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玫瑰丝毫不受影响。
他也有一个一样丑呼呼的好朋友,经常戴着厚重的镜片,头发乱糟糟的,冬天还会拿围巾挡住大半张脸,他们互相不嫌弃,那个好朋友没事就靠到他旁边的铁栏上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
后来似乎对他这朵丑玫瑰感到新鲜,那好朋友从偶尔过来看书变成了每天都要过来打个卡,摸摸他这不管施多少肥都雷打不动的丑脑袋。
丑玫瑰就是那时产生了当花以来的第一份意识,他也想摸摸这人乱糟糟的丑脑袋。
那人明明每天都会来摸他,可今天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来?是因为那边更热闹吗?
离近住所的地方就是什么都好,花开得也好,丑玫瑰酸溜溜地想,何况今天还下着雪,这么冷,谁会想到一朵角落里丑不拉几的蔫玫瑰呢?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踩雪声,有一团光正在朝他靠近,来自那些灯火明亮的地方,越过那群美丽高傲的玫瑰走向他。
丑玫瑰奋力扬起了自己蔫巴的花头。
他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摸了上来,是熟悉的触感,夜风裹挟着小雪吹过,借着灯光,他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她,可没有了乱糟糟的头发,没有厚镜片和挡住大半张脸的围巾,她有那么漂亮的一张脸,穿着精致的礼服裙,为了遮挡风雪,外面罩了一件绒白的羊毛小披肩。
那双晶亮的眼睛弯曲着,一眨不眨地盯紧他,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丑玫瑰愣愣看着她,他想到庄园主那个最受宠的女儿和她举世无双的成人礼。
他这样的丑花是没有资格看到那一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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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妍很久之前就对这朵除不掉的玫瑰产生了好奇,那是一种面对全新挑战时的兴奋,她把自己日常读书的地方换到了这里,每天观察这朵花,尝试各种方法想要捏烂那颗握起来无比柔软的花头。
所有人和花都是她的,这座庄园里不允许有忤逆她的存在。
可偏偏这朵丑花是。
百里妍很讨厌这朵花,但今天不同,那位青梅竹马的博学邻居给她讲了一个故事,神秘的研究所和拥有强大力量的异常生物,百里妍想到外面那朵除不掉的玫瑰花,于是她骗那位邻居喝了很多酒,问出了更多本不该让她知道的东西。
鲜血顺掌心的伤口向下流淌,一滴滴落进丑玫瑰所在的土壤,丑玫瑰其实很愤怒,他开始讨厌这个漂亮的庄园女儿,这不是他乱糟糟的丑朋友,她从没有想摸他,她只是想拔掉他,她一直在用虚伪的表演欺骗他!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顺着根茎升流了上来,在他的花茎中央,那个鼓涨到几乎要开裂的地方,丑玫瑰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跳动。
丑玫瑰应该愤怒的,可他的视线突然变得很高,第一次近距离对上那双充满亮光的眼睛,没了眼镜和围巾,他清楚看到了这个人眼底的兴奋和因愉悦而弯起的嘴角。
早就酝酿好的恶毒语句没有说出口,新长出的那两只跟人类一样有力的手臂也没有如他想象般为自己出气,而是不甚熟练地抬起来,僵硬又缓慢地帮她拢好了几乎要顺肩头滑落的披肩。
可恶。
丑玫瑰还没来得及谴责自己,这个人又得寸进尺,把淌血的手递到了他眼前。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恶狠狠抓过来舔了一下,那人嘶了一声,皱起眉,想收回手,丑玫瑰似乎发现报复她的方法了,毫不在意她的痛痒,也不管挣扎间落到地上的披肩,凶巴巴在三口之内给她舔……愈合了?
