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每一个字,好像都踩在了季绵的心脏上。
他脑子笨,不聪明,但却还不至于听不懂话。
张大人的意思很清楚,表面上是在说季扶洲孤立无援,自谦他们这些人没什么作用,实际上……
话里面的矛头却对准了季绵。
他身为太子,却对季扶洲没有丝毫的帮助。
季绵咬紧了下唇。
就连他的身体都止不住地细细地颤抖了起来。
季绵不知道吗?
并不是这样。
相反,他和季扶洲一起经历了好多个世界,他对于两个人的智商差距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
每次他这么想的时候,那个人都会开玩笑一样地跟他说,两夫妻里面只要有一个人聪明就可以了。
于是他也跟着把自己的没用忘在脑后。
真的不知道吗?
不是的。
最开始是不在意,不在意那个人,也不在意两个人之间的差距。
后来开始在意了,却不太敢知道了。
只是现在突然被人戳破,他才回想起来,从第一个世界的傅尘,到后面的顾折唐识舟,再到现在的季扶洲。
他好像从未帮到他们什么,甚至有时候,他还是一个小拖累。
季绵眼尾都泛起了一抹红,看着有点像是那种被人逼到了困境的小兔子。
几位大臣不知道他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张大人却再清楚不过了。
甚至对着季绵的这种眼神,他心里都泛起了一种自己好像在欺负小孩子的愧疚感。
不过他强迫自己抬眸跟少年对视,“殿下?”
少年就算是身上穿着只有皇家人才能穿的沉黑色衣袍,但是都没有染上半点皇家沉甸甸的威严。
在这时候,他单薄的身形都像是有些撑不起来身上衣服的样子,看着格外惹人怜爱。
张大人无声地叹了口气,刚准备再开口催促,却又在下一瞬听见了少年带着些许潮气的声音:“知道了。”
“孤知道了。”
“我会劝他,”这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小得让人几乎听不见。
他说完也不想再继续站在这儿,转身就走。
身后的几个大臣面面相觑,往那边看去,少年的背脊单薄得不行,仿佛上面压上了什么东西,他被迫弯了些腰,看起来,就像是一阵大一点的风就能把他吹走。
“诶,”一位老臣摸了摸脑袋,“怎么感觉在欺负小孩儿呢。”
另一位大臣笑了笑,老神在在地说:“太子殿下现在不是和我们陛下关系好嘛,他本就不是陛下的亲子,知道陛下要娶妻有了更亲密的人,心里面肯定会变扭一阵的。”
他们完成了任务轻松多了,开了几个玩笑往宫外走。
只有张大人,慢吞吞地跟在他们后面一直没有说话。
什么父子。
他可看得再清楚不过了,那两个人看对方的眼神,没一点跟“父子情深”四个字沾边。
跟他一个朋友很像。
他那个朋友,不顾家里人的反对硬是要娶一个勾栏院里的姑娘,家族容不下他这个污点,他就带着姑娘甘愿被家族除名,因为有这个“污点”,他没有办法再考取功名,于是就和姑娘在外面做起了小生意。
那姑娘和他在一起也并不简单,她是楼里得妈妈青眼的人,老鸨并不愿意放她离开,更别说想要赎她的人判出家族,也并非再是王公贵族。
但是她以死相逼,没有办法自杀就绝食,那模样把老鸨都吓住了,最后才放她离开。
他高中之后去看他时,那两个人看对方的眼神,就跟现在的陛下和太子殿下一模一样。
张大人摇了摇头。
他现在诶,可算得上是当了一次棒打鸳鸯的那根棒。
*
因为答应了几位大人,季绵这个时候本来不想见季扶洲的,但是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去了御书房。
守在外面的人都是季扶洲的亲信,他要进去也没有人拦他。
季绵跟着走进去,中途遇到正要出来的苏总管,后者吓了一跳,下意识要跟他行礼,季绵恹恹地挥了挥手,自己进去了。
这边是才收拾出来的,到处都新得很。
他不管是作为小猫咪还是太子殿下,都过来过不少次数,但是下面的人可能是想着这总归是御书房,让他总是不能在这里留下太多的痕迹。
季扶洲正坐在中间的书案背后,身上还是那身熟悉的沉黑色龙袍,不知道在垂着眸看什么,好像有些头疼,眉头皱得很紧。
看了一会儿,青年又伸出还有些苍白的修长手指按了按眉心。
季绵的心脏又沉沉闷闷地疼了起来。
张大人说得很对,没有人再比他更清楚季扶洲最近过得怎么样了。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帮忙,但是那些浅显一点的东西还行,再多别的,他就完全是个废物。
