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第82章

崔嵬听出他意有所指,脸色不由得一沉,不欲理会:“歪理。”

“那你倒是天赋异禀,自幼听着我的歪理长大,居然还能长得像竹子一样正。”陆常月合上书本捏在手中,若有所思道,“先别忙着否认,你当然生得端端正正,否则怎么听得出我的理到底有多歪。”

“师兄。”崔嵬被连番挤兑,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低头,“我相信于观真对我说的每句话。”

陆常月凝视着他,不知是在想什么,半晌才道:“看来你才是被养的那只鹤。”

“……”

“好了,别愁眉苦脸的,师兄又没说不告诉你。”

“我什么都没说。”

陆常月轻哼了一声:“是啊,你什么都没说,只是全写在脸上叫我看得清清楚楚,要是人还没有上山,我将大门一关也就是了。可如今人已登堂入室,我也奉他为座上宾,难道当真叫天下人耻笑不成,只是此事还有些麻烦,不过我看你不能管事,回去告诉缥缈主人一声,明日酉时我请他吃茶。”

崔嵬紧紧蹙起眉来,感觉到了冒犯:“为何不能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有什么用。”陆常月挑眉道,“你要是能出什么好主意,那书上写的就是你智擒幽冥君,而不是剑指幽冥了。更何况我与缥缈主人要谈的事还不知能不能成,纵然要我说些什么,也无从说起。”

崔嵬的脸已多云转阴,郁闷地回去给于观真带口信了。

其实崔嵬心中很明白,陆常月已经对自己破了足够多的例,也提了足够多的醒,更不要说他自己心底其实也并不是那么信任于观真。

只是,他同样不喜欢别人怀疑于观真,尤其是与自己亲近的人。

这种矛盾的心情一时之间很难说得清楚。

于是崔嵬只好悻悻地回去给于观真带口信了。

等到崔嵬离开之后,师飞尘才从暗影处走出来,他神色晦暗莫名,仰头对着陆常月道:“师兄,你当真相信缥缈主人?”

“一个人能隐瞒自己的名字多年,说明非常重要,又或者在他心中不认为有人配知道这个名字。”陆常月在清风朗月里慢慢闭上眼睛,靠在了身后的树上,“我还听说苗疆有些术法会作用在姓名上,对方既已献上如此大的诚意,没道理不相信。”

他的口吻漫不经心,听不出是玩笑还是当真。

师飞尘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个假名。”

“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难道你生来就叫师飞尘?”陆常月哑然失笑,他从树上跃下,慢慢走到了师飞尘的面前帮忙掸了掸肩头的落雪,雪花已经消融,在衣料上留下湿润的冰冷水迹,“旁人如此叫你,父母将此名赠你,姓名是一样礼物,而并非烙印。”

师飞尘不太好意思地退开两步,他已不是昔日那个少年,不需要师兄再帮忙整理衣冠,重新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承认。”

“你要我承认什么?”

“如今与之前的麻烦!都因你太过溺爱赤霞与崔嵬所致,叫他们肆意妄为,屡屡陷剑阁于不义。之前已有过赤霞的教训,如今崔嵬又来……”

陆常月蹙起眉来:“那你呢?”

“什么?”师飞尘还没回过神来,喉音滚动,一时被问得怔住,“我什么?”

“罢了,你去吧。”陆常月摇摇头道,“此事我自有主张。”

“师兄!”

“我说去吧。”

师飞尘知晓再逗留下去也无用处,只好愤愤地离开了。

等到终于清静下来之后,陆常月站在大树下仰头望着天边的白鹤,一时间无限惆怅萦绕心怀,喃喃道:“还是养鹤轻松啊。来,吃,走,不听话就饿一顿,多干脆利落。不说养鹤,做鹤也轻松,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必投胎做人呢。”

而另一头€€€€

崔嵬传完口信之后就坐了下来,正在喝茶降火的于观险些将一口茶喷出来。

“陆掌门要请我喝茶?!”

“嗯,师兄的茶一向都很好。”两人都知道事情不简单,可崔嵬只能这么宽慰他,“你可以好好品鉴一下。”

“……”

于观真哭笑不得:“你有份吗?”

