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第39章

方觉始走得快,一下子没在人群里,没见着他们俩踪影,当时转身举手招呼,脸上笑容灿烂,用苗语喊道:“你们俩怎么这么慢?”

他的笑意没有入眼。

崔嵬索性不去计较牵手的小事,大步往前行去,不远不近地跟在了方觉始后头,肌肉彻底紧绷起来,于观真贴着他臂弯低声询问:“怎么回事?”

“过几日是九神大典,今日的盘王节只是个开始,这样的大场面,做东道主的绝不可能是瑶族,而是大巫祝。那今天巡逻的人就并非寻常瑶人,是他的百越侍卫与石蛊,只要他们其中一个发现方觉始,麻烦就大了。”

崔嵬大概是怕被发现踪迹,特意与他咬耳朵说话,两人贴得本来紧密,人流不知为何增多起来,许多苗女瑶女唱着歌儿挤过来,一时猝不及防就被冲散开,被席卷着分离两边。

他们俩才经历过苗疆女子的大胆热情,这下都没有丝毫戒备,待分别被牵制住才感不好,一瞥眼间,青山林木之中就多出几十道拉开弓箭的人影,打扮非苗非瑶,直指方觉始。

于观真精神一凛,只听背后贴身的女子笑起来,嗓音熟悉,竟是之前送来合欢花的苗女,她说道:“这男子真好看,我要跟大巫祝求一求,让他躺在合欢花里,与我好一辈子。”

另个女子嗤笑道:“只怕是中看不中用,你看他能有几两力气,身上还有怪东西,别是其他村寨的男人。”

“别村寨的男人又怎样。”苗女冷哼道,“我将他生吞了,活吃了,叫他知道我的好,以后绝不想其他的女人。”

于观真不由苦笑起来,这等求爱岂是没有见识过,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就算是在现代,也没有遇到这样的肉食系女子。他在心中暗道一声失礼,目光落向远处的崔嵬,对方显然是同样反应过来了,却不知道为何没有动静。

要是放在中原,这会儿恐怕闹得大乱了,百姓不说四散奔走,也少不了错愕惊呼,这瑶圩里的游人与摊主竟然是全然不惧,甚至不少人反应过来,提出苗刀□□,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三个人。

看来方觉始的确没有撒谎,这位大巫祝在苗疆的声望确实高得可怕,当街抓人甚至不需要半句话,而且全民都配合。

只是这些人纵然来势汹汹,身上却没半点灵力,最多只能说是身手矫健的百姓而已,于观真稍稍扭动肩膀,并不如何施力,围困他的几名女子就已经被震得飞出身去,好在她们身体轻盈,就地翻过几个滚,消去力道,倒也没有大事了。

于观真身边顿时清出了大片空地来。

人群顿时吵嚷起来,他甚至能听见原先围困自己的另一人说道:“好悍的男人!”

那苗女接口道:“悍才好呢!我就爱悍的!你瞧他这模样,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这些话在同事聚会醉酒后倒是听过不少,于观真万万没想到会在女人嘴里听见,更没想到这些话会是评价自己,一时间哭笑不得,他正要行动,就见得人潮涌动,如水流般分开,被捆得好似一头猪的方觉始跟被反拧了手的崔嵬一块儿做了人质,一个黑衣苗人走上前来,大声说道:“男子,不要轻举妄动,你的人在我们手里。”

于观真眯起眼来,方觉始垂着头看不清楚,崔嵬显然是被下了黑手,嘴角青了一块,他垂着眼没说话。

他心头掠过一丝不解:奇怪,这些人为什么没对我下手?

敌我双方,苗疆人显然有些讶异于观真的本事,而于观真同样搞不清楚崔嵬是不是遭了暗算,一时间僵持不下,皆不敢轻举妄动。

黑衣苗人见他久不说话,又道:“那男子,你为什么不开口?”

