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缥缈主人的卧室与书房里都没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这倒并不奇怪,他为人好强又谨慎,当然不可能把秘密泄露给任何侍女听,于观真自己忙活了许久,只在房间里找出几处毒虫的机关,约莫是他离开的缘故,大多数都已经死了。
于观真花了几日来搜寻摸索,却仍是一头雾水,不由得叹口气,硬着头皮决定对书房里的书下手。缥缈主人的藏书极多,且十分杂乱,他只好随机抽了几本书名带有巫字的书籍放在桌上,开始翻动起来。
这书上的字极小,房内灯光又不怎么好,于观真有些字还不识得,只能勉强联系图画了解,看了几本都是炼蛊的秘诀。这些书大多言简意赅,于观真没看几本就觉得眼累,他揉了揉眼睛,起身来取烛台,这书房颇为奇怪,房内灯具若非悬挂,便是高脚烛台,底座与地面相连,想要看书其实并不方便。
于观真用茶盏舀出灯油与灯芯制成个新灯碗拿在手中,哪知道才刚凑近书册,不知何处忽然奔出条奇特的银色长线扑面而来。
于观真下意识扭身避过,那银光擦过他飘荡的黑发,瞬息间寸寸断裂,叫人寒毛倒立。
这是什么东西?
还不等于观真回神,只听见后面嘶嘶声响动,才刚转过身去看,那银光已近在耳畔,仍是辨别不清是什么事物。情急之下,于观真只好抄起手上书籍一挑一拨,那东西快得惊人,好在他眼力不差,虽辨别不清是什么东西,但行动轨迹看得清清楚楚。
那物在空中一个腾挪,全无着力之处,竟还能发力向于观真冲来,他不由胆寒,心中暗道:缥缈主人都养了些什么怪物,好在当初足够谨慎,没有四处查探,否则按当时的身手跟体质,只怕早已死了百遍千遍。
于观真避让之时,袖风倏将烛火熄灭,只听得“哐当”一声,四下没了声音,他谨慎地重新点起火来,四下看了看,这次€€€€€€€€的声音是从桌脚起来的。
好家伙,这玩意还懂得潜伏!
于观真不由得吸了口气,他连连退后几步,却又没听见任何动静,外头伺候的侍女玉奴似乎是听见响动,在门外问道:“主上?可有何吩咐?”
“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于观真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阴影处,“不准进来打扰!”
玉奴恭敬道:“是。”
奇怪,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东西虽然很小,但非常灵活,甚至能在空中自由行动,若无意外应当是缥缈主人豢养的灵兽……不过按照他的性格,蛊兽可能更恰当点。
而且很聪明,知道潜伏起来再袭击。
房间里并不昏暗,灯光只是微弱而已,与人打交道还能说得通道理,与野兽牲畜打交道,嘴巴除了拿来撕咬,基本上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仍是寂静无声,于观真不由得心生怪异,他读过小说,知晓什么灵兽蛊兽的多半有自己的灵智,绝非全凭本能行动。难不成这玩意打算潜伏到他睡着然后再袭击不成,这情况也太离谱了,就好比看到房间里出现一只巨大的蟑螂,不把它弄死,谁能安心睡得着觉。
然而这样比耐心也不是办法,于观真按照记忆里的声音位置,随手扯下一纸书面,过灯盏沾上火光,掷向了桌底。
火苗并不大,不过足以照清楚那东西,是条银蛇,它身上还有€€€€
不对,是火!
于观真急忙灭去两处的火焰,终于明白过来为何缥缈主人的书房里为何灯具如此不便,他用袖子包住手,这才去捏地上重新变作土黄色的银蛇。
这蛇并不是聪明,更不是会潜伏,而是它离开火光之后就会石化,此刻趴在布料之上,犹如一块还不曾上色的泥雕。
光是无处不在的,人眼可以接受明暗度不同的光,然而这条蛇应当需要充足的光芒才能摆脱这种石化状态。于观真不太确定这是动物的特性还是缥缈主人练出来的奇特蛊虫,他谨慎地打量了片刻这条蛇,觉得它的模样似乎有点眼熟,很快就扑到桌子上翻找起书来了。
这条蛇的样子,他记得刚刚才看到过!
