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第5章

蓝老爷只有三十多岁,相貌俊雅,穿着打扮像个员外,唇上有须,神态甚是潇洒,他大步走来,稍微整理了下衣襟,拱手笑迎道:“不知仙姑仙师大驾光临,蓝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恕罪?既然如此,念在你父亲往年还算知礼,不如你就此了断。”巫月明站定在廊中,月光洒落,照在她的娇媚面容上,有几分诡异,她玩着自己的长辫,咯咯娇笑起来,“你若当场自尽,我就宽恕于蓝家,绝不殃及无辜,你说如何?”

蓝老爷居然面不改色道:“仙姑说笑了。”

巫月明慢悠悠地甩着辫子:“哦?我是在说笑吗?”

这下蓝老爷的表情有些勉强了,他仍然道:“仙姑莫要气恼,且听我一言,我本想亲身相迎,可怕惊动几位剑仙……”

他话音未落,巫月明已是大大不悦,脸上顿时流露出讥讽来,“姓蓝的,你爹死了,你便以为不需敬我是么?怕惊动几位剑仙,剑阁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修成剑仙的也只有一位,居然如此大放厥词,不知是什么蠢物跑来招摇撞骗、欺世盗名!”

风声稍急,一杯酒扑面而来,只听得门扉内传出个恼火的少年声来:“外头这位姑娘,我等无冤无仇,你出口便百般侮辱,不觉自己蛮横霸道,欺人太甚了些么?”

巫月明长袖一挥,素手转动,化去杯上暗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原来人在厅内吃席,难怪你这会儿就跑出来。”

蓝老爷忙道:“厅内正在招待,若仙姑不嫌弃,还请到里头就坐,一同饮酒。”

“哼,一同招待。”巫月明冷笑片刻,将酒杯摔碎在地,残酒湿漉漉散做月光,“我若不去会会这群剑仙,岂不是浪费你的苦心,也罢,请师尊先进。”

于观真颔首前进,做个安静的工具人跟携带NPC。

待巫月明与于观真一同入内,蓝老爷这才长出一口气,擦了把额上冷汗,急匆匆撩起下摆往里赶。

用来招待客人的厅堂明亮无比,一位衣着华美的女子正在热络招呼,想来便是蓝夫人,她见着巫月明进来,声音顿时卡在喉咙当中,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于观真心道:这蓝家果然准备琵琶别抱。

饭桌上的人不多,只有三名,两名年轻人背脊笔挺,生得都十分俊秀伶俐,身后皆背着把剑,身份呼之欲出,两人见着有生人进来,登时惊讶地看过来。光是看举止神态,就瞧得出来这两个少年出身不俗,绝对是名门正派出来的优秀苗子。

虽说脾气大了点,但事出有因,不足为奇。

而且这种年轻人多数没什么社会经验,是好人的几率也很高,说明容易忽悠,也不会随便翻桌。

不过于观真的目光很快就被剩下那个人吸引过去了。

只见那人剑眉星目,神仪邈绝,一双眼瞳在火光下透出隐隐约约的碧色,宛如寒潭深水,穿着件洗到快发白的青色袍子,身上未配什么兵器。与这人的风采比起来,方才两个年轻人简直连胎毛都没褪干净。

此刻要是有人说这屋内真有一位剑仙,恐怕谁也不敢否认。

他虽然坐在主位,看起来却并不像主人,更不像客人,反而是一座硬生生搬进来的神像,与四周格格不入。

于观真看不出他多大年纪,似乎说二十多可以,说四十也没有问题,叫人捉摸不透,嘴唇微动,一时间也被这气质所慑,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样的人即便是个好人,必然也是个要命的好人。

他所想得一点都不错,巫月明一进屋,骄横顿消,立刻像个小姑娘一般躲在于观真的身后,声音委屈万分:“原来前辈也在此处,咱们两派素来没有恩怨,前辈今日怎么纵容弟子吃人家的供奉。我虽是晚辈,不当犯上,但心中实在不服,总得给出个道理来。”

这张嘴巴实在厉害,绵里藏针,好话坏话都被她一个人说尽了。

第10章

青衣人似乎连理会她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巫月明又从于观真的身后探出头来,皱皱鼻子道:“怎么?前辈也没话可说吗?剑阁当真是了不起,真是好会欺负人!蓝家是缥缈楼的朝奉,你们居然仗着人多势众来打秋风,还要他们烧香请我来,准备着好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她实在是个了不得的演员,语调一波三折,话到尽处,眼中已经溢满了泪水。

朝奉本是官位,后也成为富人乡绅的称呼,只是落在仙家宗门里头,便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抢朝奉这种事,本就是非常忌讳的手段。

毕竟哪怕是世外人,难免也要有花到银子的时候,当你将手伸进别人的钱袋子里,人家很难不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这道理不管在哪里,都讲得通。

