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已€€至此,倒没有人说伯府大公子不该嫁。
沉礼在房中枯坐了一日,伺候的下人跪坐在他€€跟前,哭着求他€€吃几口东西。
可沉礼一点胃口都没有,他€€是真的吃不下。
酉时€€文€€昌伯大踏步走了进€€来,对沉礼仍是没什么好声气:“看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以为这样,为父就会心软吗?我告诉你€€,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四月十五你€€就出€€嫁。就算你€€不愿意,也得给我嫁,这事容不得你€€胡闹。”
沉礼心中本就坠坠,听到这话更是沉到了谷底。
四月十五……距离现在只剩一个多月的时€€间,这般匆忙,就像是急着让伯府与他€€撇清关系似的。
沉礼按捺住心中的痛,深吸了口气站起身€€道€€:“父亲不用担心,我会乖乖出€€嫁,绝不连累伯府分毫。出€€嫁之后,我与伯府就此恩断义绝,以后生死荣辱,再无一丝一毫的瓜葛。”
沉礼说这话,就是在斩断自己最后那丝淡薄的亲缘。
他€€知道€€自从娘亲死后,自己就失去了亲人的关怀,唯一的父亲还与他€€渐行渐远。
父亲心中有很多东西,而他€€永远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与其€€这样,不如一刀斩断来得痛快。父亲既看不上他€€,那就与他€€一别两宽,他€€当从未生过自己,自己也当从来没有过他€€这个父亲,这样更好。
文€€昌伯听到这话只觉他€€愚蠢,结亲对象是那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还把€€唯一可以依托的娘家给得罪了。
放狠话谁不会,难道€€断绝关系将来后悔的会是他€€吗?
文€€昌伯冷哼了一声,说了句“随你€€”之后,便拂袖而去。
沉礼跌坐回原地€€,呆呆地€€看向窗外。
三月初,为什么还是这么冷?
冷得他€€浑身€€发抖,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凉意。
*
沈曜提完亲后,送走媒婆一人孤身€€走在路上,忽然前路被人挡住,紧接着跑出€€了一帮手€€里拿家伙的仆役。
沈曜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问:“请问有什么事?”
陈泊屿面色铁青,也不与沈曜废话,直接道€€:“上!”
仆役们€€随即便一股脑地€€扑了上去,原是想给这个癞蛤蟆敢吃天鹅肉的地€€痞流氓一点颜色看看,可没想到流氓力气竟那么大,一挥拳就能把€€人掼到墙上,明明只有一个人,反倒是把€€他€€们€€这群人打得落花流水。
“不愧是赌场最厉害的打手€€。”陈泊屿这话,说得阴恻恻的,实贬非褒。
沈曜却很爽朗地€€接受了他€€的夸赞,“见笑,只是带这么点虾兵蟹将,可赢不过我。”
“那侯府公子呢?”陈泊屿说完,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向沈曜刺去。
沈曜站着没动,看准时€€机一侧身€€,擒住陈泊屿的那只手€€。陈泊屿反应也很快,反手€€又朝他€€刺了过来。
和仆役们€€不同,陈泊屿应当是习过武,且他€€对沈曜恨之入骨,出€€招又快又狠。
沈曜不断侧身€€躲过,在与陈泊屿拉开距离后,一脚踢中了他€€的手€€腕。
“额!”陈泊屿痛叫一声。
沈曜有分寸,没把€€他€€踢骨折,只是得肿上半日。他€€拧着那只受伤的手€€,将陈泊屿的胳膊一折,把€€他€€压在了墙上。
仆役们€€大惊:“大胆!放开我们€€二少爷!”
“侯府公子,也没什么了不起。”沈曜在陈泊屿耳边轻声嘲讽,气死人不偿命。
陈泊屿气怒不已€€,“你€€这个王八蛋,我要杀了你€€!”
“嘘~公子慎言,你€€可别忘了,我现在是伯府的准郎婿,杀了我,那你€€可就要和伯府结仇了。”
陈泊屿见他€€还敢在外攀扯和伯府的关系,更是气得脸色铁青:“卑鄙下流!你€€不得好死!若不是你€€使出€€那种下作手€€段,礼哥儿怎么可能会嫁给你€€?”
