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区里照明设备都不太好,云安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手机手电筒,一路小跑着从黑暗的小道奔向小区大门。
占据了小区中央的空地的灵堂,这会儿也不再热闹,云安边跑边偷瞄了一眼,今晚有些奇怪,这灵堂似乎要拆了,原本应该彻夜点亮的灯灭了,灵堂里也黑漆漆的,看不真切,但是灵堂外围着不少人,家属的哭声断断续续的。
这是丧礼结束了吗?云安来不及多看多想,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跑到门口的超市把醋买了然后回家。
与小区里黑漆漆又昏暗的氛围不同,从小区出来后,宽阔的街道上路灯明亮,街边的许多店铺都还没有关门,云安要去的小超市也亮着灯,里面人声鼎沸。
一进去云安便咳得昏天黑地的,这小超市面积不大,却还将区域一分为二了,前面是日用品和零食的售卖区,后面是粮米油面的售卖区,同时也是小超市经营的小牌馆。
不大点的地方放了两个全自动的麻将机,里面打牌的男男女女都有,年纪各异,每个位子上都有人,还有一些人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打。
牌桌上很多男人抽烟,虽然有空调,但是换气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男人们手上的烟雾缭绕,云安一进去,只觉得喉咙眼睛都难受。
他咳得太狠,将昏昏欲睡的收银老板吓了一跳,老板瞧着五十来岁的模样,见云安瘦弱高挺的身材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现在的小孩真是娇气,连个烟味都闻不得咯。”云安拿了外婆要的醋,他没用外婆给他的钱,他在这个副本里扮演的角色家境不错,他有不少钱,这五十块钱对于年轻人和中年人来说或许只是一笔小钱,但是对于没有退休金的外婆来说,是她好几天的生活费了。
云安抿着唇一言不发,拿醋,付钱,准备走人,这老板却偏偏不肯让云安如意,临走之前还故意吐了个烟圈出来,让店里原本就堪忧的空气质量雪上加霜。
云安忍了又忍,回头看着老板认真道:“二手烟吸这么多,我怕你连五年都活不了。”
老板脸色一僵,顿时骂骂咧咧的想要找云安理论,但云安拿了醋就直接飞奔进了小区,老板追也追不上,只好站在小超市门口又骂了几句。
“嘶”手上才抽几口的烟燃到了尽头,老板烫得回了神,脸色惶恐,这烟他才点燃怎么会燃得这样快,这念头才冒出来他突然觉得呼吸一窒,然后便是猛烈的咳嗽,咳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瘫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看着云安已经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神情恐惧,他颤颤巍巍的将烟灭了,又将裤子口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都扔进了垃圾桶。
云安拿了醋就往家里赶,跑得很快,一是怕时间来不及,二也是怕小超市的老板反应过来后揍他。
方才那一句话云安纯粹是因为生气才说出口的,也没什么依据,就想吓吓这没素质的老板。
这人牙口焦黄,食指和中指的指关节也带着洗不去的黄,再加上他经营这家小超市,超市里每晚都有大量的二手烟,他天天在这里待着,身体恐怕早就出问题了。
云安想,自己这也不算是诅咒。
往前跑了几步,云安再次低头看手表,在他低头的这一瞬间,一股浓雾以极快的速度蔓延了整个小区,云安看不清手表上的时间,他愣了一秒后猛然抬头,眼前是一片雾气。
大雾弥漫,能见度不到一米,云安慌了,他找不到回外婆家的方向了。
怎么会这样,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的时间肯定还不到12点,零点是期限,只要他在零点前回到外婆家就不会有事。
他记得从小超市出来的时候是11点57分,他还剩3分钟。
云安闭了闭眼睛,周身的体温却因为紧张和恐惧越来越不断提升,握紧冰凉的醋瓶瓶身,云安回想在大雾弥漫之前自己所在的方位和外婆家的方向。
在能见度极低的情况下,他想回家,只能靠自己的方向感和判断。
是右前方,云安睁开眼睛,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一副粗略的地图,顺着右前方一直走,走到尽头就是云安外婆所在的单元楼。
有了方向,云安一刻也不敢耽搁,大步向前跑。
这突如其来的雾像是有生命一般,将云安包裹住,能见度越来越低,云安跑得也越来越慢,心中的不确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没错的,外婆家的单元楼就是在右前方,可是云安觉得自己起码跑了一分钟,还没有跑到,这不对。
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周身是大片大片的白雾,他像是被困在了雾里。
剧烈运动过后心脏开始狂跳,云安小声的喘着气,浅棕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惧与迷茫,接下来他应该往哪走?
