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本来就不怎么大,手指头短乎乎的,握起来的时候,只堪堪跟土鸡蛋一样,孔夫子用的戒尺有些宽,寻常孩子他打时还能一掌心左右打两条,但乖仔手小,一戒尺下去,他整个手心就都被打满了。
孔夫子只能照着一地方一直抽,乖仔这会两手心是又红又肿,跟猪蹄似的,里头甚是含着淤血,像遭遇重物砸击到手指头上,含了乌青的淤血包。
赵哥儿几乎目赤欲裂,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他晓得孩子不听话,可能会遭训斥一二,打两下没什么,但打成这个样子,他委实是心疼又不服气。
当下就抱着乖仔带着溜溜冲了进去。
他想讨个说法。
见着他面色不善,怀里的儿子又正在抽泣,似乎要闹,里头的小厮见状伸手拦住他,赵哥儿呵斥:“让开。”
“这位夫郎,请你冷静。”
赵哥儿哑声道:“冷静?我要怎么冷静,我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
之前应是有家长这般闹过,小厮见惯不怪,只道孔夫子严苛,孩子不听话,只是要训斥一二,你即是把孩子送来给我们老爷教导,老爷便有责罚他的权利,而且,这也是为了孩子好,你莫要闹,若是惹了夫子不开心,他以后疏忽您孩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赵哥儿不听,同小厮闹起来,这会学生都不在,没了书声,这吵闹声就显得大了,孔夫子阴沉着脸从书房里出来,见着赵哥儿和乖仔,便晓得所谓何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子晨:我儿砸和‘学校’估计是八字相克的,最后还得是我来。
第275章
孔夫子看着赵哥儿,眉眼之间稍显不耐,语气严厉:“上次老夫便言,此乃习文受礼之地,不是你等妇道人家随意踏足的,如今你竞擅自闯入不说,还如此吵闹,同下人纠扯,泼妇之举,实乃失礼,怪不得膝下之子,也是顽劣不甘,公然同夫子顶嘴,全然不知礼数。”他拔高了声,一甩衣袖:“来人,给老夫将他赶出去。”
赵哥儿都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下人推了出来,临至大门,还被门槛绊了一些,险些摔倒。
赵哥儿抱紧乖仔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他看着还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有些沮丧,又深感自己无能,只觉得对不起孩子。
哥儿到底是不同于男人,除了较为矮小瘦弱,力气也是差人一大截,他在马大壮手上吃过几次亏,被他打得像条狗一样卷在地上不住求饶时,他就晓得了这一事实,村户间,地里的活儿多是汉子操劳,赵哥儿以前做的事儿同他们并无差异,马家没有牛,他在前头拖着绳子,马大娘扶着犁,他一天能犁半来亩地,农忙时,他得不停歇的做上大半个月,于是村里有些汉子见了他,常常对他竖起拇指,说他厉害,他们都比不得。
但事实却是€€€€哥儿确实不比男子,以前也不是他有多厉害,只不过是搏了命的做而已,拼一把子力气,不要命的事儿,谁做不得?哥儿到底是弱了些,那两汉子推搡他,牢牢拖拽着他的胳膊,他抱着儿子用力挣扎、反抗都不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孔夫子甩袖离去,连个说法都讨不得。
他也就只能和马大娘那样的打。对上汉子,他就吃亏了。
而且,就算他真闯进去了,他能做什么?他一旦骂了孔夫子或打了他,不管其初衷如何,都有罪了,他怕是前脚从孔家出来,后脚就直接去了牢里。
他不行。
得叫夫君来!
“爹爹。”乖仔看他受了欺负,哭得更厉害了:“我们回家,回家告诉父亲,让父亲来。”
赵哥儿扭头看着方才推搡他的几个下人:“你们给我等着。”
溜溜抓着赵哥儿的裤子,学他:“你们等着,我们回去叫方叔叔来收拾你们,敢打乖仔,你们完了。”
赵哥儿赞同的点点头。
他心里憋了一团火,给乖仔抹干眼泪,这才往家走。
乖仔两手疼的紧,一直曲着手肘举在胸前,小手一直在抖,他张着不敢合拢也不敢动,光手指一动,整个手都疼。
赵哥儿此刻也冷静了下来,神智也清醒了不少。
“儿子。”他在乖仔额头上安抚性的亲了一下,问:“他为什么打你?”