“哼~”沈曜眯眸一笑,“所以你€€就只会带人来堵我,打不过就在这儿无能狂怒是吗?我是卑鄙下流,可你€€既然喜欢礼哥儿,那你€€怎么没想办法护住他€€?”
“我……”陈泊屿张了张唇,脸色苍白。
“你€€不敢,你€€知道€€你€€们€€侯府不会接受一个名声被毁掉的哥儿进€€门,所以你€€连提都不敢提。你€€也不敢去见礼哥儿,你€€不敢面对他€€,不敢放下一切带他€€走,我说的对不对?”
陈泊屿被逼红了眼,“住口!”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像我们€€这样人家,看似风光,实际需要考虑多少事吗?为了延续侯府的荣光,每代人都殚精竭虑。作为受家族庇护的一员,我理应为侯府的未来考虑,不能因一己私利,就不管不顾地€€乱来。”
“说到底,就是侯府比礼哥儿更重要吧?”沈曜松开了陈泊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这样选择也无可厚非,但是既然你€€这样选择了,那你€€就没有资格再来关心礼哥儿的事了。”
“你€€……”
“若是怕牵连侯府,你€€大可以选择与侯府断绝关系,带礼哥儿一走了之。”
陈泊屿一怔,“侯府养育我多年,我怎能做出€€这样的事?”
“那礼哥儿犯了什么错,要嫁给我这样的人?”沈曜摊开手€€。
陈泊屿咬牙,“所以说你€€该死!”
“你€€以为,问题在我这儿吗?有人嫉妒礼哥儿与你€€的关系,想要破坏这桩婚事,才会设下这个局,我不过是局里的一枚棋子而已€€。礼哥儿逃不过这劫,所以你€€与他€€终究会面对这个问题,这就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是侯府二少爷,也有做不到的事。”
沈曜看了呆怔的他€€一眼,“现在就算杀了我也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还会害礼哥儿又背上一个克夫的名声。你€€既然没打算要对礼哥儿负责到底,就不应该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打我。若我是那小心眼儿,只怕要把€€所有的怨气都算在礼哥儿头€€上。”
“你€€是出€€了口恶气,可礼哥儿嫁给我之后会发生什么,你€€想过吗?”沈曜说的都是原来的世界中真实发生的事情。
陈泊屿没有勇气为礼哥儿做抗争,又对已€€经嫁为人夫的礼哥儿念念不忘,让他€€的主君十分嫉妒。
再加上礼哥儿自从进€€门后就不愿与之同房,各种怨怼之下,那个糟烂的男人开始对礼哥儿拳打脚踢。
沈曜不喜欢陈泊屿的态度,要么就认清现实,好好去做他€€的侯府二少爷。何必纠纠缠缠,反而给别人添麻烦呢?
陈泊屿神情一片空白,像被抽掉了魂似的。
“以后礼哥儿就归我管了,你€€若是真的为他€€好,还是最好不要与他€€相见得好。”沈曜手€€搭在陈泊屿的肩上,说完留下呆若木桩的陈泊屿,自顾自地€€离开了。
*
四月十五,沈曜如期来娶沉礼。
不管这门亲事外人怎么评判,鞭炮一放来恭贺的人都是乐乐呵呵的,文€€昌伯和朱姨娘也穿得一团喜气,连连感谢宾客们€€的到来。
沉梦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伸长脖子巴望陈泊屿的到来。
沈曜今日穿了身€€喜气的正红色喜服,头€€发精心打理过,看着猿臂蜂腰,特别精神。
他€€是骑马来的,抬腿一跨就下来了,动作特别利索。
“哎呀?新€€郎官看着真俊呐!”人群中有人感慨地€€这样说道€€。
“还真是。”不少人盯着看得目不转睛。
“€€~”立马就有人酸道€€:“长得俊又有什么用,听说是在赌场当打手€€……”
“啊??”