只剩下不到一分钟就零点了。
云安咬了咬牙,他不能坐以待毙,光站着这里永远都找不到出路。
可这白色的雾像是某种会吞噬生命的物种,云安在雾里体温一点一点的下降,他不敢再横冲直撞的跑,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
忽然,他听到了一点声音,像是某种乐器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云安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动。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纤细手腕上的黑色手表秒针一下一下的走着,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忽然被放大,伴随着钟表走动的声音,那乐器声也越来越大,似乎离云安越来越近。
四周的白雾轰然散开,像是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随着视野慢慢变得清明,这时云安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唢呐送葬的哀鸣声如响彻耳边,云安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
一条长长的队伍出现在他的面前,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吹着唢呐的送葬人,他们身后是一口十多个人一同抬起的黑色棺材。
棺材后有抬花圈的,还有亲属朋友的送葬队伍,一行人浩浩荡荡。
而云安就站在这队伍的路正前方。
最先发现他的是两位吹唢呐的送葬人,看见云安后他们眼神变得惊恐,拼命的摇头晃脑示意云安走开,不要冲撞了这送葬的队伍。
这是大大的不吉。
云安因为恐惧眼眶含泪,眼尾泛着薄红,手指不自觉的紧握着冰凉的瓶子,他不是不想走,他是走不了。
就像是从地里伸出了无数只手,它们紧紧抓住了云安的双脚,让他没有办法离开,如同焊死在了原地。
送葬队伍越来越近了,近到只剩下三四米的距离。
忽然,一阵寒风吹透了云安的身体,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虽然他没有看手表,但他就是隐隐约约的知晓,零点,到了。
送葬队伍最前面的送葬人的提醒云安已经看不见了,他的视线无法离开那口巨大的黑色棺材。
因为零点过后,他看见了棺材上多了一个人。
或许这不是人。
是个很年轻的女人,穿着红色的中式旗袍,坐在棺材盖上,纤长白皙的小腿悠悠的垂在棺材边上,黑色的棺材与女人惨白的小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云安并不觉得美,只觉得恐惧由心而生。
旁人像是都没有看见棺材上多出了这么一个女人,好似只有云安瞧见了。
女人身材纤细,面容姣美,妆容古典,柔柔弱弱的坐在棺材上,对着云安笑了笑。
云安不会傻到以为这是一场“艳遇”,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为什么会坐在吉祥奶奶的棺材盖上。
他已经猜出来了,这支送葬队伍不是凭空出现的,这些送葬者都是人不是鬼,是在小区里办了好几天丧礼的吉祥奶奶的送葬队伍。
只有这棺材上坐着的女人,是鬼。
队伍越来越近了,走在最前方吹着唢呐的两位送葬者已经走到了云安的身侧,唢呐的声音像是要将人的耳膜生生炸裂,云安捂着耳朵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送葬队伍不能避让生人,只能生人避让送葬队伍,所以最前头的送葬者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而云安所在的位置就是在队伍前进方向的正中央。
也就是说最多不过十几秒,云安就要迎面撞上棺材。
棺材上的女人笑眯眯的,她突然从棺材上一跃而下,云安紧张得一眨眼,那女人便靠近了些许,而她的容貌在这一瞬间衰老了许多。
云安连大气都不敢喘,那女人靠近得极快,她离云安越来越近,脸上艳丽容颜也随着距离的缩短极速变化,离云安越近,她衰老得越快。
等她来到云安面前时,她已是一个佝偻着身子垂垂老矣的老者,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旗袍,脸上皱纹丛生,和云安的距离近到几乎是脸贴着脸。
她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浑浊的眼眶里沁出了血泪,脸上的皮肤开始一块一块的掉落,露出了血肉淋漓的内里,凑得与云安越来越近。
近到云安只要呼吸,鼻息就能打在她血淋淋的脸上。
如此近的距离,云安认出了她,他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云安记得,在昨天傍晚进入这个小区时他见到了灵堂里摆放着的遗像,就是眼前人。
