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还有管道,肩胛、侧腰、双腿,无机质的冷色仪器早活了过来,柔软的,蠕动的,它们贯穿N6-11全身,另一侧从远处的内壁脱落,输送能量的通道是开合的口器,从四面八方缓慢向渐近的生命体游移。
美丽,鲜活,N6-11能感受到她藏在皮肉下的血液的流淌,那颗鼓动的心脏在向他靠近,准确来说是他的嘴,阻隔器空间太大了,要精准地品尝到她,他只能把嘴无限地撑大,撑大,头抵上高高的顶,下颌紧贴着坚固的底,他暂时还不能让自己的下巴离开阻隔器。
N6-11其实不喜欢这个称呼,只不过是那个男人随手排列的无意义编号,但是他没有自己的名字,其实也没什么所谓,因为就算在以前也没有人需要叫他,除了他老婆。
他有很多代称,很久以前,那个人跟他撒娇,上一秒还冷着脸,理智、清醒地挂掉电话,下一秒眼角就挂上了泪,扑进他怀里,嗓音和人一起软了,叫他亲爱的,说心情很不好,这周末的约会计划又要泡汤了。
因为城西做建材的许总还是隔壁搞挖掘机的赵总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些人最后都跪在她脚边,惊恐,畏惧,声泪俱下地说着什么,他们带着大把大把的现金,堆满了整个房间,他们躲在那些钱里,向她求个活路。
他喜欢看百里妍笑,淡淡的,三两句话就宣告了一个企业的灭亡。
百里妍经常忙到没时间跟他谈恋爱,所以他会自己争取。
豆腐渣工程的孙总晚上做梦,全家人都变成了血豆腐,碎,烂,却还剩着没剔干净的骨架在行动,他们微笑着,把一盘盘血豆腐渣端到男主人面前,妻子温柔地拿勺舀起喂到他嘴边,两个调皮的孩子一左一右咧着爸爸的嘴,带着血腥碎肉的指骨戳得口腔生疼。
“吃啊爸爸,”勺子喂不进去,妈妈生气了,孩子就慌,抓起盘里的东西往他嘴里塞,稚嫩的童音不住催促着,“快吃呀爸爸,你最喜欢的豆腐渣,我们全家人的血和肉一起做的,你怎么不吃呀,快吃呀爸爸……”
孙总后来进了精神病院,据说是大睡三天突发恶疾,梦里啃掉了自己的半截手臂,醒后吱哇吱哇手舞足蹈,看到老婆孩子就吓得大叫。
那个周末N6-11和百里妍订了婚,他觉得百里妍什么也不怕,孙总自己出问题还拖了她的公司下水,她原本要在周末实施反击,孙总出事后计划自然而然就改成了订婚。
百里家族的人好像都怕她,N6-11觉得太好了,没有其他人的干涉,恋爱很自由,婚姻很自由,他们的孩子,那个可爱的小男孩,也很自由。
老婆真的不怕他,N6-11有时候感觉很挫败,他会在百里妍睡着的时候飘过去一个头,身体却在背后轻轻抱着她,百里妍半夜醒来,就会捧着他的脑袋翻个身,不偏不倚地给他安回去。
吓不到老婆,N6-11就吓儿子,百里妍加班的某个晚上,五岁的小男孩半夜睡醒出来找水喝,刚走到客厅却发现不远处的冰箱缝隙隐隐透着光,他觉得又是爸爸拿完东西没关门,他端着水杯,轻咳一声,眼睛朝冰箱用力看了一眼。
门没动,缝隙依然透着光,他皱眉,觉得应该是自己口渴了,发挥不好,于是他吨吨吨喝完了手里的水,把空杯子朝桌上一放,平复了一下呼吸,更加用力地朝冰箱瞪了一眼。
门依然没动。
他攥了攥拳,不服输似的,在原地瞪了半个小时,那可恶的冰箱门就是一动不动,实在忍不了了,明天还要上学,他揉揉又困又干的眼睛,走向冰箱,要手动把门关上。
就在他走近的一瞬间,门啪的一声自己开了,亮眼的彩光中,他那满满当当一冰箱的零食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活物似的蠕动的玫瑰花,每一片花瓣都有自己的色彩,在渐变映射中摇曳着炫出五彩的光,闪得某双本就困倦的眼睛更难受了。
他静静站在冰箱前,看一堆玫瑰花中央缓缓长出一个半熟不熟的头。
半熟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头应该是他爸,因为那个男人前几天刚染了彩毛;不熟是因为这个头的脸是一个螺旋扭曲的玫瑰花心,花瓣正对着他,开合着,仔细看还能看见这东西正在嚼他昨天刚放进去的蜂蜜黄油味薯片。
半小时前喝了一整杯的水,突然的恐惧和愤怒交织下,有小孩屈辱地尿了裤子。
太丢人了,又有小孩委屈地哭出了声。
玫瑰彩花得意地笑,觉得自己在小孩愈高的哭声中重振了雄风。
玫瑰彩花得意地笑,觉得自己在小孩愈高的哭声中摇起了身躯。
玫瑰彩花得意地笑,觉得自己在小孩愈高的哭声中摔出了冰箱。
