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给你留了早饭,我去给你热热。”外婆站起身朝着厨房走去,云安连忙跟上,两人进了厨房,云安接过外婆手里的粥和包子,放进微波炉中,刚要开口说话,却仿佛听见了某种金属相撞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云安动作顿了顿,心中一紧,看向垂下眼帘神情淡然的外婆,她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都舒展着,嘴角的弧度平直,从某种角度看像是一个无悲无喜的菩萨,平静的眼眸中掀不起一丝波澜。
“奶奶。”云安轻声唤了一句,他扭头看向客厅的方向,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而外婆家的客厅有几扇大大的窗户,干净透亮,采光很好。
可此刻从昨晚开始下个不停的大雨至今还没停歇,云安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外公在自言自语:“七八月下这么大的雨,作孽啊。”
雨滴像是钟鼓,滴滴答答像是打在云安的心间,他心神不宁的看着微波炉转着,在听到“叮”的一声响后打开微波炉,下意识伸手去拿里面的碗,被烫了指尖。
外婆蹙着眉紧紧抓着云安的手放在水龙头下冲着凉水,夏天的自来水就算下了雨也带着一股闷热的味道,云安再次扭头看向客厅,他张开口,外婆却又恰到好处的止住了他的话头。
“厨房是危险的地方,待在这里如果心不在焉,吃苦的只会是你自己。”外婆告诫道。
云安点头,事不过三,他已经明白了外婆的意思,外面或许是出了事,但外婆不想让他管,好像关起门来在这个家里没有人能害云安。
在厨房里一口粥一口包子,云安静静的吃完了自己的早餐,除了方才听到的那一声动静,外边便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传来,云安猜想会不会是只是他神经过敏了。
如果四舅奶奶真的……真的跳楼了,就算外边正在下大雨,也不可能一个行人都没有,总会有人发现的,可是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云安吃完饭将碗筷放进洗碗池中,正想着什么时候联系金子吟,昨晚林世平家出事的时候金子吟不在场,他也没有资格在场,想来夏宛应当也不会告知金子吟关于林世平家的情况。
当他走出厨房走到客厅时,看见眼前的场景时险些没稳住身子,跌跪在地。
云安外婆背对着家门,面朝着电视,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她的身后是蜿蜒不尽的大片大片的血迹,红得刺眼,像调色板里最鲜艳的红,仿佛多看一眼就会灼伤眼睛。
外婆她……云安全身发软,止不住的颤抖,心乱如麻,大脑在这一刻几乎变成了空白,无法思考。
足足过了五分钟他才慢慢从慌乱与恐惧中缓过来,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外婆的血。
云安外婆虽然背稍稍有些驼了,身姿不像年轻人那般的板正,但她此刻目视着前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在择菜,看电视的同时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明白这不是外婆身上流出的血后云安猛然松了口气,身体在紧绷过后骤然松弛让他腿脚发软,撑着膝盖眼眶里都含着一汪泪水,他拼命的眨了眨眼,眨去眼中湿意,然后慢慢缓过神来。
既然这不是外婆的血,那是谁的血?
方才云安太过慌乱,看见血迹从外婆身后一直流到门口,再加上云安外婆进入穿了一件红色喜庆的短袖,便先入为主的以为血迹是从外婆所在的方向蔓延到门口。
可如果恰恰相反呢?
血是从门缝里流淌到云安外婆身后,云安眼睁睁的看着那血顺着外婆坐着的小板凳一直往前流,险些就要流到外婆摆在地上的不锈钢蔬菜盆里。
“奶奶!”云安叫了一声,心脏紧张得砰砰跳个不停,像加速了的鼓点,一下一下震得他耳膜发疼。
云安外婆家的门外……一定是出事了。
听到云安的呼唤,外婆回过头,云安有点崩溃的指了指地上,看到这满地的血,一向冷静的外婆也骤然变了脸色。
她站起身脚步凌乱的绕过了这摊血,急匆匆的走到云安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你带爷爷回房间,我来拖地。”没有给云安反应的时间,瘦瘦小小的外婆的身体里似乎突然爆发了无穷大的力量,她看了看紧闭的大门,严肃且认真的看向云安,郑重道:“送你爷爷回房间的时候,一定要记住,你们两都不要踩到地上的东西。”
云安吓得茫然若失,外婆的手抓得云安发疼,她再一次强调了方才的话,“听清楚了吗?能不能做到?”
