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第92章

他慢慢上前去,凝视着圆润的冰珠,突然发觉到些许不对劲。

这颗本该剔透纯净的内丹当中似乎皲裂开来,里头竟有几缕裂纹,于观真心头大骇,他是想帮未东明脱困没错,可没打算拿赤霞女的性命来交换,这可不是玩的珠子,裂了就裂了,这是要命的事!

于观真一咬牙,就要伸手去拿时,后方忽然传来比月光更幽冷的声音。

“别动。”

是崔嵬的声音。

于观真的心似乎短暂地停了片刻,然而他的手并没有停在半空,反倒是毫无顾忌地将内丹握在手中,入手便感到彻骨的寒冷,又似有刺痛的炎热之感,他不由得举起放在眼前观瞧,这才发现内丹其中并非是裂缝,而是一缕缕红黑色的焰苗在流淌。

这种焰苗小如丝线,看上去就像是内丹之中裂开一般,于观真脑海之中闪过什么,只可惜情况紧急,让他没办法继续深思下去。

“我不会伤害她的。”

于观真旋身回望,看见了崔嵬神色晦暗地站在远处,那人举起手,池中万兵破水而出,高悬于空,莫离愁随在身后,火焰倏然张开膨胀,形成巨大的半圆将二人包裹其中。

万兵齐下,触火消融,莫离愁原本红润的脸色几如白纸,他体内灵力愈发汹涌,火血未能完全庇护住二人,被打散成无数星火坠落于地。

两柄长剑已消融成半截废铁,然而这半截铁仍足够穿心,莫离愁避之不及,火血不过一滴,此刻已显出颓然之势,难以唤动,他眼中只剩下映照在剑身上的月光闪烁,一时间心跳几乎要冲破腔子,只觉得寒气灌入肺腑,寸步难以动弹。

就在此时,莫离愁眼前一白,原来是于观真忽然出袖卷入两柄断刃,只听见几声脆响,无数粉末簌簌从他洁白的手掌下消散。

此时火血消退,万兵碎裂,清光光的月色之下二人面对面站着,莫离愁气空力竭,惊魂未定,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股甜腥味从喉咙处传来。

崔嵬慢慢走上前来,脸色严峻:“于观真,将内丹给我。”

“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请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她的。”

于观真望着崔嵬,声音几近哀求,将姿态放得很卑微,然而他望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翠瞳之中,绿色本意味着生机,本应让人觉得温暖、清新,此刻却令于观真感到恐惧,他忽觉得四周的温度降下来,比池水与内丹更千百倍的寒冷,身体忍不住微微发颤起来。

他从没有见过这个模样的崔嵬,更没有想过崔嵬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明白。”崔嵬的神情不变,淡淡道,“我也说过,你有你应做的事,我也有我应做的事,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可是我同样不能让你带走赤霞的内丹。”

这句话让于观真瑟缩了一下,他很勉强地笑了笑:“如果你相信我,那你就应该了解我为什么会这样做,也该相信我的诺言,我并不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脸颊上倏然传来刺痛感,伸手一碰,温热粘稠的血就顺着手指流淌下来。

崔嵬看着他:“倘若有必要,我会杀了你。”

于观真怔了怔,用手摸着脸颊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一瞬间就明白了许多事,苦涩道:“你早就知道了,甚至一直在提防,你不是为赤霞女疗伤才走的,而是在守着她。我想要逼出内丹只能找赤霞女,可是你没有想到莫离愁居然存有未东明的火血……”

崔嵬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夸赞自己的情人反应够快,他只好“嗯”了一声。

莫离愁咳嗽了两声,抓住于观真的袖子道:“师尊……”

其实莫离愁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未东明此刻还没有动静,倘若内丹归还,等同功亏一篑,倘若不归还,他又担心再无合适的时机。

还不等于观真说些什么,只听见一声狂笑从底下传来,山体发出爆裂的声响,脚下晃动不稳,崔嵬的身形摇晃了一下,顷刻间变色道:“快让内丹归位!”

