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扣响两声,小刘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碗热乎的姜汤小心翼翼进来了。
胡姨接过了姜汤,端到宋斯宁身前,说:“少爷,喝一口姜汤暖暖身子吧。”
宋斯宁没有接过姜汤,还是没有说话。
胡姨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宋斯宁没出车祸之前话就不多,出了一场车祸,成了个半残疾人,性子直接从冷淡变成了孤僻,这种不理人的情况经常发生。
胡姨将姜汤放到了身旁的桌子上,疲惫的叹了口气说:“少爷,您别生气,我明天就给先生打个电话,商量换一个人来,祁公子性子太烈,不适合在少爷身边.......”
宋斯宁听见这句话才有了一丝反应,他像个古旧的机器,喉结缓慢滚动了两下,打断了胡姨的话:“不换。”
胡姨愣了愣,以为宋斯宁怕麻烦,劝道:“少爷,之前祁先生说过祁方焱野性难驯,不适合来少爷身边,今天这件事情宋先生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给少爷找个更好的玩伴,我去和宋先生说........”
“不换。”宋斯宁声音冰冷,又一次打断。
胡姨不解,还欲再劝说:“少爷,他方才差一点就打了您,留这样一个人.......”
“我说,不换。”宋斯宁没了耐心,猛地提高了音调,声音里带着风雨欲来的寒气,他抬起头对着胡姨,虽然眼睛上盖着白纱,却能令人感觉到他那双眼睛正生厉的凝视着。
胡姨一时间愣住,望着宋斯宁不知道如何做声。
大约是过了几秒,宋斯宁怕胡姨不明白他的意思,字字坚定的补充了一句:“我只要他。”
.......
保姆都下去了,房门轻轻合上,卧室里只剩下宋斯宁一个人。
房间里的大灯没有开,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不过这些对于宋斯宁而言也没什么区别,他什么也看不见。
宋斯宁依旧是刚才的姿势,腰际挺直坐在轮椅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暖风机的热风吹得他脸上干燥紧绷,宋斯宁才如梦初醒,缓缓松下了腰间的力道,握着扶手的手指动了动。
他的手指其实早已握的僵硬,摊开手心里面满是虚汗,轮椅扶手的皮质软垫被指甲掐破了,露出里面嫩黄色的海绵。
他垂下头喘了两口气,转动着轮椅的轮子,一只手摸着书桌的边缘,滑到了书桌上的镜子前,双手探在脑后解开眼上的白纱。
上一周宋斯宁才做完眼睛手术,医生对他说一个月内眼睛要每日上药,不能揉眼睛,不能见强光,不能见水,但他受的伤太重了,即便是这些医嘱都好好的遵守,日后他的眼睛能不能重见光明也是个未知数。
刚刚鱼缸的水将他淋了个透,眼睛上的白纱也湿了,必须要换一副干净的。
毕竟他可以做个瘸子,但是不能做个瞎子。
白纱解开,镜子里印出了宋斯宁未加遮掩的容貌。
他闭着眼睛,眉下的弧线狭长,睫毛细密,不由令人遐想那双眼睛睁开时会是如何的惊艳,只是现在那双眼睛却似受了委屈般泛着红。
睫毛颤了颤,宋斯宁还是不敢睁开眼睛。
换好了白纱,宋斯宁吸了一口气,似在犹豫,过了一会他的右手颤抖的覆盖上左手手背,而后缓缓地贴紧,手心贴着手背,用力的握在一起。
手背上有祁方焱方才触摸的温度,时间过了太久,那种滚烫又炙热的感觉早已冷却,他感受不到了。
宋斯宁将左手握的充血发红,恨不得要将骨头都给捏碎,他咬紧下唇,依旧在不断的用力,估计是这种自虐的行为太疼了,宋斯宁忽然就感觉眼眶里充满了湿意。
这种感觉让宋斯宁一个激灵,连忙松开了手。
眼睛不能碰水,他又要换白纱了。
宋斯宁慌慌张张的又去拿纱布,胃里忽然袭来一阵绞痛,疼意来的突然,他猛地闷哼了一声,脸上瞬间退了一层血色,悬在半空中的手转了个弯,按住了腹部的位置。
又开始疼了......
又开始了.......
宋斯宁烦不胜烦,手上的力道恨不得要将肚子按穿。
他从小就是这样,身体不好,体内的每一个零件都跟拼装而成的劣质产品一样,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任何一个零件都会出问题。
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的胃,比破布袋子还破,压根没有好的时候,冻着了会难受,吃多了会难受,吃少了会难受,累着了会难受,就连他的情绪有一点不对劲都会难受的要他的命。
正好今天这几条跟叠buff一样全部都出现在他的身上。
疼意来势汹汹,宋斯宁手都陷进肚子里了,依旧能够感觉到那个不听话的东西在他肚子里乱跳,翻江倒海,折腾的他恶心想吐。
宋斯宁顾不得去换什么纱布,他甚至连出声喊人的力气都没有,手指颤抖在桌子上摸索着止疼药。
轮椅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桌子上的瓶瓶罐罐落在地上。
直到他的手腕碰到了桌边滚烫的姜汤,汤碗摔倒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
祁方焱回到卧室里开始收拾东西。
他来到宋家还不到一天,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将摆出来的衣服再放进行李箱里。
等到一切都处理好,祁方焱转过身推开了落地窗的门,走到了阳台上。
晚上的车不好叫,还需要等一个小时,他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倚在栏杆点燃了一支烟。
宋家的花园很大,暖色的园灯星罗棋布般布满了整个花园,祁方焱置身于其中,从这里向远处张望,甚至看不见尽头。
正如闻南赫所说,宋家富贵,无数人想要挤进来与宋小少爷沾亲带故,只可惜祁方焱不稀罕。
他早就该想到,祁军是个商人,一开口就提出同意他参加摩托大赛这种重磅条件,与之交换的定然不会是简单的事情。
他很想参加摩托车大赛,但是如果为此让他对着一个陌生人低三下气,唯命是从,那还是算了。
他怕他忍不了,真的闹出人命。
一支烟吸完,祁方焱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还有四十分钟,宋家花园很大,从这里走出去都要半个多小时,他该提着行李箱下楼了。
祁方焱按灭了烟头,从阳台走进卧室,这时隔壁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响。
祁方焱皱了下眉头,想着是不是宋斯宁起夜,迷迷糊糊将什么东西撞掉了,或者是大少爷心情不好,在摔东西。
他没当回事,推开卧室的大门走了出去。
砰!