反应过来了的云安用力的点了点头,他清澈如水的双眸中蕴含着数不尽的担心,他虽然害怕门外的场景,但也做不到让外婆一个人去面对,他做逃兵。
“奶奶,要不然还是你送爷爷回房间,我来拖地。”云安眉心微蹙。
外婆轻轻的笑了笑,摇头道:“乖安安,别担心,奶奶知道怎么办,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说完外婆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慢慢的绕过了从门缝里涌进来的血,并且示意云安跟在自己的身后,顺着她的脚步走。
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云安外婆干净利落的关掉了电视,又二话不说的强行将云安外公扶着站起来,云安外公原本还有些不高兴,但回头一看见地上仿佛凶案现场的血,同样变了脸色,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让云安扶着自己回了房间。
云安给外公脱了外套,扶着他在床上躺下,盖好被子后他急匆匆的想出去帮外婆一起处理,但外公枯瘦的手紧紧握住了云安的手腕。
他的手像干枯的树干,皮肤黝黑,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但掌心却温暖干燥。
“安安,不要碰到血!记住,不要碰到!”外公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异常的坚定。
再次被提醒,云安虽然不知道为何外公外婆如此忌讳,但背后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爷爷,你放心,我会小心的。”承诺了外公后云安离开了房间,客厅里云安外婆的行动很迅速,客厅地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干干净净的,就像是那摊永远流不尽的血只是云安的一场噩梦罢了。
只是卫生间里传来的洗拖把的声音和门缝里塞着的被血染红的抹布提醒着他,这不是做梦,是真实发生的。
云安不知道外边怎么了,为什么血会一直不停的涌进来,但放任不管也不是一件好事,那白色抹布已经被染成了红色,就像是门外的东西在提醒着他们赶紧开门,要不然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云安的外婆还卫生间里洗拖把,哗哗的流水声和窗外噼里啪啦落个不停的雨声组成了一支交响乐队,云安站在门口,鼓起了勇气注视着眼前的这道门。
云安外婆家的门是老式的两扇门,外层门是镂空的铁门,里层的门是一扇木门。
木门上后来加了一个猫眼,还是云安妈妈强烈要求才装上的,旧小区里虽然邻里邻居的都认识,但也怕因为小区里大部分都是老人所以被贼惦记上,所以云安妈妈让师傅过来在木门上装了一个猫眼。
猫眼是单向,里面可以看见外面,但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云安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检查了一下,抹布的吸水性不错,至少现在血还被拦截在门缝处,云安小心谨慎的拉开了和门缝之间的距离,猫眼石般清澈的双眸坚定的看着猫眼。
缓缓吐息了五次,云安咬了咬牙,心一横,白皙纤细的手指慢慢的打开了猫眼处遮盖的小圆盘,然后缓缓凑近。
几乎是一只眼睛贴在了猫眼前方,云安通过猫眼看向了门外。
一片漆黑,云安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猫眼外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是一片漆黑,现在是白天,应当有光亮。
下一秒,他看见了透着红血丝的浑浊眼球,正紧紧贴在猫眼上,云安的瞳孔瞬间紧缩,尖叫声还来不及出口,门外的眼球猛地退后了好几步,他看见四舅奶奶满头都是血,五官扭曲,头被砸成了一块摊开的铁饼,顺着镂空的铁门退后后又突然凑近,嘴里发出桀桀的怪笑声。
只差一扇木门,她的脸就要紧紧贴到云安的脸上了。
尖叫声被抑制在了喉咙,云安惊慌失措的退后,跌坐在地上,眼前不断重复着死掉的四舅奶奶猛然冲上前与他脸贴脸的情形,人到了恐惧到极致的时候,反而是发不出声音的,就像是一只被扼住了喉咙的天鹅,嘴里发出濒死的呜咽声。
这扇看上去不算坚固的木门成为了云安和鬼怪之间最后一道屏障。
“没事的,没事的,它进不来,它进不来。”云安坐在地上,在这盛夏的天气里只觉得瓷砖冰凉刺骨,似乎源源不断的冒着寒意要沁进人的骨缝里。
他惊慌的垂下眼眸,身体却陡然僵住了。
虚虚挂在脚上的白色拖鞋的顶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点红,那红细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就是存在。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沾上的血?云安乱了心神,会是在扶外公回房间的时候沾上的吗?还是刚刚透过猫眼看向门外时不小心沾到的?
可这两者都不可能,云安非常清楚的记得他扶着外公进房间时特意饶了路,与那摊缓缓留进来的血迹隔了很远,不会是扶着外公进房间的时候沾上的。
那就是刚才在门边沾上的?可是云安还特意站在离门缝还有一双鞋的长度的距离,倾斜着身子看的猫眼,他只可能后退,不可能前进。
而且现在门缝里的血虽然一直往里涌,但也被抹布牢牢的堵住了,既然这两者都不可能,那这鞋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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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安的心如坠冰窟,像是被冰冻在了三尺之下,这一刻他汗毛耸立,近乎是直白的感受到了门外那东西对他扑面而来的恶意。
“安安。”云安的外婆在卫生间里都不太放心,叮嘱云安道:“安安乖,不要靠近门口,只要不沾上血就没事的,别害怕,奶奶在呢,奶奶会保护好安安。”
像是哄小孩一样的话语,云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块热毛巾紧紧包裹住,又像是发起来了的棉花糖,云安呆呆的看着拖鞋上的那一点红色血迹,没出息的想哭。
如果外婆知道他沾上了血,肯定很担心,说不定他还会连累外婆。
云安抽了抽鼻子,忍住眼睛里的泪意,他做个成熟的玩家,成熟玩家流血流汗不流泪,流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得想想办法。
但首先要先安抚外婆的心。
“好的,奶奶,我会离门远远的,我不害怕。”云安大声回应道,然后他起身从茶几下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把老式大剪刀,悄悄的将拖鞋上的那一点不太明显的红色血迹剪掉,扔到了窗外。
云安外婆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云安正乖乖的坐在沙发上,见他懂事听话的模样,外婆满意的笑了笑。
但云安外婆没有走到沙发这边,而是站在了门口,低头看着门缝,神情肃然。
门缝里鲜血还在不停的往里涌,将抹布全部浸湿,在没看猫眼之前,云安还在想,一个人会有这么多的血吗?