那个人忽然抽出手,踩着雪转身跑开了,丑玫瑰目力惊人,捡起地上的披肩,疑惑为什么她的脸会跟玫瑰一样红。
于是他半夜爬进了她的房间。
他只有脑袋和胳膊是人的样子,其他地方是突然变得又高又长的根须,有些不方便,不过离开这个挨着铁栅栏的小角落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从没有来过这么亮的居住区,也不知道她的房间在哪,但他记得那股气息,淡淡的,有点甜。
走廊的灯不是很亮,他沿墙根爬得小心翼翼,却还是吓到不少人,好在他们尖叫之前就先昏过去了。
那股气息忽然近在咫尺,他还在不甚熟练地爬行,脑袋撞开一扇门,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怎么可能?明明就在这里!他烦躁地在柔软的地毯上乱爬,顺着冰凉的桌腿爬到了一个亮堂堂的屏幕前。
他在庄园一角生活了很久,对人类世界有一种很模糊的认知,他可以认字,但他不是很理解,搜索栏里“花能变成人吗”“丑花怎么能变帅哥”“看到花精怎么办”以及更早的“什么牌子除草剂好用”“世上是否存在钢铁玫瑰花”“家养玫瑰特别丑怎么办”“是否要因为一朵花换房子”都是什么意思。
浴室门开了,他躲到桌子底下,要出其不意吓她一跳,却被不小心泼洒的酒精浇了满身。
这个人看到他时脸又一红,扯着根须把他丢进了浴缸里。
后来他在这个家住了很久,得到了无数昂贵的肥料,白天百里妍看书,就把他放在窗边晒太阳,晚上丢进浴缸让他自己游。
他经常趁人睡着偷偷爬出来,湿淋淋地窝上柔软的大床,把这个人缠得动弹不得,顶着苍白的皮肤跟她脸贴脸。
百里妍有时候半夜被缠醒,睁眼就会跟他对上,精神奕奕的一张脸,眼珠在夜里格外亮。
“放开我,或者下去。”她不满于被打扰休息,转个身背对他,无情宣判,“你明天饿肚子。”
丑玫瑰松开她,气冲冲爬下床,打开她的电脑搜索什么是肚子。
他逐渐长全乎了,他这乱糟糟的假朋友也越来越好看,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戴着眼镜窝起来看书了。
后来他透过门缝听外面说他们小姐要出去跟人约会,他火速搜索什么叫约会。
浏览器给他提供了一个大图库,两个人坐在一块儿吃饭,这他知道,他们每天都一起。
拉手在街上走,他没上过街,不过他长出腿后百里妍拉他的手教过他走路。
无人角落里的拥抱,这他更懂了,百里妍给他订做衣服时总是亲手帮他量尺寸,没想到这个动作对他们人类来说这么亲密。
又往后翻了几张,丑玫瑰沾沾自喜,柔软的嘴唇,细嫩的肌肤,一起分食大份的宵夜,相依偎在床上看一整晚的电影,都是他们再寻常不过的互动。
没有人能阻止,也没有人会发现他,那些人会自觉地昏睡过去,忽视这座庄园发生的一切异状。
他们曾潜入庄园主的书房,探索过无数层层加密的工作电脑,也曾大摇大摆打探出家族里所有人之间的嫌隙与利益往来。
百里妍对他已经从最初的惊叹变成了习以为常,问:“你什么都能做到吗?”
“不。”他毫不退让地盯着面前最后一块鸡翅,“我做不到把它让给你。”
百里妍已经自顾自拿起了它,让他们植物少吃点油腻的,丑玫瑰气冲冲推开她,去搜索什么叫油腻。
学成归来的丑玫瑰单手撑在浴室门框上堵住了女人的路。
他戴着大大的黑金墨镜,唇角扬起自信的弧度,嘴里横叼着一支鲜艳欲滴的玫瑰花,他微微向前倾身,把玫瑰插进了她的浴袍领口,带着迷之微笑一步步将她逼到墙角,双手撑在两侧,一副把人圈进怀里的姿势,墨镜微微向下滑到鼻梁,用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吹了一声口哨,又刻意压住嗓子,从喉咙仅余的那狭小的缝隙中挤出一句轻松、自然、游刃有余的,“啧,小可爱。”
小可爱把自己的墨镜从他脸上摘下来,抽出领口里的玫瑰问他从哪摘的。
丑玫瑰握住她那细白的手腕,连同玫瑰一起按到自己胸口,无奈却又宠溺地把玩她的指尖,轻声问:“怎么,这么迫不及待?这样的玫瑰哥哥有得是,你拿什么来换……”
当晚,小可爱耗费了一大桶除草剂告诉他什么叫真正的迫不及die。
小意思,丑玫瑰在半夜拖着自己耗费两个小时重新组建起来的完美身躯又潜回了房间,也不是不敢上床,就是家里新换的地毯怪软的,不睡一觉总觉得白花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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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沾自喜的丑玫瑰出了门,他精准找到百里妍的约会地点,发现对面那个男人比他想的还要平平无奇。
男人对他的出现感到惊讶,不甘心地问他家是做什么的,丑玫瑰实话实说,从百里妍面前端过没来得及吃两口的盘,说:“陪她吃饭的。”
那人顿悟,嗤笑着叫他小白脸,丑玫瑰不满地放下刀叉,从百里妍包里抽出手机,搜索小白脸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他烦躁地放下手机,受不了他们一环套一环的名词解释,不想再搜了,他气冲冲问百里妍:“吃软饭又是什么意思?”
百里妍指指对面那个男人,“就是别让他知道的意思。”
丑玫瑰明白了,勾出一抹狞笑,盯着他说:“那我要开始吃软饭了。”
“?”