两个剑阁弟子本来就是少年人,见着一个美貌的姑娘在自己面前流泪,顿时窘迫不安起来,方才纵已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此刻仍是心头一软,两张俊秀的脸红得简直像刚从染坊里出来,那性情较开朗的立刻摆手道:“姑娘,我们并没有这个意思。”

巫月明见他退一步,当即抢进十步:“莫非你们真将我当做笨蛋,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剑阁弟子恨不得在地上刨个坑钻进去,那少年又道:“可是……可是,我们真的不知道,他们只是请我们来捉鬼而已,别的什么都没有说。我们之前连你的面都没有见过,怎么会故意欺负你。”

巫月明故意道:“天底下许多人结仇时,别说没见过对方的面,恐怕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你们难道敢说自己一点心思都没有,不准备与蓝家结缘不成?”

少年气盛,最恨被人冤枉,当即恼火起来:“我们当真只是路过!无意生事结怨,你怎么蛮不讲理。”

另一个沉稳些的似乎明白过来什么,顿时皱起眉来,喝止道:“狄桐!”

狄桐气煞,却也老实闭嘴。

巫月明口头上虽然戏弄着这两个年轻人,但是她压根没把这两人放在眼里,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那个青衣剑客:“你们要我相信剑阁请出藏锋客只是为了路过此路喝酒捉鬼而已?”

于观真吃瓜群众当得很好,心中豁然:看来是大佬,这次不用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了,老的就在现场呢。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悲是喜。

藏锋客当然不会是人的名字,听起来倒是更像一个名号。

“请坐。”

神像看向于观真时终于活转过来,青衣人甚至还为他斟了碗茶,只可惜倒水的下人几乎要吓出眼泪来,茶水撒出去不少。他面不改色地站起身来,重新斟满一杯,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桌子另一头。

这人讲话一字一顿,比机器快一分,比常人慢少许,实在有意思,于观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容颜本就生得不俗,神情却稍显过于冷淡,此刻展露笑颜,几乎叫满室生辉。

蓝家人虽见往日敬畏的仙姑在他面前也乖巧如小兔,心知必然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此刻仍是不住神魂颠倒,那两个剑阁弟子也红了红脸,撇开眼去,也是不敢再看。

于是青衣人又开口道:“添席。”

他这两字如冰雪浇灭心头热火,下人这才回过神来擦桌抹凳,添置杯盘碗箸,又将温好的两壶酒放下。

这下两个剑阁弟子都站了起来,而巫月明更上道,她正乖巧地给于观真捶着肩膀,眼窝里盛满狡黠的笑意,显得那双美丽的眼睛尤为多情起来。

而蓝家夫妇则站在一旁,不敢开口。

于观真大概看出来了,这桌子上现在只有他们俩的地位最高。

就在于观真怀疑这青衣人是不是只会蹦两个字说话的时候,对方又再开口道:“暌违多年,缥缈主人风采依旧。”

缥缈楼,缥缈主人,山在缥缈虚无间,楼阁建在山中,云雾缭绕,住在里头的人又寻求长生问道,这两字倒是起得不坏。

古人的号千奇百怪,有各种不同的规矩,严格讲起来全凭喜好,于观真的号虽然与地名有关,但是青衣人的号却可能是别的缘故。

于观真端起茶杯,心念一转,试探道:“我应当记得你吗?”

任何人听到这句话都会生气,那两名弟子登时涨红了脸,刚刚也许是因为害羞,现在肯定不是。

青衣人仍是无动于衷,养气功夫极佳:“藏锋,崔嵬。”

看来他的脾气不坏,还算得上好,只不过藏锋到底是什么?

于观真正在心里琢磨,却又听那急脾气的狄桐道:“你……你怎么如此无礼,纵然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也不应当如此羞辱我师叔!”

巫月明眼波流转,嫣然一笑道:“羞羞脸,你发什么脾气,没见到你家长辈一声都不吭吗?你师叔输给我师尊的事儿又不是什么秘密,师尊总不能记得每个败在他手底下的人。再说当初比试光明正大,你师叔连峥嵘都输了,如今一句真话便叫羞辱了么?这么说来,他当初败得那般凄惨,你们剑阁这么要面子,当初岂不是要逼他去死?”

狄桐气得浑身发抖:“你€€€€”

于观真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他本以为遇到的是个好人,没想到是个有仇的好人。

难能可贵的是,崔嵬的确是个好过头的大好人,他竟然赞同,板着张死人脸,很缓慢地说道:“手下败将,确实不足挂齿。”

这下轮到巫月明不吭声了,她听了这么贴心的话,却跟听见阎王开口似的,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藏到于观真身后去。

不过那两个少年也如同两只失利的斗鸡一样垂头丧气,大概是觉得脸上无光,恨不得把脑袋藏到□□里去。

尊敬的长辈那无所不能的形象在自己面前崩塌,的确是很难让人接受的事,巫月明说话轻柔,每个字却都争勇斗狠。

这仇恨拉得真稳,代入感太强,我听着都开始生气了。

于观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就连他都觉得自己是个活脱脱的反派了,于是只好喝一口茶润润嗓子,哪怕刚刚多半的话都不是他说的。

“今夜他不会来。”

崔嵬好像一点气氛都感觉不到,也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给两个晚辈造成了多大的心理打击,只是看着于观真:“这里的鬼不值一提,你是为何而来?”