看到猫眼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里是副本的世界,诡谲怪诞,波谲云诡。
看到外婆握住了门把手,要打开木门,云安惊得快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了。
外面那个怪物它可以透过镂空的铁门,打开铁门无疑就是和它面对面,绝对不行!
云安拦住了外婆,眼神里的惊恐遮掩不住,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奶奶,不能开门!四舅奶奶,她死了!”
“她就在门外,我从猫眼里看到了,你信我!不能开门。”
外婆脸色一变,云安还以为她是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没想到外婆上下打量了他的全身,细致到连头发丝都坚持了一遍。
她再次和云安确认道:“你没有沾上血吧?”
云安心中咯噔一下,忐忑不安的看着外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外婆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难得的重重的打了打云安的背,生气埋怨道:“奶奶怎么和你说的?让你不要靠近门口,你还敢看猫眼!气死我了!”
训斥之后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外婆将云安抱在怀里,摩挲着后背,云安感受到她滚烫的眼泪滴在了他的脖颈处。
“幸好你没染上血,你要沾上了,我怎么和你妈交代,幸好,幸好。”外婆不停的祈祷庆幸着,云安的心却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面上还要强颜欢笑。
沾上血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会危及生命,云安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要不然外婆和外公不会一直一直和他强调让他不要沾染上血迹。
但是……云安悄悄低头看向了脚上那只被剪掉了一点点地方的拖鞋,不明显,但这个细微的缺痕却像是在提醒着他,他被盯上了,随时可能会丧命。
外婆扶着云安柔软的黑发,云安顺从的低下头,她轻轻吻了吻云安的额头,然后转过了身,她依旧要开门。
云安大惊失色,但这一次面对云安的阻拦外婆神情坦然,“安安,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没关系,外婆活了这么久什么事情都见过了。”
“你四舅奶奶她活着的时候我就不怕她,她死了之后我更不怕她。”
外婆温暖的掌心覆在云安的手背之上,轻如鸿毛却又重若千钧,云安不情不愿又满眼担心的挪开了手。
一声“咔哒”的清脆响声,最后的这扇木门被打开了,云安的心提到了喉咙眼。
木门之后是一大滩浓稠的鲜血,四舅奶奶躺在地上,头靠着对面已经搬走的林芝媛的家门口,脸朝着云安外婆家的门口,脸色惊恐,眼睛睁得大大的,五官在惊吓之下扭曲变形。
人,已经死了。
四周是被掉下楼被撞坏了的行李箱,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混在地上的鲜血里,恐怖得像谋杀案的现场。
云安外婆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死不瞑目的弟媳,眼中闪过不忍、快意、冷漠等等复杂情绪,最后都归于平静,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将电话拨了出去。
原以为会看到四舅奶奶诈尸现场的云安听到门外一片平静,终于大着胆子朝外看了看,见到四舅奶奶的尸首的那一刻云安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模样。
他咬紧了唇,但也不敢再看四舅奶奶的尸首,他听人说过,死不瞑目的人怨气很大,看一眼他心中的恐惧就更深一分。
为什么他从猫眼里看到的四舅奶奶会是那个模样,那拖鞋上的血滴是怎么来的,云安想不通。
云安外婆的电话拨出去后,楼道里一下“热闹”了起来,一大早就外出了的林世平匆匆赶了回来,还有其他得了消息的这栋楼里的亲戚都赶了回来。
云安像个旁观者,又觉得自己像个摄像机,将这一切的慌乱与惊惧都记录了下来。
人的悲痛似乎并不影响他们的行动,在哭泣的同时各家派出了代表集聚在一起准备办四舅奶奶的后事,云安原以为这次的丧仪会像吉祥奶奶那样停灵几日后再出殡,至少也有个热闹和短暂的风光。
但没想到他们商量出来的结果是停灵一日,丧仪不办,第二天直接出殡火化。
程序快得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云安想多打探些消息,不仅是为了任务,也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他隐隐有一种预感,四舅奶奶明天就出殡,或许自己活不过今晚。
但是大人们对于四舅奶奶的死因却讳莫高深,云安还是通过这些长辈亲戚之间的争吵才勉勉强强猜到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