万兵池的池水泼洒而出,山石寸寸崩裂,整座剑阁竟仍是鸦雀无声,崔嵬的心往下沉去,又道:“于观真,万兵池下是八€€九野之水,自归墟泉眼引出,要是内丹再不归位,剑阁山脚的下的数十座城池就会被彻底淹没,蔓延千里不止!”

于观真脸色大变,心底暗骂起来:难怪传你跟赤霞女的绯闻,你们俩他妈找对象还搞阴阳镜像来着?一个火烧一个水淹,怎么掐得这么准!

他一把将内丹抛过:“接好!”

崔嵬神色稍缓,纵身而起正欲去接内丹,未料这时碎石忽迸,未东明竟已经潜伏多时,正待机会,这一手毫不留情,一掌往他胸腹打去,劈手去夺内丹。

纵然崔嵬在半路就已反应过来,却也失了先机,顿时被打出数里,只听远处一声闷响,烟尘弥漫,他俯身吐出一口鲜血来。

于观真的目光寸刻未离,因此惊讶片刻就回过神来,他抓下脖子上的黑珍珠飞掷而去,一把撞开内丹的走向,自己则往落点掠去,扬手接住了内丹。

情况瞬息万变,莫离愁才不过缓了口气,就发现战局已然落定尘埃,不由得怔怔出神。

“崔嵬,骗人可不好。”未东明衣衫褴褛,丝毫不减骄狂,他玩味地摆弄着指尖的黑珍珠,似乎对于观真的横刀夺爱没有半点气恼,“你若能引来归墟泉眼的水,我此生只怕都没有出头的日子。不过这谎撒得虽假,但难能可贵地是确有真情实意的傻子愿意上当,尘艳郎,你说是不是?”

于观真冷眼看他,并不理会,心道:妈的,居然说我傻子,我记下来了,你以为自己这个连襟是有多聪明吗?

不过这并非紧要之事,于观真转向崔嵬,寒声道:“你居然对我撒这样的谎?!”

崔嵬此刻已从碎石灰尘之中爬出,甚至还有闲空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他抬眼看了看于观真,然后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水牢被破,的确会冲毁城池。”崔嵬顿了顿,大概是觉得虎视眈眈在旁的未东明会立刻拆台,又补上一句,“不过未东明重获自由后,火血威猛,这些水就会不复存在。”

所以其实就是没事……

于观真当时冷汗都快出来了,这会儿只觉得风一吹,衣服冰冷,心也格外冰冷,神情复杂:“你这样戏耍我,觉得很好玩吗?”

崔嵬摇了摇头,他说:“因为我相信你。”

我信你并非是大奸大恶之徒,我信你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置苍生于不顾,我信你的确有苦衷,我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我信你……一路不曾骗我。

“倘若你当真放走他,到时候生灵涂炭,是火烧亦或水淹,都并无任何差别。”

第151章

“那你最好手脚够快。”

于观真的声音不轻不重:“比起倾泻的洪水,我想一个作恶的未东明要好阻拦得多。”

这让一边旁观的未东明纵声大笑起来,他伸手拂了拂自己快成碎布条的袖子,姿态潇洒地犹如贵公子,一跃落下:“好!这句话就值得喝一杯!尘艳郎,多年不见,你倒是变得风趣幽默不少,实在令我大开眼界。”

莫离愁深深意识到自己在这两个恶人面前完全不够看,师尊才过河就拆桥,未东明似乎完全不以为意,他沉默地站着,不敢跟崔嵬对视。

崔嵬自然清楚于观真心意已决,他向来动口加动手,因此只是默默擦去唇边鲜血,目光渐渐冷淡下去,他在月光之下行来,每走一步,都带给人莫大的压力。

未东明并未收敛脸上的轻浮恣意,可肢体已然紧绷起来,随时做好应对的准备,他故作轻松地提醒于观真道:“你这十年最好长进够大,崔嵬这个怪物跟当年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不好意思,我现在恐怕更倒退了!还有,请不要随便叫别人的男朋友为怪物。