于观真的一只袖子还包着蛇,单手不便,只能侧压着书哗啦啦翻了四五次,这才找到这条蛇的记载,正巧是他被袭击时所看的一页。
这种蛇名为灵骨,是缥缈主人专门用蛊虫与大量妖骨合炼培育出来给白鹤生换骨的,谈不上是生物,可其灵动性也绝非是死物。人手除大拇指之外,其余四指皆是三节指骨,寻常矿石与妖骨磨炼,容易失败不提,还难以保证使用时的灵活性。
在记录里,灵骨蛇的幼体是用嗜好食用矿石的石蛊与吸食妖兽血肉的蛊王结合而成,再用妖骨反复淬炼生成如此模样。
石蛊……
于观真想起来当初苗疆之旅被发现的场景,当初方觉始就有提过一句被石蛊或百越侍卫发现就糟糕了。据说这种蛊潜伏在石头里,也以吃石头为生,能记录过路者的声音与容貌,是大巫祝的耳目。
缥缈主人先炼出一只石蛊王,再命它与另一只蛊王结合,终于得到灵骨蛇。灵骨蛇结合两者的长处,而且体型极小,鳞片如同冶炼过的上好兵刃,据说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后者于观真刚刚就已经领教过了,而且同样具有记录的本能。
灵骨蛇唯一的弱点就是畏光,它们对微弱的光线并不敏感,可是一旦火光照耀,就很容易被刺激到发狂致死。
一旦处于暗处,灵骨蛇就会陷入休息状态,石化的外表也是石蛊的特性之一。
而且灵骨蛇与其他蛊物不同,并不会互相吞噬,反而会融入宿主体内滋润温养,慢慢与血肉同化。
要不是目的真的有点过于变态,于观真简直想拍案叫绝,赞赏缥缈主人为了“科学”不屈不挠的实验精神,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缥缈主人真的是为了白鹤生尽心尽力,掏心掏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努力克服,居然连排异反应,灵活性、稳定性都考虑到了。
……尽管这是在白鹤生身上实验得到的。
看来这本书并不是前人所写,而是缥缈主人自己编撰,记录下种种蛊物毒虫。于观真这次重新将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半个字都没落下,很快就凝神沉思起来:灵骨蛇一只万金,极难培育,姑且不说它本身的价值,光是喂养石蛊的神铁与晶石,还有喂养蛊王的妖兽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白鹤生不过是年少气盛时说的一句戏言,缥缈主人却为此付出十余年的心血与辛劳,要是这件事本不难倒也罢了,看书上种种记录,他尝试了不下百余种毒物,无数种方法,方才摸索出门道来。
原本于观真想了许多,比如白鹤生是个试验品,缥缈主人是为了给自己换骨,然而书上记录的一条特性很快就推翻了他的猜测。
植入灵骨蛇之后,血肉被同化,会生出薄薄的护甲,在人体上显出白色纹路。
可在王磊之家中会面时,白鹤生以为手上的白色纹路是伤势愈合之后的痕迹,于观真不认为对方识破了自己后撒谎,那么唯一可以得出的结论是,缥缈主人根本就没有告诉过白鹤生有关灵骨蛇的事。
他费这么大劲,吃力不讨好地做了这些事,居然全无半点私心,真的都用在了白鹤生身上。
这似乎又与于观真所了解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不同。
难道,白鹤生其实是缥缈主人的私生子?实际上剧本不是什么病态师生情,实际上是扭曲父子情。
于观真一时间感到一阵恶寒,觉得还不如重新拿回之前的剧本,他很擅长演教导主任,可是父慈子孝就完全不拿手了,白鹤生本人也未必乐见自己突然多了崔嵬这么个心理阴影做后爸。
从大巫祝那里可以确定,缥缈主人的确开启过域,自己身上也留有域的痕迹,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很有可能是对方有意为之。于观真细细沉思起来,他醒来听见的第一件事就是有关于白鹤生叛逃,对方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间段把自己拉过来,到底是要他知道什么……
这事跟白鹤生一定有关系,也许秘密就藏在他身上。
于观真从灵骨蛇上移开了目光,他看着窗外无尽的黑夜,怔怔出神道:“你这个人到底想要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带我来到这个,你如果还活着,现在又在哪里?”