那苗女拨开人走来,拍拍身上尘土,大声道:“勾乌洞阿,他是个哑巴,说不了话,你让你刀下那个说话,他说话,这男子才听咧。”

勾乌洞阿正要回答,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上刀竟被握住,方才那哑巴已经到了眼前,不由得怔愣片刻,好在他反应极快,立刻挥刀砍下,只见那人脸色含煞,竟寸手将苗刀拧断。

众人不由得惊呼起来,勾乌洞阿跌坐在地上,大声道:“他是会妖法的中原人!他不是苗人!快€€€€”

于观真下意识一脚踩在他胸上,将那声音硬生生压回去,脸色冷下来。

苗疆人顿时哗然起来,又不敢轻举妄动。

“慢!”崔嵬用苗语喊起来,他抬起头,手仍然被拧着,帽子掉下来,头发已经散乱垂在肩头,看上去有些落魄又无奈的模样,又用中原话道,“你惯来聪明,怎么没看出问题来,我与方觉始都和大巫祝有过节,他们没认出你不是苗人,只当你上当受骗,将你带离慢慢询问,你如今动手,身份自然暴露。”

原来如此。

于观真低头去看勾乌洞阿,对方额上青筋暴起,正恶狠狠地瞪过来,看起来怒不可遏,他皱皱眉,又看向崔嵬。

可是,你干嘛怕他们?

他看着崔嵬嘴角的那块淤青,心中不免有气,脚下又重了几分,勾乌洞阿发出“嗬嗬”数声,只见得其他苗人具都红了眼睛,弓箭都已上弦待放,眼见着就要冲上前来。

“都住手!”那苗女显然有点地位,她上前来呵斥道:“别耍花样!你们讲了什么?”

“苗疆最是护短,要真动起手来,这群人悍不畏死,你我麻烦不说,杀了他们的人,那位大巫祝就与咱们不死不休了!”

“到那时,你的蛊就没有希望了,我跟始觉自能脱身。”崔嵬全然不管那苗女,神态顿时焦急起来,大概是一路见识过于观真的脾气,生怕他会草率动手,连语速都加快了几分:“不要伤人。”

他这话说得真诚无伪,全没半分私心,一双翠瞳流动着的是真心实意,那头发凌乱散落着,全失了平日的风度与斯文。

一时间,于观真心头不知道是苦是涩,是酸是甜,他方才还故意想闹崔嵬害臊,才有意去牵这人的手,想瞧瞧他更多不同的神情,想见他窘迫尴尬的模样,这会儿那些游刃有余的戏谑尽数从心中消除,只剩下涌动着的,如同藏匿在茧里鲜活的生命,正要从心脏里破壳而出。

他的心骤然被捏紧了,有东西要从枷锁里冲破出来,可被人重视,被人珍视的错觉又在一瞬间冲击着胸腔,激荡起无数回音。

于观真很慢地将脚从勾乌洞阿身上挪开,他一直看着崔嵬,一眨不眨的,觉得自己看到了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东西,明知自己无法立刻得到,仍然忍不住多看几眼。

崔嵬只是看着勾乌洞阿得到自由,这才松了口气,用苗语说道:“他是我们从外面找来的人,我们见他厉害,想来做个帮手,就骗他说这儿可以治好他的哑病。他胆子很小,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你们只要不伤害他,他也不会随便乱动的。”

他说话的腔调、语气,乃至性格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这番话说得险些叫于观真自己都信了。

勾乌洞阿狰狞道:“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苗女却挑眉道:“大巫祝可没说抓他,就算真是一伙的,也轮不到咱们裁决,把人都抓回去吧。”

她看了看崔嵬,又很快问道:“喂,让他跟我走要怎么说?”

崔嵬便教了她一句,很快他与方觉始都被扭送去向另一处。

苗女站在原地一连说了两三遍,觉得流畅后才转向于观真说道:“跟窝奏。”

于观真遥遥望着人流涌动的所在,纠纷结束后,所有人都继续做回自己的摊主、游客、行人,只有那几十个黑衣侍卫带着方觉始与崔嵬没入人海之中。他大概是被列为中立人物,硬生生被几个苗女围着,往另一头簇拥而去。

苗女伸手大大方方地挽住他,撩过头发打量片刻,嬉笑道:“好可爱的小哑巴,你要真是被骗来的,就留在苗疆吧,我一定求大巫祝治好你。”