这个从年轻到衰老的女人,就是吉祥奶奶。
这一刻云安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已经闻到了鬼怪身上的难闻的死气,一股阴寒从背后升起,他被困在了原地,就算不被成为了鬼怪的吉祥奶奶杀死,也会因为一头撞在棺材上而死。
一只手突兀的出现,抓住了云安的胳膊,狠狠地一扯,将云安拉扯到了一旁。
紧接着云安听到了一声锐利的尖啸声,骤然方才还差点要了云安命的女鬼不见了,云安惊魂未定的跌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的救命恩人。
金子吟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皱着眉,高傲的脸蛋上带着一点吃惊,垂下眼帘看云安时只剩下了嫌弃。
“你怎么回事,傻傻站在那里,你想死吗!”金子吟脾气极差,一开口就险些将云安骂个狗血淋头。
被人训了,云安倒没有生气,他还沉浸在险些被吉祥奶奶的鬼魂夺命的恐惧中,表情有些呆愣,看得金子吟更为暴躁。
金子吟不留痕迹的收起了右手中藏着的黄色符€€,看向云安的眼神里除了嫌恶还带着一丝探究。
方才他见云安傻愣愣的站在送葬队伍的中央,那女鬼正大光明的站在他面前,要夺他的魂要他的命,他竟然也不躲不闪,就这样站在原地等着那女鬼来追魂索命,给金子吟气得不行。
可是他刚想出手,手中的符€€还没来得及甩出去,那女鬼便被人打消了,而且金子吟鼻子耸动,像一条小狗,他闻到了空气中的鬼气,这鬼气不是吉祥的,是另一只鬼的。
他半蹲下身子,抓着云安的下巴,左看右看,蹙着眉不解,这小子不就是皮囊好看些吗?怎么副本里居然还有鬼护着他?真是奇了怪了。
难道他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金子吟能感受到护着云安的鬼并非是有利所图,在打散吉祥的魂魄后那鬼就消失了。
云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傻傻的被金子吟捏着下巴翻来覆去的将整张脸都看了看,突然金子吟心中生出了强烈的不安感,他下意识看向了左侧前方的方向。
路灯没亮,那里漆黑一片,看着像是空荡荡的,没有东西在。
金子吟眯了眯眼睛,捏着云安下巴的手掌像是针扎了一半泛着疼,他松开了手,那股窥视感便消失不见了。
还有人?
不远处的黑暗里花€€似乎要与周遭的黑融为一体,他抱着胸脸色黢黑看着橙黄路灯照耀下的云安和金子吟。
一人一鬼,云安没了他,倒也还有不少东西护着。
扯了扯嘴角,花€€只觉得路灯下金子吟掐着云安下巴的手碍眼得很,砍了最好,见他松开,花€€的心情才微微好转,但也就好转了这么一点,不多。
见金子吟神色紧张的盯着一个方向看了许久,云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一样,瑟缩了一下身子,顺着金子吟的方向往前看,他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了一片漆黑。
看到云安迷茫又害怕的眼神,花€€不爽的收敛了气息,转身离开了。
察觉到黑暗里的“生人”气息消失,金子吟绷紧的神经猛然放松,吐出了长长的一口气,一低头,看见了云安好奇的眼睛。
金子吟自觉在云安这种小弱鸡面前丢了脸,立刻又绷紧了脸色,皱着眉五官对着云安道:“看什么看,你能看得出什么?”
金子吟话里话外都是嘲讽,云安也没在意,毕竟昨晚他们见的第一面金子吟就将看不起他的姿态摆了出来,若是现在金子吟对自己嘘寒问暖,体贴入微,云安才害怕他是不是另有所图。
“谢谢你救了我。”云安回过头去,那支大晚上出殡的送葬队伍慢慢的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之前将云安困住的弥天大雾也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慢慢消散了。
头顶上漆黑的夜空里有零星的几个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月光挣脱了乌云的束缚,慢慢探出了头,温柔的月光撒在地上,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那场神秘的大雾和出殡队伍就像是一场玄而又玄的梦。
面对云安的感激,金子吟表情僵了僵,但还是心安理得的接下了。
就算没有那个帮云安的鬼,他也会帮云安的,云安谢他,也是应当。
金子吟轻咳了一声,看着云安满脸的感激,却又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声音冷冰冰,语气硬邦邦,像冰碴子似的。
“你知道今晚要出殡还敢零点站在这里,你不要命了?”金子吟忍不住训斥云安道。
就算有鬼护着,也不能这样为所欲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