当务之急,看来还是要找到白鹤生再说,就算这是缥缈主人设下的陷阱,于观真也顾不了许多了。
他之前只认为此人心性坚忍,对徒弟十分残酷无情,如今发现灵骨蛇后,似是说他对徒弟上心不是,全然无情更不是,心中说不出的怪异别扭,隐隐约约仿佛察觉到缥缈主人本性上的疯狂,难免感到万分不安。
正常人怎么能跟疯子抗衡。
崔嵬€€€€
于观真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田,又觉得有了许多底气。
他并非是孤身一人。
第102章
浴池很宽敞,水温同样恰到好处。
于观真将身体彻底浸泡在热水之中的时候,感觉自己所有的警惕性与戒备心都化在了水中,头发早已打散,此刻同水中海藻般柔软飘荡着。
他很惬意地呼出一口气,用热水拍了拍脸。
原先的缥缈主人似乎并不介意被侍奉,这群侍女之中,于观真相对比较有印象的就是玉奴,她是少数能直接禀报的人,与贴身侍女也差不了多少。才宽衣下浴池的时候,玉奴就已跪下来为他揉按肩膀,还有其他人,或掌扇,或捧花瓣香料……
要是最早那会儿,于观真当然不会轻言拒绝,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已能掌控局势,有了底气,行事风格自就随意起来,不如初时那般胆怯犹豫。
因此于观真把她们全都赶了出去,侍女们当然没说什么。
其实原主人的性格本就十分喜怒无常,谁也不敢妄加猜测,当然没人瞧出他的异常,纵有私下偷传,也只说是祖师爷爷近日来的脾气好了许多,就连叶培风与莫离愁担惊受怕了一阵子,也慢慢放下心来。
最初时于观真尚能觉出几分趣味,他下山后蓝家伺候纵然殷勤,也不过寻常富贵人家的手段,后来跟着崔嵬一路远行,不知道吃了多少现代“养尊处优”的苦头,全靠求生欲咬牙苦忍,当自己在过农家乐。后来与阿灵居住于丹阳城内,日子过得相对舒适有情趣,可没多久又奔向苗疆,刚下船就过起朝不保夕的逃亡日子来€€€€
虽说要不是情况紧迫,他对这个世界恐怕不会适应得这样快,但是如缥缈峰这般无微不至的侍奉,到底令人沉溺。
只是……
于观真泼了自己一脸水,他将头往后靠去,看着浴池的穹顶,一时间有些出神。
这样的日子并不是不好,就只是叫人很想念崔嵬,想念与他行走天下,看各种各样不同的风土人情。
“崔嵬啊崔嵬。”于观真侧过身,趴在浴池过看着自己特意放在桌上的纸鹤,水滴流淌过紧实的肩膀,他用灵力召来一只,本想戳戳头,又怕自己手上有水将它打湿,就用灵力托着不上不下地看着纸鹤飞舞,低声道,“我可是为你拒绝了漂亮姑娘的按摩,下次见面非要你赔偿不可。”
想到玉奴换成崔嵬的模样,于观真忍不住笑起来,他按了按自己的肩膀,想象了下那个场景来:“算了算了,要是真叫崔嵬帮我按摩,以他的手劲,只怕这肩膀就不能用了。这话拿来调戏调戏他也就罢了,我可没方小大夫那样的大福气……”
他话音才落,心中顿生落寞。
缥缈峰的日子的确很安逸舒适,这群倒血霉的徒弟只剩下两个,如今正处于微妙的平衡,应付起来并不困难,而那遭瘟的原主则毫无下落,说是于观真的一言堂也不为过。
只不过是无趣而已。
人大抵就是这样一种无聊的生物,放了假后想上学,才上学又想放假,后来到了社会乃至异世界仍是如此反反复复。
他非常想念崔嵬,想念那人冷冷淡淡的模样,想念那人微微笑起来的神态,想念拥抱与亲吻,想念互通心意的那一刻。甚至于有时候他会觉得只要崔嵬在身边,什么事都不用害怕,发现灵骨蛇时的惶恐与毛骨悚然,都会消散。