“恐怕无缘。”

懂了,这波是赵子龙护阿斗€€€€单枪匹马。

第135章

陆常月是个很特别的人。

与赤霞女还有崔嵬做朋友是件很不错的事,可要是帮他们收拾起麻烦来,就完完全全变成两回事了,更不要提剑阁之中还有师飞尘这样的人存在。修仙的门派并非是俗世间的朝堂,陆常月同样不是帝王,不打算拿制衡之术来牵制消耗双方,他不过是个掌门人,门派上下一心才是好事。

当时三宗齐聚,于观真在大殿里瞧得算是颇为清楚:赤霞女心思坦直,确实实话实说、崔嵬则不受俗世想法约束、师飞尘则是事事以剑阁为主,看似脾性暴烈,实则狡猾无比。

这样三个人,光是想想都知道平日里是怎样鸡犬不宁的场景,何况到底都是师出一脉,手心手背都是肉,顺着崔嵬与赤霞女,难免就要打到师飞尘;倘若遂了师飞尘,有时候必然会碰着两个小的,陆常月到如今竟然能一碗水端平,还能叫三个师弟妹没有互相记恨,光是这手本事就让于观真心服口服。

更不要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陆常月算是崔嵬的家长。

之前于观真虽已见过了阿灵与崔明之,但这两人一个心若少女,另一个早已成家,都对崔嵬心生愧疚,根本谈不上什么见家长的紧张感。

可是陆常月就大不相同了,于观真看得出来崔嵬很敬重这位掌门师兄。

纵然陆常月给人的第一面十分亲切有趣,可是在此刻一点儿都派不上用场。

“你很紧张?为什么?”崔嵬略有几分不解,在他心中陆常月既是亲人,也是君子,因此想不通于观真为何看起来如此不安,“掌门师兄是君子,纵然真有什么难处,也绝不会勉强你的。”

于观真急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止不住地叹气道:“我知道他是正人君子,可我是卑鄙小人啊。”

崔嵬:“……”

“何必妄自菲薄。”崔嵬想到之前于观真出的主意,又默默地把好话吞咽了回去,干脆拉住于观真的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来,“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何时待你有意?”

于观真的脚步猛然一顿:“你要在这个时候与我说这些话?”

崔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翠玉般的眼眸带着些许笑意,夜风吹过乌黑的长发,这注视几乎叫人发烫:“那你要不要听。”

“听!”于观真大脑停止工作了片刻,一下子将陆常月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咬咬牙坐了下来,“怎么不听!听完再想就是了。”

可是还不等崔嵬开口,于观真就先急切地出了声:“是在什么时候?”

于观真当初在船上软硬兼施地跟崔嵬表了白,之后两人关系很好,情意同样顺利,可是他偶尔也会忍不住思考些有的没的€€€€比如说崔嵬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于观真很清楚缥缈主人这具皮囊的杀伤力,尽管眼下已经说清楚了前因后果,可崔嵬到底是具体是怎么想的,他却一次都没有问过。

崔嵬却不答,只道:“其实你在庚树爷底下做的事,我都知道的,原本你该看得出来,只是那时候心慌意乱,并没反应过来。”

“什么?”于观真有些莫名其妙,“你……你知道?”

崔嵬哑然失笑道:“倘若我真的睡着,怎么可能醒来就问庚树爷与盘王的。”

于观真这才想起来当时的情况,记忆早已有些模糊,他恍然大悟:“你当时……当时根本没有睡着?”

“嗯,你被特别带走,又去见了大巫祝。”崔嵬微微一笑道,“我纵然再是好心,再是正大光明,可到底不是赤霞那样的痴人,怎能不心生防备。那时你凑我极近,我想那你倘若真有什么坏心,在这会儿也该发出来了,可谁知……”

于观真忍不住笑出声来:“可谁知道,我对你却是有登徒子那般的坏心眼。”

这话一出,连崔嵬都觉得有些好笑,他忍住笑意点了点头,大抵又有些赧然,很快就岔开了话题:“那时我就瞧出你的心意,只是……我当时虽然不知道你的情况,但想来既是失忆,也许终有一日会想起来。更何况,如今我们关系不差,往后未必也是一样。”

于观真忽然有些忐忑起来,他本将半个身体贴近崔嵬,这时倏然撤开些许,不太自然地说道:“你总不会告诉我,是觉得我对你表白心迹那日实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得惊人,突然发现自己对我是爱慕有加吧,又或者,你其实是被我强迫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崔嵬摇摇头道,“倘若我不愿意的事,他人休想逼迫我做,哪怕是当初那件事。”

于观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我倒想听听。”

“当年我在千凝峰闭关,那里终年大雪,苦寒无比,掌门师兄就在门外搭了个小木屋,当了整整一月的说客,直到大雪将他的木屋压垮。”

“赤霞是冰蛟,她被师尊带回时还很小,偶尔会控制不住自己,有次练剑时赤霞忽然失控,掌门师兄为了保护我们,抱着她被冰封了足足五日,直到师尊斩妖赶回,之后他的身体一直不佳,根本受不得冷。木屋是师飞尘特意前来造的,更何况千凝峰没有什么木材,没了小木屋避雪,他的身体在这样的苦寒之地根本撑不了几日。”