还不等于观真说些什么,就见未东明抬头看了看天,率先冲了上去,他倒也懂事,不认为自己魅力大到能让尘艳郎背叛崔嵬后再帮忙打架,因此颇为自觉。

未东明的身上闪烁起浅淡的红光,越聚越浓,黑红色的烈焰轮廓凝成赤龙狂舞,几乎将整个世界都化作火海血池,赤龙势不可挡,狂啸着疾奔崔嵬而去。赤龙口吐火浪,其炙热严酷简直难以想象,相比较起来,莫离愁之前在湖面上所玩的那些简直是小把戏,难以想象未东明被困了近十年,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这势头并不是冲着于观真与莫离愁而去,可他们二人在后面已感到压力巨大,只觉得瞬息间酷热难当,身置熔炉当中,被这火浪压迫得寸步难行,汗水还没滴落就已蒸发。

未东明整个人都化作了火中,分辨不出身形到底在何处,他朗声大笑道:“崔嵬,你不觉得今日的剑阁太过安静了吗?”

是孟黄粱。

于观真心念一转,顿时明白过来未东明没有能胜崔嵬的把握,因此想拿这一点让他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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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嵬被烈焰包裹,却视火浪为无物,仍一步步踏出,赤龙狂舞难近半寸,目光寒冷:“所以你只见到了我一个人。”

这时天边传来一声龙鸣,未东明脸色大变,他望向月边那道幽蓝色龙影,忽然大叫起来:“不好!他们要开阵!退!”

赤龙未收,声音仍在耳边回荡,未东明的人居然已跃下山峰,坠入了云端之中,于观真心惊肉跳,尽管没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仍是一把抓住莫离愁的手,跟着未东明的身影一块儿跳下去。

崔嵬倒不是不想追,而是失去了主人的赤龙近乎狂暴,他不得不挥手束住赤龙,这才发现未东明离去时竟在龙心处灌了血。焰龙似有灵性,疯狂在禁锢之中挣扎起来,所沾之处,草枯地焦,猛火滚滚,等到崔嵬打散赤焰,已损了追击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剑阁上方才热闹起来,火光大盛,陆常月落在了崔嵬身旁,倾身探头,在他身侧不知道打量了多久,似笑非笑地等着开口。

崔嵬不太耐烦师兄这番做派,冷冰冰道:“他们逃走了。”

“我知晓。”陆常月轻声笑起来,神态狡黠,“我也看见了,我还看见有人的脸上受了伤。”

崔嵬颇为不快,正欲转身就走时,就听身后的陆常月说道:“如何?你有没有试那个蠢法子,他反应如何?”

“……他信了。”

陆常月难得两眼瞪圆,吃了一惊:“你说了哪个?”

“归墟那个。”崔嵬顿了顿,大概是不太想要继续说下去,“不追吗?”

陆常月只是静静地看着崔嵬,似乎想要借此确定他心中真正的意思:“来不及了,我也没有叫弟子去追,你应当明白,若非你我出手,多少弟子对上他们都只有死而已。更何况,于观真与未东明尚有理智可言,孟黄粱却已疯癫,他才是当务之急。”

“那孟黄粱呢?”

“飞尘正在追。”陆常月淡淡道,“你要去看看吗?”

崔嵬摇摇头道:“不必了,我信得过师飞尘。”

“……老小。”陆常月伸出手来按住了他的肩膀,语气颇为平淡,全然不见半点心急如焚,“尘艳郎可不比师飞尘。我信不过尘艳郎,故而让你编个离谱的谎话,用以确定他是否真的失忆,又愿不愿意表态,他确实给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复。可是他既能背叛你,说明心中没有不可交换的东西,你当真相信他会舍命保护赤霞吗?”

