舒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崩溃过,闻涛以为他已经痊愈,可是没有,他还是会因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崩溃大哭,就像眼下。
闻涛心烦意乱,自顾自的想,一定是因为从未经历过波折,才会让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脆弱成这样。
于是他伸出手,想要强行将闻舒从地上拉起来,“要哭回家哭!”
闻舒像头倔强的小牛,蹲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
闻涛快要被他弄得窒息,再次用力一拽,居然令毫无准备的闻舒直接扑倒在地,这一次连闻涛自己都慌了,匆忙上前查看,却见闻舒趴在地上捂着嘴拼命喘气。
“小舒?”闻涛整颗心都在颤,不停拍着对方的背为其顺气,猛然间发现地上居然有一滩触目惊心的鲜红。
闻舒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整个人抖得厉害,伏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血,耳膜嗡嗡作响,闻涛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清,直至意识消失,他终于看到了男人脸上那无比惊慌的神情。
身体不停抽搐,胃里更是火烧火燎的疼,闻舒却稍稍牵了牵嘴角€€€€真好啊,原来这样你就能看到我了。
又是一个不眠夜。
倒霉蛋穆晓晓值班,刚忙完上半宿,正准备休息会儿,枕头都没躺热,就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说是120送来个急性胃出血的病人,正缺人手,要她再顶一会儿。
穆晓晓心里那个苦啊,忍着泪从床上爬起来,挂上听诊器就往门外冲,好巧不巧正撞见浩浩荡荡一群人推着车子往拍摄室赶。
穆晓晓心里还奇怪,谁啊?这么大阵仗,抬眼就见一个胸口上都是血的男人火急火燎的从门外跑进。
穆晓晓觉得眼熟,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拐角,她才忽然记起,这不是新来的那个执行院长吗?好像是院长的哥哥?
放射科主任同样是被人从睡梦里喊醒的,五十九岁的人了,还有一年就退休,天知道他比谁都希望闻舒平安无事顺顺利利,不然自己就是走都走不安生。
谁都知道这个小祖宗虽然难伺候,但至少是耳根子软,好说话。
他哥就不一样了,那可是从商场上真枪实弹下来的人,你指望他能开什么情面?刚半年就从里到外来了次大整改,真要等到独揽大权的那天,只怕全院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这么想着,他更加快了脚步,甚至不愿等电梯,带着片子气喘吁吁爬了五层楼,一开门,好家伙!几大科室的主任全都到齐了。
闻涛坐在床边,握着闻舒的手,脸色黑得吓人,见他来直接皱眉催促,“拿过来。”
放射科主任大气都不敢出,毕恭毕敬递上,然后像其余人一样站在一旁听候发落。
细数全院,哪怕是年龄超过四十岁的老资历,也没人敢质疑闻涛的专业水准。
从小在医院的耳濡目染,加上名校毕业的海归博士身份,即便有着漫长的空窗期,也无法将那长达二十几年的经验积累全部抹除。
即便如此,闻涛却退缩了。
在与众人商讨好一阵,才确定下治疗方案。
不是不会,是不敢。
他不肯让闻舒承受哪怕半点闪失,这与要了自己的命没有区别。
酒精造成的胃穿孔,只需要一台小小的微创手术即可修复。
天明时分,尚在昏迷中的闻舒被推了出来,闻涛上前查看,然后握着主刀的手好一番感人肺腑的答谢。
对方摘了眼镜擦汗,似乎是受之有愧,毕竟这真的只是一场小手术。
他安慰闻涛,“院长肠胃一直不好,前几年多亏您时常关照,这次才只是小毛病,以后多注意点儿就行。”
闻涛仔细的想,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过去怎么“关照”的闻舒,隐隐约约只觉得自己应该是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忘记了。
他有些沮丧,但更多的是自责€€€€或许真的是自己的错,或许,他应该对闻舒更宽容一些。
等到闻舒真正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他口干舌燥,嗓子里几乎要冒火,迷迷糊糊去够床头,还没等碰到水杯,已经有人用湿棉签为他沾嘴唇。
闻舒头疼得厉害,依稀记得自己带着小姑娘去酒吧玩,然后喝多了跟人吵了几句嘴,之后的事就没什么印象了。
闻涛坐在一旁帮他按摩太阳穴,力道适中,却无法令闻舒的眉头展开,他担忧的询问:“是不是很难受?我让他们给你推点药?”
闻舒没说话,惨白着一张脸扭向窗台,一副可怜又倔强的模样。
闻涛叹气,“小舒,我是你的哥哥,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非要把自己弄成这样?”
闻舒眼底涌上泪,有气无力的摇头,“你不是我哥,我哥已经死了,你不是他。”
这话让闻涛鼻尖一酸,握紧闻舒的手,语气近乎哀求,“那你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我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