“难怪你当时那么生气。”于观真觉得自己好似是明白了什么,“不管是不是巧合,难免有些被要挟的意思在。”

崔嵬看着他,倏然轻轻笑起来,摇摇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不过不是,掌门师兄是君子。他来时还带了火玉与木材,在小木屋里烤了好多天的火,过得比我更滋润,更何况在木屋倒塌之后,他就打算走了。”

“是我出关的。”崔嵬轻声道,“倘若是其他人来劝我,不论是什么手段,我都可以不在意。可是偏偏是掌门师兄,他对我很好,又向来信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初被赤霞所伤时是这样认为,小木屋倒塌时也是这样认为,认定凡事不可强求,因此我负气出关,让他知晓这事不是天命决定,是我决定的。”

于观真一下子就明白了崔嵬心中复杂的感受,说到底就是逆反心理:“原来如此。”

崔嵬年轻的时候,是真的皮啊!

“然而此事终究不是我的本意。”崔嵬淡淡道,“我对此始终不快,死了人之后就更为不快了,尤其是想到倘若我坚决不出关,又会是谁死在缥缈主人的手下,是赤霞?还是师飞尘?那时与其说是愤怒与狂妄,倒不如说是后怕,这些话我从不跟任何人说,你听了不要笑我。”

他语调低沉哀伤,有时候恐惧会化为癫狂,现实里也许不常见,可是在恐怖片里比比皆是,恐惧确实会让人丧失一定的理智。

原来崔嵬当年的狂妄,并非单纯是年轻气盛那么简单。

于观真想到自己方才的感慨,不禁有些羞愧,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明白的,你心里始终很在乎他们,却又不愿意被这份在乎牵绊住。”

“嗯。”崔嵬悄悄凑过来,与他头挨着头,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两人享受了会儿眼下的气氛之后,他又再开口道,“我与你同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看得出来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不是什么坏人,却同样不是什么好人。”

于观真失笑道:“我有时候当坏人还算顺手,好人嘛,就不行了。”

崔嵬轻笑了一声,他低声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

“原本?那现在呢。”于观真调侃道,“难道我现在就变成了一个好人么?”‘’

“不是。”崔嵬倒是很平静,“我知晓你会努力救莫离愁,可要是莫离愁当真死了,你也不会为此愧疚太久。你向来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可是会千方百计做自己想要做到的事。”

于观真干巴巴笑了两声。

“在苗疆时,我与方觉始说此行十分危险,他道同生共死而已。我知晓你十分感激、敬佩他,可是要是易地而处,你不会做同样的事,指不定还会劝我离开。”

于观真有点笑不出来了:“哈,真叫你猜着了。”

崔嵬摇摇头道:“我不是猜,你平日说的那些话,还有教导狄桐跟无哀他们的那些道理,我都听在耳朵里。”

这话听来固然动人,可仔细想想是出现在这种说他不算是个好人的情况下,于观真就多少有些被抓包的尴尬了。

“那怎么说原本?”于观真这会儿觉得这个原本就跟谈生意时的但是一样挠人心肝,脸上还不能显出急切来,故意道,“我现在依然还是这样。”

如果崔嵬说没错……那于观真明天喝到好茶就不给他打包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在大巫祝那里,你舍命救我与方觉始?”崔嵬低头瞧着他们两人紧握的手,五指贴合着五指,情深意真,声音温柔,“我那时就知道你并非演戏,否则绝不会拼尽全力到这种地步,甚至足够我重创大巫祝。”

于观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崔嵬说他坏话不高兴,可真说起好话来,他还有点受宠若惊,不免有些脸上燥热,赶忙转移话题道:“你难道是那会儿觉得我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当然不是。”崔嵬摇摇头。

“啊……?那你到底是为什么?”

崔嵬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当时救你,是不希望缥缈主人这样的强者死在宵小手中,倘若你作恶,我自有足够的理由杀你。可是一路同行,甚至到了苗疆之后,我已将你当做朋友,再后来你舍命救我与方觉始,可我心中明白,你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

“这世上救过我的人有许多。”崔嵬低声道,“我自然很感念他们的恩情,可是……可是你是不同的,为情爱堕入无间的人有许多,能超凡入圣的却没几个,更不要说是为了我。你不知道我那时心中多么……多么……”

正因知晓你的为人,才更明白你所作所为是何等不易。

他难以说下去了。

最终,崔嵬只是温柔地凝视着于观真:“多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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