崔嵬转头看着他,想到那颗小小的黑色珍珠,缓声道:“他会以命相护。”

“是么。”陆常月垂头思索片刻,“那他们二人就交由你追捕,其他的我来处理。”

崔嵬点了点头,自山巅之上一跃而下,风灌满袖子,鼓鼓作响,只剩下陆常月形单影只地站在已然枯竭的万兵池上,他放眼而去,小屋早已烧得一干二净,需得派人再来修建。正当陆常月在心里盘算着,师飞尘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身侧,他粗着嗓音道:“不知为何,尘艳郎没救孟黄粱,只带了未东明走,弟子们也都跟丢了。”

“我知道了。”陆常月轻笑起来,“老小说的果然是真的。”

师飞尘没懂,疑惑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缥缈主人自今日起就再不会是威胁了。”陆常月痴痴望着天边的月亮,目光深邃,露出今夜第一个放心的神情来,“我所担忧的事情再不会发生了。”

许多人在幼年时都会有个仰望的对象,若非是父亲,就定然是师长,可陆常月不同,他少年时仰望的对象是自己的小师弟€€€€崔嵬。

陆常月的资质不错,可算不上绝佳,他很早就明白人是有尽头的。

可是崔嵬不一样,他似乎从来没有停滞的一天,反倒越走越快,快到眨眼间就能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他不怕累,不怕苦,毫无半点迷惘,就连剑尊都曾骇然于他的进步。

自崔嵬成年之后,陆常月就对小师弟有一种怪诞的信任感,他相信这个人是绝不会败的,甚至相信只要有时间,崔嵬甚至能胜过师尊。

直到缥缈峰一战,崔嵬失剑。

输就是输,崔嵬理所当然地跨越那道线,将众人的惊惧迷茫都抛在脑后,他从不为任何事停留,也不会为一次失利而胆怯。可陆常月却开始担心,他看见胜利的缥缈主人眼底藏匿着失败的暗影,他向来擅长琢磨人心,因此在缥缈主人闭山不出的时候,众人欢欣雀跃,唯独他不喜反忧。

缥缈主人手下从来不见一个活口,可见他是输不起的人,不图任何赞誉,不在乎任何仁义,只要活着,世人就会赞颂,他根本不缺这些虚名。这场比试于崔嵬而言是对决,于缥缈主人而言却是性命攸关,因为输赢根本就不重要€€€€

崔嵬没有死,甚至能全身而退,这意味着他拥有能与缥缈主人死战的能力,这才重要。

在那一刻,陆常月就明白,似缥缈主人这般心狠手辣,绝不会消弭仇恨,更不可能遗忘崔嵬的威胁,甚至不需要师出有名,他一定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无论以怎样的方式,让崔嵬彻底地死去。

就如同谢长源那样,甚至结局可能还不如谢长源。

被这样一个对手盯上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因此在崔嵬说出恋情时,陆常月觉得浑身都似乎结了冰,情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利刃,不见血,没有伤,却能彻底重创一个人,令人义无反顾,他本以为这是缥缈主人的示威。

直到此刻,陆常月才真正放下心来。

师飞尘嗤之以鼻,没能领会到陆常月话中真意:“是啊,任由他将剑阁闹个翻天,果然应了你当日所说,有舍有得,老小非要重蹈覆辙一番,摔个狠狠的跟头才肯回头。”

这让陆常月长叹了口气,他道:“你当真是傻得可爱,到现在还没发现不对的地方吗?”

“什么?于观真欺骗老小的情意,利用弟子让赤霞感到亏欠,只是为了光明正大地上山来救未东明,这事儿是我两眼清楚明白所见,还能有假?”师飞尘有些发懵,“你当初不是也说无论过程如何,最重要的是结果。难道尘艳郎身上是带了什么蛊物,将你们俩迷惑了,怎么你也帮他说话啊!”

陆常月揉了揉眉心:“飞尘,你记不记得尘艳郎为什么要救未东明?”

“记得,是为了孟黄粱。”

“不错。”陆常月冷淡道,“正因如此,未东明才会放走孟黄粱,他心知尘艳郎此人一旦得手,定然会翻脸无情,不顾任何道义,否则按照他的本事,将孟黄粱带在身边,抵挡老小一时半刻根本不成问题,说不准胜算还更大一些,怎么可能任由孟黄粱自己行动。这也是为什么我让老小拖住他们二人,让你去抓孟黄粱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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