后来他跟百里妍出门吃过无数次软饭,见过各种公司的负责人,他想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想让他们记住什么他们就记住什么,后来他对人类世界了解越来越深,懂的也越来越多,单方面跟百里妍谈起了恋爱。
那个早上,立功无数的百里妍顺理成章得到了家族所有人的认可,从原本的“做点小生意玩玩”到了有资格接手家族旗下所有产业,被抢了东西的堂兄弟们发来一条又一条不堪入目的贺电,丑玫瑰一个个打电话,祝他们喜提精神病院半月游。
百里妍正在涂口红,准备稍后要出席的记者会,对他说不用理。
丑玫瑰丢下手机,他从百里妍的动作中能看出她心情很好,那支唇膏是张扬的艳红色,像开得最漂亮的玫瑰花瓣。
他吻了百里妍,其实他们这些年没少接吻,但总是没头没尾,他也不明白那些吻的含义,这次不一样,他搜过那个名词,知道自己是在“邀功”,他帮了百里妍这么多,给了她最想要的东西,他也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抓住那只手放到了自己胸腔的位置,带她感受里面那颗跳动的心脏。
人类有个词叫“利用”,他不在意,他才不是什么小白脸,百里妍只有他,也永远离不开他。上午的记者会直接推迟到了下午,那天起,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有了不同,他开始了解一切人类情侣间的爱称。
百里妍是独女,她父母在家族里并不起眼,她却始终野心勃勃,刚成年就为自己争取到继承人的考核资格,其他长辈忌惮这个从小聪明的孩子,考核之初就给了她无数虚假数据的资料,后来更是多方运作哄骗她父母,隔三差五介绍各种纨绔子弟让她结婚,甚至找上了绝对不会继承家业的池廷。
彼时池廷正跟刚认识的课题组师妹打得火热,见都没来见她,短信回复,“抱歉。”
百里妍:(大拇指)
屏幕这边摩拳擦掌的小白脸也就没吃上这顿软饭。
他时常想,如果他早点意识到池廷这个人的存在,早点把他除掉,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
那个男人非常危险,百里妍却很信任他,还经常单独出去跟他吃饭。
他想起来第一次见那个男人,他让花替老婆上班,那个男人曾经问花老婆能不能跟他老公一起吃个饭,花老婆冷笑着同意了,他在房间兴奋地咧开嘴,准备会会这不要脸的青梅竹马邻居。
第二天老婆听说后很生气,专程打电话回绝了他,可后来他们联系却越来越多,丑玫瑰能感觉到,每次老婆跟他吃过饭或打完电话情绪都会变化,甚至会下意识避开他的触碰,最明显的是,百里妍不再和他讨论工作上的任何内容,他想主动帮忙也会被叫停,百里妍哪都不让他去,什么行动也不允许他有,除了在家好好带孩子。
百里妍工作越来越忙,以前丑玫瑰会用自己的手段帮她扫清障碍,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他就只能强行忍耐着,在家用自己的手段帮儿子写作业。
作业被写的百里霸道很生气,他的东西只有他自己能碰,这些题就算再难,也必须他自己来写!
他谴责了不懂事的爸爸,把作业全部锁了起来,防止他再偷写。
丑玫瑰很委屈,好在老婆晚上回家还愿意抱抱他,他其实怎样都行,儿子都快十岁了,这么多年,他早知道老婆有多爱他,什么利用不利用的,百里妍早就不需要他了,现在的每个亲密接触都是因为爱他。
直到他看到书房抽屉里那份离婚协议。
从小学回来的百里霸道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雨这么大,大到连他都不能控制,踏进家门的时候他看到无比荒诞诡异的场景,跟爸爸以前故意吓他时不一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客厅里扭曲浮空着无数大屏幕,每一幕都在进行着模拟出的极端残忍的虐杀,对象都是同一个男人,磨刀声,电锯声,溺水声,煎炸声混着各种惨叫声此起彼伏,爸爸已经做好了饭,胳膊扭曲,脑袋歪斜,两条腿搅在一起,见他回来,勾出一抹裂到太阳穴的笑,大嘴开合着,说:“过来吃饭。”
十岁的百里霸道背着书包,面无表情立在原地。
烦人。
他还有很多作业要写。
他丢下书包,五分钟解决完客厅里这些离奇出现的大屏,两分钟捏回不成人形的爸爸,又花了三个小时在妈妈回来前收拾好满是血的家。
家太大了,爸爸赶走保姆,从上到下洒满了猪血,一个角落都没放过,年仅十岁的霸道第一次感到压力,就算是他,要同时操纵五十个拖布跟三十只水桶也还是有一些压力的,而且爸爸刚才放的那些影像让他很害怕,但是他不能哭,因为外面的雨已经够大了。
真烦人。
边饿肚子边背单词的百里霸道想。
第47章
仪器坏了,不能一键查询N6-11的精神状态,池译稍微有点受不了。
他手里的钢片差点把自己左膝盖骨挖出来,好在这防护服质量的确不错,刮半天没刮破。
多亏十岁百里霸道的出现让他回神,小东西这么可爱,书包上竟然还挂着只绿油油的小恐龙。
他回去准备整几只挂到家里,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体验一下返璞归真的童趣。
仪器损坏,灯却还亮着,不远处的N6-11已经从半空落到地上,他脚下是红红绿绿的玫瑰残渣,断裂的输送管道落了一地,汩汩地朝外流着液体,背后还剩下几根管道,嵌得极深,丝毫没有松动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