要是方才,于观真还有几分玩笑的心思,可如今他心里已被嘴角淤青的崔嵬占据,再容不下任何人。

第66章

于观真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里。

看得出来即将来临的九神大典确实十分忙碌,一路陪同他的苗女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屁股坐热就被唤走了,只留下两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陪同。临行前她一再叮嘱了许多事,只是说得又快又乱,于观真并没能听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

不过方才他在市场上展露那一手足以令人惊骇,虽做了人家的阶下囚,但到底没受什么羞辱惩罚。

更何况对苗疆人看来,他们之间语言不通,只怕是说了也白说。

到了午时,两个小姑娘嘀嘀咕咕,忽然推托了好半会儿,一道出去了。又过片刻,外头传来动静,是她们俩一边走一边嬉笑,口音比苗女更重,听在耳里有几分像走了调的方言土语,慢慢由远到近。

一个说:“听说勾乌洞阿都被伤着了,你上去叫他,瞧他不把你打成肉饼。”

另一个嘴硬道:“我才不怕咧!他也是被中原人骗了,我只知道中原人坏得很,没想到他们居然连自己人都骗,果然不是好东西!白阿姐说他很胆小,又传了我一句咒语,只要我说了,他就会乖乖听话,就算他不听话,盘王大人也一定会保佑我的。”

那个咯咯直笑道:“只怕你的盘王大人没这许多功夫。”

说着,两人就追逐打闹起来,转眼间已经跑进房里来,其中一个还端着碗乌色的黏米饭,被盛在巨大的叶子上,苗疆人大多肤色较深,这姑娘戴着银镯彩带,衬着青翠碧绿的叶子,更显出暗沉来。

如无意外,想来她就是方才祈祷盘王保佑的瑶家姑娘。

这瑶家姑娘进了房间就把声音压下来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打量于观真,歪着脑袋细细思索了片刻,犹犹豫豫,欲言又止道:“哎呀!干嘛不让花阿姐来,她阿妈不是中原女子吗?”

“她在洞阿寨子里,哪这么有空。”

洞阿寨子?勾乌洞阿?这两者有什么关联不成。

那瑶家姑娘磨磨蹭蹭,没奈何,只能将碗饭捧上,先叽里咕噜说了许多话:“这是南烛饭,很好吃的,你不要不识好歹,快快吃了吧。”

于观真虽听得懂,但忧心崔嵬与方觉始,并不理会,瑶家姑娘略有气馁,她回头哀求地看了看同伴,对方只对她鼓舞地点点头,又只好再道:“锅,锅窝久?”

这音调真是荒腔走板。

于观真睁着眼睛看她,不觉被逗笑了,这等愁绪发泄在两个年轻姑娘身上实在没什么意思,不如早早吃完,好放她们去交差。他于是将碗捧到手里,一口一口将南烛饭吃下,米饭之中竟然酸美甘甜,别有风味,确实与丹阳城的米食大有不同。

“啊€€€€”那瑶女小小尖叫起来,惊喜又欢愉地与同伴说道:“他吃了!”

那小姑娘同样激动,两人贴在一块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于观真,犹如两个无能为力的学生在路边看到受伤流浪的猫咪一样,接近不了满怀戒心的动物,又难以舍弃零星的慈悲,只好尝试放下食物,正一筹莫展之际,见着警惕的野猫开始进食,顿时感到无法言喻的欢喜。

南烛饭不多不少,要一时间吃完多少还是有些困难。

瑶家姑娘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捧着脸道:“真是奇怪,大巫祝要抓的人,都会被带去长生牢里,就算这哑巴再无辜,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待遇,就好像他是客人一样。”

另一个姑娘咂舌道:“你要死啦。”

“怎么,他又听不懂。”瑶家姑娘噘嘴道,“再说,我本来就没有说错啊,他是跟那两个人一块儿来的,饿他几顿饭又怎么样,白阿姐居然说千万要小心照顾,不要饿着他,不要冷着他。嚯,他好大本事吗?就算再厉害,也不是咱们苗疆的人,又不能去侍奉大巫祝。”

“好嘛,你少说两句,跟咱们又没什么关系。”