大雨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房子轰隆倒塌的时候玫瑰彩花已经用自己巨大的花瓣包住了儿子,顺便告诉他别往里面尿。
百里妍匆匆赶到家的时候已经没有家了,男人坐在废墟上凹造型,脑袋是一个巨大的玫瑰花头。
百里妍走近,让他把花瓣张开,男人吃力地摇摇头,露在外面的五官忧郁而深沉,他问:“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他又说:“没事儿,我就是出来看看雨,儿子没尿,也没哭。”
那天,年仅五岁的百里霸道光着屁股跟爸爸一起在酒店的墙角罚站,只有妈妈一个人睡床,他又想哭了。
已经变回来的彩毛人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别吵醒妈妈,又拿玫瑰花瓣在墙角给他搭了个床,悄悄告诉他:“没事儿,你先睡,天亮前我叫醒你,肯定不让你妈知道。”
看着儿子在墙角酣然入睡,N6-11满意,堵了所有透光的地方,把窗帘拉得死紧,顺便关了百里妍的手机,满足地上床揽着老婆睡觉。
百里霸道醒的时候爸爸告诉他有个词叫言出必行,比如爸爸的确在天亮前叫醒他了,只不过是后一天的天亮。
考虑到儿子会因为耽误上学而拿不到满分小红花,老婆也会因为手机关机而错过重要的工作电话,羞愧的彩花自作主张,捏出了花老婆和花儿子替他们上班上学。
儿子那里很顺利,真儿子酷酷的,不跟小朋友们玩,花儿子又帅又爱笑,一天就交了一百个好朋友,太好了,明天上学就给儿子一个大惊喜。
老婆那里更顺利,N6-11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幸运,百里妍那个青梅竹马回国的第一天就来公司找她,也没什么,就一普通帅哥,花老婆冷笑着接见了他,在他开口前坚定不移地告诉他自己已经结婚了。
那个男人很疑惑,镜片下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说:“我知道,你给我发过照片。”
花老婆冷哼一声,又告诉他,“我们人类只能有一个对象,请你自重。”
青梅竹马的眼睛眯起,怀疑地打量了她几眼,扶了扶眼镜,叫她,“小妍?”
叫别人老婆竟敢这么亲密,花老婆直接把他赶了出去,酒店里的彩花抱着老婆暗自冷笑,居心不良的长毛男,幸好没让真老婆过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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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妍依然不怕他,就那么稳步走向大张着的嘴,在充当牙齿的绿色尖刺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N6-11生气了,房间从幻象里解放出来,一切瞬间恢复了正常,他瞪着眼,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可恶的女人。
“我身上现在有一百一十二个针孔,”他说,“他们已经没地方注射了,下一针是我的心脏。”
百里妍走近,视线掠过他被吊起的双臂,抬手覆上他的左侧胸膛,温声安慰道:“别害怕,你已经没有心脏了。”
身躯颤抖着发出笑声,N6-11垂眸看她,眼中升腾起无数凶狠的恶意,他似乎想带动身体移得更近,却被深陷在骨肉里的输送管紧锢着,百里妍要收回手,他贪恋地前倾寻找她的温度,管道连接的地方被扯动,带来撕裂般的疼,他垂下眼,凶恶变成了可怜,他说:“老婆,我好疼。”他又说,“你抱抱我,或者让他们放了我,都十七年了,我又不欠他的。”
百里妍摇摇头,手收回垂到身侧,说:“你不能控制自己,他不会让你走的。”
“那是因为你!”N6-11猛地前倾,带动管道拉长到极致,他逼近百里妍,断续着说,“他想要数值稳定的实验体就不要利用你,你多一天离开我的视线我就炸他一个检测器,等彻底炸空了看他怎么……对,离开这么长时间,你去哪了?”
百里妍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回家了。”
“哪个家,我们家吗?”