赌场打手€€?那可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这都能娶到伯府金尊玉贵的大公子,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啊。
人群中不少男人都艳羡地€€看着沈曜,恨不得自己取而代之就好。
沈曜上前,对着文€€昌伯恭敬地€€叫了声“岳父”,又对着朱姨娘叫了声“姨娘”。
文€€昌伯和朱姨娘两人见着他€€的脸色都不是很好,这还没打过多少次交道€€,沈曜在他€€们€€这儿已€€经跟“煞星”这个词挂上钩了。
也不知道€€他€€们€€伯府倒了什么霉,被这样的水蛭吸附上。
“来了?”文€€昌伯不咸不淡地€€招呼了一声。
“小婿来接礼哥儿了。”沈曜从容答道€€。
可能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的沈曜看上去确实顺眼不少,不说的话还以为哪里来的公子哥,一点也没有初次见面时€€,那畏畏缩缩又流里流气的样子。
沈曜接人很是顺利,看到一身€€红衣盖着盖头€€坐进€€轿子里的沉礼,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到了家,两人在司仪的唱祝下拜了堂。礼成之后,众人拍手€€起哄,要沈曜把€€夫郎的盖头€€掀开。这个朝代的哥儿嫁人时€€,其€€实可以不用盖盖头€€,拜完堂后甚至可以和夫君一起敬酒。
沈曜嘴角翘了翘,想着要不要帮沉礼把€€盖头€€拿下来算了,没想到他€€刚碰到盖头€€,手€€就被对方抓住了。
沈曜一怔,读懂了对方无声的拒绝。
宾客们€€见状,反应过来纷纷打圆场:“害羞了,这是害羞了~!”
在哈哈大笑中,原本的尴尬氛围被冲淡了。
陈泊屿就站在门外,目睹着拜堂完成。无数次想拔腿冲进€€去将人抢过来,但脚却像钉在地€€面上,无法挪到分毫。
他€€与沉礼之间,终究是缘分尽了。
沈曜这栋宅子,来自于他€€岳父文€€昌伯的慷慨解囊。不过宅子总体来说面积不是很大,只有三间厢房,带个小院子,位置也算不得多好,已€€经差不多到了京城最边缘,这里的房子不像主城区的那样布局方整、密集,独门独户分散得很开,左邻右舍都是一些普通老百姓。
文€€昌伯自觉给这样的房子就足够了,他€€可没有用自己的腰包,去维持郎婿体面的善心。
将沉礼送入洞房,只需走几步路就到了。
沈曜进€€门,等喜娘说完祝词拿着红包退下后,他€€慢慢掀开了沉礼的盖头€€。
果然,盖头€€下是一双红肿干涸的眼。一个多月前还鲜活如月下仙人的脸,此刻神情麻木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面颊凹陷,似乎没有好好吃过饭,也没有好好睡过觉。
这一个月以来,他€€一定€€是日日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一想到要嫁给一个强占自己的人,就如烈火焚心一般焦灼煎熬。
沈曜轻哂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自嘲。
沉礼从伯府出€€来,没有带伺候的下人和仆役,他€€早就说过,出€€嫁便是与沉家划清界限,既然都已€€不是伯府大公子了,还当什么伯府大公子的做派。
只是那些嫁妆,都是他€€娘生前给他€€准备的,他€€必须拿走。
让他€€意外的是,他€€以为朱氏会从中作梗,还做好了和她据理力争的准备,没想到这次朱氏竟然这么爽快。
难不成,是因为坑害了他€€有了一丝愧疚之心?
沉礼心中有疑惑,不过他€€并没有太多心思去管。自从婚期定€€下后,他€€就一日一日枯萎了。
上花轿之前,他€€趁所有人不注意,摸了一根簪子进€€袖子里。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抱着多悲壮的心情,上的花轿拜的堂。
“你€€早上起来到现在,应该没吃什么东西吧?”沈曜仿佛没有见到他€€那冰冷憎恶的视线,泰然自若地€€道€€:“我去给你€€端碗饭菜,你€€先吃几口吧。敬酒就不用去了,你€€就待在这儿休息,我一个人就行。”
说完,沈曜没有碰他€€一下,直接转身€€离开了婚房。
沉礼肩膀略略塌了下来,暂时€€松了紧绷的神经,捏紧簪子的手€€心里已€€是一片潮湿。
沈曜果真给沉礼端了碗饭来,然后就出€€去敬酒了。
沉礼看了一眼有肉有菜、堆得冒尖的碗,厌恶地€€撇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