她们原先说得不多,于观真并未觉察,到这时才发现两人说得并不是瑶语,也不是苗语,而是第三种语言,心中略微恍然过来。

苗疆的情况大致跟中原没什么区别,各族之间互有自己的方言土语,而苗疆治下还有便于交流的官话,只是这种官话也不是人人都会,比如之前卖香囊给他们的那个瑶族少女就不会。

他垂着脸安安静静吃饭,听得固然清楚明白,却一点也不表露,两个少女见他全没反应,更是放心,不免大胆起来。

瑶家姑娘看着于观真吃饭,奇怪道:“该别是这个中原人长得比苗寨的阿哥都好看,白阿姐看上他了,才这么贴心护着吧。”

另一个讪笑起来:“白阿姐哪有这么不知道规矩,大巫祝点了名的人,她有哪次敢放过,上会儿偷偷摸到咱们寨子里来的那个,长得不也俊俏?白阿姐还不是将他打得满地打滚。更何况这次那两人一进日神山,就有人来通报了,大巫祝一定早就知道了。”

“这就奇了,这小哑巴到底有什么本事。”

她们俩年纪正小,是好奇心充沛的时刻,仗着于观真听不懂又泄露了许多消息,倒叫他觉察出其中不对劲来。

按照崔嵬的说法,是这群苗疆人误以为于观真是自己人,毕竟他未曾上大巫祝的黑名单。

这猜测原本合情合理,可是他如今身份泄露,更何况要真是从日神山开始就已经注意到他们了,那于观真落个同伙是跑不掉的。

这瑶家姑娘说上次有个偷摸进来的人被打个半死,他的情况纵然比方觉始跟崔嵬稍轻些,也不会轻到哪里去,按理说一顿苦头少不了,可苗疆待他虽不算敬若上宾,但也算得上是热情好客,一时间不禁疑窦暗生。

只是这其中蹊跷就连两个长于苗疆的小姑娘都想不明白,更何况于观真,他将饭碗搁下,只能静观其变了。

好在变动来得倒也快,那位白阿姐很快又回来,她脸上轻浮放荡的笑容没了,变得略有些严肃起来,一眼也没看于观真,对那两个小姑娘问道:“你们将饭给他吃了没有。”

两人道:“白阿姐,他吃过了。”

白阿姐淡淡道:“那很好,我带他出去,大巫祝要见他。花妹会来代我管,等人到了,你们就将事情告知她,还有记得其他人说,不要再来找我,事情全去找花妹。”

“好。”

白阿姐这就抓着于观真走出去,一路有人对她问好,她皆都不理,直到走到水边来,这儿已停了一艘小船,勾乌洞阿正在等待,他生得也不过二十来岁,只是脸色阴沉,倒显出三十多岁的沧桑。

崔嵬与方觉始已成了两个麻袋,勾乌洞阿走过来不悦道:“你是不是看他漂亮,怎么没将他装起来!这可是大巫祝要的人。”

“放你娘的屁!”白阿姐心情本就不佳,这会儿立马扇了他一个巴掌,大骂道,“我做事什么时候没过这等分寸,你没上我的床,就想管我的人,好大的威风,当大巫祝叫你做了几件大事,你就骑到我头上来了!好啊,你怕我耽误事,你自己去好了!”

原来这勾乌洞阿喜欢白阿姐。

勾乌洞阿忍气吞声道:“我哪说这么多话,只是劝你一句,别被这小子迷了眼而已。”

白阿姐冷笑道:“你们洞阿寨的,本来就看不起我,我多看人家一眼,你就怪怕我被迷得神魂颠倒,我的话你爱听不听,大不了不在一道走!”

“算我说错话。”

“什么叫算,本来就是你说错话。”

勾乌洞阿有几分怕丑,之前被于观真踩在地上已经丢了颜面,这会儿跟泼辣的白阿姐对上,更是羞窘:“好了好了,咱们快上船吧,免得耽误大巫祝的事。”

“少拿大巫祝压我。”白阿姐倒知道见好就收,哼哼唧唧两句,却也作罢,“上船去吧,晚上还有不少事要忙呢。”

他们俩正说着话,那两个麻袋听出声音推测出于观真在此,顿时动了几下,他知晓是崔嵬与方觉始在传递平安无事的消息,方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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