又是一声响,这次只隔了一个房门,声音清晰了很多。
祁方焱在走廊上站住了脚,蹙眉望向了宋斯宁的房门。
与此同时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他还听见了房间里低弱的呻、吟声。
第5章
卧室里传来的声音虚弱低微,伴随着艰难的呼吸声,怎么听也不像是梦里发出来的。
祁方焱握紧了行李箱,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没有动作。
他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何况宋斯宁的事情更令他避之不及。
只不过在他抬脚想走时,忽然没由来的想到了今天小刘塞给他的宋斯宁病历本,厚厚的一沓子,看着得有近百页了。
他没有仔细看过病例册里的内容,里面都记录了什么?全部都是宋斯宁得过的病?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病?宋斯宁万一有什么急病?
这些念头来的突然,像是蹦豆子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伴随着门内的呻、吟声愈发的急促,祁方焱松开了握着行李箱的手,紧皱着眉头走到宋斯宁房门口。
拧了几下房门,门被反锁,打不开。
祁方焱忽然冒出来一股火气,他将手中的行李箱向旁边一推,后退两步,一脚踹到了门上。
砰的一声巨响,门框的木料霍然断裂,房门在空中颤抖着重重的撞到墙上。
空中弥漫着一股姜汤的药味,姜汤的汤碗碎在地上,米白色羊毛绒地毯染了深黄色,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摔了一地,滚的到处都是。
屋子里灯光昏暗,祁方焱眼睛适应了几秒,才看清楚缩在桌前的宋斯宁。
宋斯宁明显被吓到了,仓皇的转过脸望向门口,他脸上的系着白纱布,身子弓的厉害,俯身压在书桌上,一手按着腹部,消薄的脊背几乎快要和书桌融为一体。
他的胸口喘了几口,半响才艰难的发出声音:“谁.......”
那边却没有应声。
宋斯宁按着胃腹手一点点收紧。
他什么都看不见,即便是痛的快要晕过去,对未知的戒备依旧令他浑身紧绷。
在双方沉默的那几秒里,宋斯宁清晰的听见了自己心脏的蹦跳声,那砰砰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沉重又紧张,愈发的震耳欲聋,引得他胃里阵阵翻搅,好像张口就能把心脏吐出来。
“你怎么了?”
祁方焱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带着略微粗重的喘息声,顷刻间敲碎了宋斯宁所有的戒备恐惧。
宋斯宁身体一僵怔了怔,忽然就觉得自己疼的受不住了,他晃悠了两下,身体便像是浮绸一般飘飘软软的向下落。
“宋斯宁!”
眼看着宋斯宁连人带着轮椅要倒在地上,祁方焱两步冲上前,抬手要抓宋斯宁,却在握住宋斯宁手腕那一刻力道猛的一松。
宋斯宁的手腕太细了,上面覆盖着真丝睡衣,像一枝没有温度的柳枝杆,祁方焱心中一惊,甚至怕他一用力,那个手腕就被他给捏断了。
他连忙抬起另一只手,揽住了宋斯宁的腰,在宋斯宁将要摔到地上的时候将他一把给抱进怀里。
一阵兵荒马乱,地上的散落的药瓶子到处乱滚。
祁方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宋斯宁,甚至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一个男人,他能够感受到宋斯宁身上的冰凉的温度,感受到宋斯宁细瘦的骨骼。
宋斯宁靠在他心口,那纤如薄翼的身子在他的怀里颤的快要碎了。
祁方焱不由的加重了手臂的力道,将宋斯宁抱的更紧。
宋斯宁的状态很糟糕,脸色苍白跟纸一样,手按着胸口的位置,另一只手紧紧的拽着祁方焱衣领,用力到手腕都在颤抖,像是拽着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的喊了一声:“祁方焱........”
后面的话宋斯宁难受的说不出来了,他的嘴唇抖动着喘不过来气,嗓子里发出犹如拉木箱的出气声,最后白纱下竟然滚出了一行清泪。
祁方焱抱着宋斯宁的力道骤然僵住了。
“小少爷!”
“少爷!”
保姆们闻声而来,从门外鱼贯而入,身后还跟着穿白大褂的医生,一时间房间里变的吵闹拥挤。
祁方焱揽着宋斯宁没有动,直到不知是谁拽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按照医生的指挥将宋斯宁横抱起来,放到了床上,却在要起身的时候,被宋斯宁一把拽住了衣领,他被拽的朝前倾了倾,手撑在床上才稳住了身子。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祁方焱也是一顿,皱眉打量着宋斯宁。
宋斯宁发丝散落在枕间,满头的虚汗,软嫩的嘴唇上映着一圈血牙印子,痛的已经意识模糊,却还是不肯松开祁方焱的衣领,用力到要将祁方焱的衣领给撕烂。
祁方焱已经冷静了,大概也猜到为什么今晚宋斯宁拽着他不放的原因。
无非是两人之前的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