“他系老坏蛋他就爱打仁,”乖仔说起孔夫子都还气,小脸气鼓鼓的,一个劲儿的骂他:“老禽兽,老禽兽,老禽兽~”
赵哥儿瞧着他像是气性上来了,只得问溜溜。
这两小竹马同一课室同一桌,乖仔为什么被打,溜溜自是晓得。
“他说乖仔不听教€€€€€€€€€€€€”
……
义庄外头少有人走,大家总觉得这地儿晦气,不干净,寻常路过都是远远的绕道而走,因此外头道路两旁里虫儿多,赵哥儿来时带了几只母鸡,买了个大笼子养在院角里,他和李艳梅勤快,一得空了就打扫,倒也没什么味,它们天天都会下蛋,乖仔可稀罕它们了,他央着赵哥儿给他弄个小竹筒,每天晚上同方子晨和赵哥儿去守义庄,便把竹筒放书包里带着,若是训练结束得快,他便会抓些蟋蟀塞到竹筒里,想着拿回家喂鸡。
昨儿他抓了满满一竹筒放背包里,今儿早上回家忙,便忘记拿出来了,他把那一节竹筒也背到了书院,晚上下堂,他正把书塞包里,那节竹筒掉下来,咕噜噜滚到孔夫子脚下。
孔夫子捡起来,仔细瞧了会,见上头塞着一团杂草,便朝乖仔招手,问他里头是什么。
乖仔犹豫了一下,靠近了他一点,无措的绞着手指,如实回答了。
“系虫虫。”
孔夫子脸沉了下来,自己拔开草团看,竹筒里头的蟋蟀被困了一天一夜,这会有些已经挂了,还有些腿儿还在动。
孔夫子二话不说,直接将竹筒从窗外扔了出去。
那是赵哥儿在义庄的后山里找了许久,亲自砍了竹子做的,乖仔用着都小心翼翼,这会心里着急,想要跑出去捡,却被孔夫子一把拉住。
孔夫子训斥他,说他‘不务正业’,有那时间,不知好好学习,竟是去抓那腌€€物,是不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会了?
乖仔朝他鞠躬道歉,说对不起。
孔夫子依旧没放手。
孔夫子很严肃,对学生要求也高,每天下堂都会布置些‘作业’,要不是熟读某页某页,便是让他们写几张大字。
乖仔聪明,晚上回到家都会先把孔夫子交代的任务完成了,再做别的。
大前儿孔夫子收了他写的大字儿,见着他不同其他孩子,练了快一年了依旧歪歪扭扭,乖仔的字不说有多好看,但起码瞧着就大气,整齐,孔夫子瞧着心中欢喜,便多嘴问他,每天晚上回去,都做了什么呀?是不是刻苦钻读?勤于练字?
他举着乖仔的大字给其他孩子看,就是想着,让其他孩子以他做榜样。
只这年纪,便写得这般好字,想来没少下功夫,谁知乖仔摇了摇头,说没有,这字儿是以前父亲抓着他的手,教他练的,他找到感觉,就写的好了,现在爹爹做生意,很忙很忙,他每天晚上回家,都会在厨房帮忙洗洗菜或者看看火。
孔夫子就呵斥他,说他即是来私塾,那想来以后是要科举走仕途的,怎可进那厨房,做那些妇道人家的活计?
即使不走仕途,也当君子远庖厨,如今你年纪还小,也是不该,须知有些事儿,是要从小教起的。
乖仔觉得他说这话不对,他也不是要顶嘴,只是疑惑的道,可父亲说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父亲说,它的意思系有血气的东西你都不要去杀它,推崇的系不忍之心,让君子不要造杀孽。系一种不忍杀生的心理状态,这系孟几劝诫齐宣王实行仁术。而不系说做大事的君几和堂堂男子汉应该远离厨房,而女人才系厨房的主人,夫几,你这样说不对,系断章取义。
父亲也说鸟,人不分九等,女仁做得滴事,男仁也做得,女仁做不得滴事,男仁更要做得,人不可吃白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要爱爹爹,爱父亲,要学会帮忙,做些力所能及滴事,而不系等着白西白喝。
乖仔一直都很勤快,方子晨又教他,说他也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做家务也是他的义务,一家人应互帮互助,于是他就更勤快了。
以前洗碗就方子晨和小风轮着来,在驴了乖仔一顿,又摔了十几个碗后,乖仔如今已掌握了真正的‘技术’,方子晨亲自检验一番,给他发了张荣誉证书,自此,乖仔喜提洗碗工的身份,方子晨自认大人了,就不再和两个孩子抢洗碗的活儿。
乖仔不觉得进厨房洗菜,帮忙看火有什么不对,毕竟方子晨经常做。
孔夫子同方子晨教的相悖,但乖仔觉得他父亲说的才是对的。
因为男仁也要吃饭饭,他洗菜做饭,有什么不对?要西饭,就要干活,不干活,饭饭难道自己从天上‘砰’滴掉下来吗?