“嗯,我……咳……”百里妍突然偏头咳了两声,N6-11这才意识到她单薄的衣着和此刻的室温有多不匹配,他又凶恶地瞪了她两眼,有花瓣晃荡着落到了她肩上,带着推力迫使她向前,吊起的双臂强行垂了下来,两片巨大的叶已经变成了毛绒材质,交叠着披在她肩头。
他又抱住百里妍了,只是身上太凉,不能抱紧,百里妍拢了拢毛绒的绿叶,缓缓上前,贴上了他的胸膛。
“不凉吗?”N6-11问。
“很静。”百里妍答非所问。
绿叶毛毯把她裹了裹,不让她接触冰凉的躯体,N6-11垂眸,看着靠在胸口的脑袋,说:“你去把他的心挖出来。”
百里妍说:“那他就死了。”
“我记得,”N6-11想到什么开心的事,绿叶毛毯欢快地把她抱得更紧,“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1章
研究所前。
老大正指挥人把装着纯种的玻璃水缸跟昏迷的几人抬出来,池廷站在一排溜大炮后,扶了扶眼镜,眯眼看向前方两个旁若无人的身影。
百里霸道对朝向自己的几个炮口无动于衷,池译干脆没回头,专注地埋在他怀里。
池廷拿起手机又放下,几番犹豫,拍了一张,拉了个群,同时发给了穆棉和百里妍。
穆棉圈出来照片里一张完美的正脸:我认识,你儿子又帅了@百里妍
群里沉默了几秒,百里妍圈出一个同样完美的后脑勺:你儿子也不赖@穆棉
穆棉:?
百里妍问池廷:在哪?
池廷点开语音回复:“开炮。”
“?”
“?”
群主解散了群聊。
老大已经带人离开射程,守在炮前的大天小武闻声而动,滚滚浓烟中,黑色的炮弹伴着震天响射向已经报废的飞机。
男人拉不开怀里的对象,想把他抱起来走,又意识到这么多人看着池译会更生气,于是他站在原地,冷冷瞥了一眼飞来的炮弹。
速度骤降。
他看向埋在肩头的脑袋,说:“一分钟,你衣服会被炸掉,二十个人看着,走不走?”
“走,”池译说,“你抱着我。”
百里霸道以为听错了,问:“我抱你?”
“嗯,”男人放软了嗓音,撒娇似的,在他怀里蹭了蹭,“没力气了,你抱我走。”
“……”
百里霸道皱起眉,手在池译背后停了一下,没收紧,转而强行攥起他的手腕向外走。
池译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却又挣不脱,一边被拽着向前,一边抱怨:“……你轻点,把我手都拉疼了。”
“……”
池译想小跑几步跟上,没想到自己腿也算长,小跑几步直接跑百里霸道前面去了,他就又小退了一步,顺势亲密地挽上男人的胳膊,贴着他的肩膀一起向外走。
百里霸道头都没偏一下,他假装听不见那些要背要抱的话,也无视边走边被晃悠的胳膊,顶着二十人的视线走到池廷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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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是个老大,原本他该尽快把缸里的纯种弄进监测室,顺便把昏迷的几个送进去治疗,但谁能想到所长突然开了炮,金主跟混血还拉拉扯扯一起朝他跟前凑。
看到所长始终平静的表情,老大心想,现在这些当爹的还够开明的。
“咕噜……”
背靠的容器里传来吐水的声音,老大回头看了眼,弹了弹玻璃,“别急,再泡会,这儿可比里面好受多了。”
“咕噜……咕噜……”
急促又暴躁的吐水声接连响起,玫瑰花身保持弯折的姿态漂浮在狭小的玻璃缸里,花头重重撞向缸壁,带得水缸都晃了三晃。
毕竟是临时容器,晃动几下瞬间便有了摇摇欲坠的趋势,竟然使玻璃开裂了几道缝隙,老大“啧”了一声,顾不上看那边热闹,推着运容器的车就向前走,冷冷笑着看那花头,“你自找的。”
花头通过缝隙滋了他一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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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译是个霸总,曾经他以为世上没什么东西能亮过他对象那双魅力逼人的24K纯人体无添加激光电眼,被狠狠推进监测室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老大将推车送到监测室的专职人员手上,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开了,穿着厚厚防护服的两人把他推进最里侧的一件房,将覆满顶壁的白灯全部打开,随即马不停蹄退了出去。
刺目的白光透过玻璃、透过水,将整个花头照得亮亮堂堂。
玻璃上的缝隙越来越大,泡在水里的玫瑰忍受着眼前一片白,生生将半裂的玻璃撞了开,哗啦的水和碎玻璃落地一起发出声响,玫瑰操纵着不太熟练的花茎跳下来,正要好好看看这地方,却突然被两面迸射的激光卷住叶子禁锢在了半空。
挣不脱,越挣缠得越紧,池译有那么一瞬间想学他对象,用沉稳而冷冽的嗓音来一句“激光,撒开”,然后安静等待命令生效。
不等他酝酿好语气,两边激光突然一紧,随即变得冰凉无比,玫瑰感觉到自己被带着向前飘,寒意顺着双叶传遍全身,也冻清醒了花头上那双差点被闪瞎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