那森寒的碧眼根本没有落在巫月明身上,可她仍是下意识揪住了于观真的衣服,她的确聪明又漂亮,然而这还不足以对付崔嵬。

于观真笑道:“何以见得?我就不能是为你而来?”

崔嵬冷冷道:“你连我是谁都想不起来。”

“这里的鬼确实不值一提。”于观真又将茶放下了,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可你却并非不值一提之辈,因此我很好奇你到底为何而来?”

崔嵬一下子不说话了,过了片刻,他喝了杯温酒,这才皱眉道:“是我在问你。”

于观真淡淡道:“可我不想回答。”

这回答与无赖也差不离多少,崔嵬一下子无言以对,他沉默片刻后居然也打了个太极:“这里闹了鬼,人鬼殊途,我便答应蓝家留下帮忙。”

于观真暗笑:真是个有问必答的老实人。

这时于观真轻飘飘地看了眼蓝老爷,对方顿时有些坐立不安了,只回过来个勉强的微笑,想来是没有意料到崔嵬居然会是他的手下败将。

也难怪,崔嵬看起来实在太有安全感了,要是让于观真选,他也肯定选崔嵬。

“既然不值一提,何以耽搁这许多时日?”于观真玩味道,“不过也是,蓝家一应具有,不至缺乏,想来藏锋客必然宾至如归,流连忘返。”

这话一出,两个少年跟蓝家夫妇的脸都一阵青一阵白的。

狄桐忍了又忍,还是抢话道:“前辈此话差矣,虽是人鬼殊途,但鬼无端端回返人间,必然是有所执念。我等固然以降妖伏魔为己任,可也不能一言不合妄开杀戒,若是善鬼,自当劝返,要是恶鬼,才应诛灭。”

巫月明接道:“既然如此,那你们查了许久,可知道蓝家闹得是善鬼,还是恶鬼?又是什么来头。”

“这……”狄桐顿时犹豫起来,“昨夜前还是善鬼,不过昨夜已变作了恶鬼,叫师叔打退,想来短时间不敢再来。说来也是奇怪,非是我等开脱,而是那鬼的确不大寻常,他浑身上下都是水淋淋的,可行走过处却没多少水迹,又没怨气,我们猜测许是在古井里,我们查探了山阴的几口井,都没半点痕迹,这才拖延多日。”

巫月明哼笑道:“无端端怎么会变作恶鬼呢,想来还是你们的不是。”

崔嵬淡淡道:“是善是恶,本该问你。”

于观真有几分莫名其妙,却忽然听巫月明娇声笑道:“不错,我昨夜确实用了驱鬼符吓人,他们蓝家先慢待于我,我只不过叫他们吃些苦头,有什么不对?”

听她一言,蓝家夫妇的脸霎时间开起染坊来,蓝老爷更是瞠目结舌:“仙姑你……是你……”

崔嵬对这类手段很是厌恶,当即皱眉道:“人是人,鬼是鬼。”

哪知巫月明听了这话,笑脸顿时收敛起来:“若是人害人,成了鬼,难道也一概而论么?”

崔嵬道:“无论如何,他已是鬼。”

巫月明气煞,不知是想到什么,恨恨道:“这世上就是有你这种是非不分的男人,才惹出那么多乱子来!我问你,你分明知道那鬼就是蓝家二少爷,他徘徊不去,若非舍不得骨肉亲情,必然是有冤要诉。俗话说,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不如问问蓝家到底做了几箩筐的亏心事,竟然被鬼找上门?”

蓝夫人脸色煞白,万万没想到话居然会绕回来,生怕剑阁误会,忙道:“那怎么会是二弟呢!乡里乡亲都知道,我那二弟是染病去世,断没什么阴私,仙家万万不要多心。蓝家扶鸾问卜,难免沾上些不干净的东西,想来闹事的本就是恶鬼,他昨个儿总算露出真面目来,要不是剑仙机警,只怕我们蓝家百余口人都没了性命了!”

她说完了,才被蓝老爷一把扯下去,那男人好威风,瞪起眼睛骂她:“仙家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于观真心中好笑:这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全说出来了,这蓝老爷延迟倒高,怕是有999+了。

“人鬼殊途。”崔嵬心无旁骛,“你我所管的本就不是人间之事。”

那两个弟子站在边上,欲言又止,于观真瞧得有趣,开口调戏:“你们剑阁平素就是如此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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