爹爹系爹爹,他又不系下仁,专给人烧饭的,他帮爹爹干活儿,有西莫不对?
孔夫子见他不受教,竟还公然顶嘴,左一句父亲说,右一句父亲说,不由气恼,也觉面子挂不住。
“你父亲又何许人?只一区区小商,如何识得文人之道?你即信奉与他,觉得他所言既是理,又作何的来我这里。”
乖仔不敢再说话了,他晓得赵哥儿和方子晨为了给他寻书院,愁了好些天,如果惹恼了夫子,被逐出门,父亲和爹爹又该烦了。
于是他又道了歉。
孔夫子虽是还气,觉得他颇有些不尊师重道,但当着满屋的孩子的面,乖仔已是认错,他到是也不好再揪着不放说什么。
今儿乖仔把竹筒带来,算是违反了私塾里的规矩。
课室里不可携带与之无关的东西。
孔夫子找到了借口,训了乖仔一顿还不够,又拿戒尺抽他手心。
……
乖仔一到家,谢肖宇瞧着他眼眶红红肿肿,都不需要多嘴问,一看见他的手,谢肖宇就晓得他在私塾里挨夫子训了。
可训就训,打两下也不要紧,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把孩子打成这样,都委实不该。
赵哥儿就看他跟乖仔坐在屋檐下,像喝了二两酒一样,大着舌头你唱我和,一下老东西,一下老畜生老禽兽,一直骂着孔夫子。
谢肖宇朝乖仔掌心吹了吹,又去摸他有些汗湿的头发。
“他打你,那你打他没有?上次你不是都把陈伟东打得牙都掉了吗?”
乖仔摇头,吸了下鼻子,说:“不能打老仁,父亲说鸟,打老仁不对,系畜生,乖仔要做仁,不做畜生。”
谢肖宇看他说的严肃,只觉得这孩子懂事了,往常在家也不闹腾,乖乖巧巧的,就是偶尔会帮些倒忙,咋一到了外头,不是被同窗欺负,就是挨夫子打呢?真是个命途多舛的。
可怜了。
刘婶子见着他手这样,动都动不了,一直张着,刚是掌心肿,这会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儿,手指也肿了,都要抹眼泪,刘叔摸了一下他的脸,进到厨房,去给他烤了个红薯。
乖仔一有吃的,也不想着骂人了,坐在刘婶怀里,刘小丽坐他跟前,拿着红薯喂他。
“慢点吃,热不热?要不要姨姨给你吹。”
“不热,”乖仔没心没肺的朝她笑:“红薯甜甜滴,好西,姨姨也西啊!”
刘小丽摇头。
这红薯是刘叔在外头买的,城外农户挑着担子,在街头那边卖,一个个的,都人手臂大,刚出的红薯,有些贵,若换了往常刘叔是舍不得花那些个冤枉银子来买这玩意儿,但想着乖仔和溜溜都喜欢吃,以前这两娃子,天天都要啃,他便买了。
刘小丽见识过乖仔的胃口,晓得他定是能吃完。
在刘小丽又把红薯递过来时,乖仔用手背把红薯推过去。
“姨姨也西,奶奶也西,乖仔不能多西。”
“是不好吃吗?”
“不系哟!红薯好西滴,”乖仔很是苦恼的说:“不过西红薯会放屁屁,父亲说臭臭,会打乖仔滴屁股。”
第276章
黎艺盛带着药箱过来,进到房里看到乖仔的手,尽管路上已经听赵哥儿说了大概情况,但亲眼见着,还是控制不住的又问候了一次孔夫子的祖宗十八代。
赵哥儿见他弄了些活血化瘀止痛的膏药给乖仔敷上,才道:“没伤着手骨吧?”
“差点点。”黎艺盛接过谢肖宇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手,才说:“这老王八蛋,下手也真是忒狠了些。”他左右环顾一圈:“我兄弟呢?上门砍人去了?”
赵哥儿摇摇头,道:“他去张老板家抬棺了,还没回来,不过应该也快了。”
说曹操曹操到,赵哥儿几乎是话刚落,方子晨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
溜溜一见他就冲过去,朝他打报告。
“方叔叔,您终于回来了,乖仔被打了,你要给乖仔报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