站在季扶洲旁边都还碍手碍脚的那种。
他确实很没用。
但是又怎么样呢,最开始还不是这个人先说喜欢他的。
喜欢到就连他不喜欢那个人都可以,只要不离开他就足够了。
季绵带着气恼故意这么想。
但是想完了,他还是觉得难受,慢吞吞地把自己挪过去,伸手帮着人按太阳穴。
季扶洲在他靠近的瞬间就把他认出来了。
没有人能让他这么轻松,青年微叹了口气,几乎是带着喟叹一般地往后靠了靠,离小妖怪又近了一些。
这种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向来是季绵最喜欢的,要是放在平时,他这个时候就应该黏黏糊糊地跟季扶洲撒娇了。
但是这个时候,他心里面还是之前张大人说的那些话。
他心里面不舒服极了,甚至越想,眼眶和鼻子都觉得酸涩得不行。
季绵静静地垂眸看着季扶洲的发顶,外面的阳光透过纸窗照进来,映在了男人的乌发上,让发丝呈现出了宛如上好绸缎一般的光泽感。
可能是这种暖色的光有些刺眼,季绵觉得,再盯着看一会儿,他可能就要哭出来了。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季绵都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明明感觉这么不高兴,却硬是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小声开口:“季扶洲,你要注意身体。”
这话说完,他又沉默了。
注意休息,然后呢?
又没有人能帮他。
季绵甚至心里面都浮现出了一种对自己的厌弃。
真没用啊,季绵。
季扶洲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垂眸看桌案上的奏折。
季绵抿了抿唇,完全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犹豫了又犹豫,最后才带了些许试探意味地小声问:“这个奏折,和今天的事有关吗?”
这个时候,季扶洲才从他故作平静的声音里窥见了端倪,抬眸看他。
“绵绵,你不要怕,我€€€€”
我在想办法了,不会娶别人。
但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面前的少年轻声打断他:“没关系的。”
嘴上说着“没关系的”,但实际上,季绵的眼尾瞬间就红得不成样子:“没关系的。”
他不知道是在催眠自己,还是跟季扶洲说,“你可以……你可以娶别人。”
“这样你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累了,”他努力说服自己。
但越想,他心里面的委屈就更甚,甚至到后面,他心里面都浮现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难堪和自卑。
他不敢看季扶洲,只自顾自地说:“我没关系的。”
“只不过季扶洲,如果你不喜欢别人……娶了那位小姐姐,你一定要跟她说,一定要跟她说对不起。”
“然后,”他的声音都哽咽了,“然后,你在事情结束之后,要补偿别人,要给她想好怎么离开的后路。”
“要是,要是,”他哽咽着,强迫着自己说下去,“要是她喜欢你,你也……你也……”
季绵说不出话来了。
还没有得到季扶洲半句回答,他就哭得不成样子。
而且,心脏好痛。
就好像得了什么绝症一样。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这样的。
也并不全部都是温暖的,也会难受得想把整颗心脏都挖出来。
他不想要继续喜欢季扶洲了。
季绵恍恍惚惚地想。
然而在下一瞬,男人伸手,微微一用力,他整个人都跌进了对方的怀里。
季绵身体一僵,又觉得自己这个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哭的样子十分丢人,倔着垂着头就是不看他。
他听到男人像是无奈极了地叹了口气,跟着,他的脸颊就被微凉的手指抬起来,男人柔软的唇贴在他的眼角,温热柔软的舌尖缓缓舔去了挂在那儿的眼泪。
“不是自己说我可以娶别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