于观真只容许自己在泡澡这会儿伤春悲秋下,他揉了揉脸,换上新衣,将纸鹤一只只放回衣内,任由玉奴为他仔仔细细地擦着头发。头发才擦了大半,外头就传来了侍女的请示:“主上,二公子,四公子求见。”
“我知道了。”
二公子是叶培风,四公子是莫离愁,看来是双喜临门,两个人都找到消息了。
于观真回到缥缈峰已有数月,林林总总查出缥缈主人的不少消息,可都对他毫无帮助,之前发现灵骨蛇之后,他就没打算让叶培风闲着€€€€莫离愁既然自愿请命去找巫月明,那叶培风就去找白鹤生,多干活少动脑,免得老是盘算着怎么对付师长。
其实于观真回来后就泡在书房里头,与这两个徒弟的相处并不多,不过他对这两人仍有大概的印象,叶培风是典型的笑面狐狸,在他嘴里基本上不要想听到半句真话;莫离愁大概是性情冷漠的缘故,相对更坦率直接,甚至有时候显得有些得罪人。
不过有厌琼玉的事情之后,于观真深深怀疑这几个徒弟都是戏精,要不是生错时代,完全可以进演艺圈发展,因此他对莫离愁的真实性情仍处于评估状态。
等于观真擦好头发出去,两人都已在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了,他们倒是不恼不急,也没差侍女再通报几声。
“随我四处走走吧。”
于观真并非是有意给什么下马威,而是他们来的时间确实不巧,要他拖着湿漉漉的头发跟这个徒弟说不知道多久的话,宁愿让对方等上一段时间。
两人都站起身来,低头称是。
一路无话,于观真听见莫离愁的呼吸似乎大有不对,不由得多看几眼,青年身体微晃,额上冷汗已凝成圆珠,看来是受了伤。
于观真眯了眯眼睛,夜间风大,他语调仍带有几分沐浴之后松懈的懒散,叫人难以捉摸心思:“莫离愁,你并没有将巫月明带来。”
他步行于月光之下,风姿卓越,若非知晓这具皮囊底下是何等性情,二人几乎要对师尊顶礼膜拜起来。然而正因了解,他们心中才只剩下深深的感激与恐惧,甚至于那长久的感激都已慢慢被恐惧、敬畏所吞噬。
叶培风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说出什么求情的话来。
莫离愁没有辩解,沉声道:“是弟子无能。”
于观真轻轻叹了口气,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看着满月,倏然道:“今日风大,令人不快,还是回去吧。”
这叫两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不过既没有惩罚,自然再好不过,倘若是早先,叶培风与莫离愁还会怀疑师尊是在准备更可怕的刑罚,因此他们得到任务后简直是马不停蹄地就下山去了,可这些时日来他们也渐渐发现,师尊的确并无任何惩戒的意思。
三人重新回到室内,于观真坐在软座上休息,他看着闪烁的火光,慢悠悠道:“你们来求见,就是为了在我面前做个哑巴?”
“不敢。”叶培风立刻跪下禀报,“弟子与四师弟都已经寻到眉目,甚至找到了三师妹,只不过……”
于观真侧过头看他:“巫月明?我记得这是莫离愁的事,怎么,他现在连话都要你说了?”
叶培风脸色煞白:“是……是弟子失言。”
莫离愁脸上已显露疲态,他随叶培风一同跪下:“请师尊息怒,我与师兄追查了多日,发现巫月明下山没过多久,就与白鹤生一道同行。之后白鹤生送她前去怪医方觉始处求诊,不知许下了什么承诺,竟令怪医留下了三师妹,如今她就在碧叶小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