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舅奶奶和小志的死,外婆或多或少心里都是不舒服的。
听到动静,外婆回过神来,她站起身对着云安招了招手道:“安安,你去换身衣服,穿套深色的,陪着奶奶去一趟你四舅奶奶的灵堂。”
云安抿着唇,有些许的犹豫,其实他打算的是今晚不出门就待在家里。
深夜外出,又在四舅奶奶的灵堂,怎么看都像是buff加满了,很容易出事。
可是现在……他摸到了口袋里的符咒,就算他躲过了今晚,四舅奶奶用血标记了他,她总会来的,不是今晚也会是明晚。
见云安沉默纠结的模样,外婆叹了口气,慢慢的走到了云安面前,她只以为云安是耍小孩子脾气,不愿意去参加这种繁琐的看似封建迷信的事情。
现在的小孩接受了很多的教育,有着不一样的想法,云安外婆都知道。
“安安,今晚你四舅奶奶和小志叔就会出殡,咱们只需要去今晚这一次。”外婆道,“而且这次过去,你代表的是你的父母,他们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你替你爸妈给四舅奶奶嗑几个头,哭几句。”
四舅奶奶是云安父母的亲舅妈,按照这里的习俗,外甥和外甥女都是要陪同直系亲属一起守夜的,云安父母回不来,让云安代替,也算是合情合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云安知晓自己必然是躲不过去的,而他现在也改变了想法,躲也没用,还不如主动出击。
“奶奶,我去。”云安答应了。他回房间迅速的换了套衣服,然后陪着外婆落了锁关上了门,朝着摆在小区中央的灵堂走去。
月朗星稀,漆黑的夜幕里闪烁的星星慢慢的被一层一层的乌云包裹着,乌云像蛰伏已久的野兽,缓慢的靠近着自己的猎物。
越靠近那哭丧的声音就越大,原本空荡的空地上是用不锈钢和防水帆布搭建好的灵堂,空间很大,比上次云安见着的吉祥奶奶的灵堂还要大,大抵是因为里面要摆两幅棺材。
母子二人同一天去世,丧礼放在一起办,这事也算新鲜,云安下午的时候也听到不少小区里的邻居议论,但是到了晚上丧仪真正要开始热闹的时候,却没有多少人驻足。
不同于云安刚进副本时见到的吉祥奶奶的那场丧仪,那场丧仪很热闹,在不大的空间里勉勉强强摆了五六个正方形的高个红色木桌,每个木桌配四条红色的长凳,一桌可以坐八个人。
流水席的席面热闹得很,吹拉弹唱,哭丧的在里面对着棺材哭丧烧纸,请来的戏班子和杂技团在灵堂旁又搭建了另一个小型的舞台,唱歌玩杂耍,吸引了许多人,不仅仅是小区里的居民还有小区外特意来看热闹的人们。
不知情的人们都说吉祥奶奶的儿女们孝顺,死后的排场肯花钱热闹,以前云安看着他们哭得凄惨可怜,又尽心尽力,也以为如此。
后来有了那场惨剧,云安也明白了,那哭声中悲伤难过大抵没有多少,恐惧求饶才是占了多数。
丧礼办得热闹也只不过是一种活着的人的心理补偿罢了,对于死去的人来说丧礼办得再热闹也与他们无关了。
四舅奶奶的这场葬礼,客人很少,放眼望去,几乎全是林家的自家人,平日小区里最爱看热闹的老头老太太也没来几个,云安看了眼手上戴着的手表,已经九点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晚了的缘故。
丧礼不热闹,唱白事的戏班子和杂技团也没有,看上去冷冷清清的,灵堂里只有一个穿着花里花哨道士服戴着道士帽子的中年男人在围着两副棺材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两副棺材前分别有两个跪垫和火盆,有云安不认识的女子带着小男孩表情木然的跪在了小志的棺材前,云安猜想,这大概就是小志的老婆和孩子了。
小孩年纪不过才四五岁的样子,对生死还没有形成特定的概念,只跪了一会儿就跪不住了,想要走,又被女子拉扯着重新跪了下来。
四舅奶奶的跪垫上跪着的是小花,她头上还包着一圈一圈的纱布,跪在跪地上,弯着腰,头抵着地,一直没有起来。
而四舅爷爷就坐在灵堂外的一张长条板凳上,身边围着不少人,大家在说着话,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抽着那长条的旱烟,烟雾朦胧中,云安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
灵堂外因为没有戏班子和杂技团,除了自家人以外其他人来得也不多,灵堂外稀稀拉拉的放了几条长板凳和一个正方形的红色木桌,木桌上都是用一次性杯子装着的沏好的滚烫的茶水和用托盘装着的瓜子花生。
坐着的人没几个,大部分人都是站着嗑瓜子或是拿着茶水聊天,一边一边往灵堂里看看。
云安陪着外婆走过去时,看到两人身影后灵堂前的人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原本坐着抽旱烟的林世平一下站起了身,看着走到眼前的姐姐,眼眶一下湿润了,一个已经年过七十的老人红着眼睛,手臂上青筋暴起,那满身的痛苦终于倾泻了一丝。
“姐,没了,人都没了。”林世平的嗓子嘶哑,不知是因为抽多了旱烟还是太过悲伤导致。
云安外婆见着弟弟憔悴的模样,长长的叹了口气,强行绷着的那口精气神似乎一下就散了,她仿佛也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她摇摇头,脸上的皱纹下垂,缓慢道:“没办法的事。”
他们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还是没有躲过,小志虽然年轻,但到底是他自己作的孽。
“若是你们当初不把事情做得太狠,也不至于这样。”云安外婆道,“事已至此,打起精神来,好好办了这场丧事,你家,就算过去了。”
云安外婆的眼神望向了跪在小志棺材前的小男孩身上,与其说是跪,小男孩已经跪不动了,坐在了半边跪垫上,懵懂无知的看着眼前的黑色棺材,甚至还想悄悄的伸手去触碰。
“小志还有后,把孩子好好养大吧。”云安外婆道。
林世平顺着云安外婆的眼神看了过去,老人浑浊的眼眶里满是心痛,“小娃儿才过四岁的生日,她怎么就这么狠心,要走了一条命还不够,小志的命她也……”
“林世平!”云安外婆一下便怒了,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警告傻子也能听得出,“当初不是她对不起你们,是你们对不起她!”
“你若是到了现在还没有一点悔过之心,你也不用叫我姐姐了,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弟弟,咱们这七十多年的姐弟情分从今日起断了也行。”云安外婆怒道,“我林佩娥说到做到,绝不后悔。”
“外婆……”云安担忧的扶着老人微微颤抖的身躯。
就算云安外婆的声音压得再低,但周围还是不少人听到了,听到云安外婆说出断绝姐弟关系的话不少人过来劝,其中还有花€€的奶奶林芝芳和许微童的外婆林芝媛。
云安扫视了一圈,除了在医院的林世强小舅爷爷和已经死去的二舅爷爷,几乎所有林家人都在。
其中不少人虽然在外围和人说话聊天,但是注意力一直放在灵堂里,就像是现在,云安外婆和四舅爷爷只是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重话,甚至都不算吵架,那些人便都把视线移了过来。
在云安外婆的怒视下,林世平缓缓摇了摇脑袋,低下头道:“是我说错了话。”
云安外婆不再多说,只是冷哼了一声便带着云安走进了灵堂里面。
这是云安第一次走入灵堂内部,不管是现实世界还是副本里,都是第一次。
之前在外面瞧着只觉得里面挂了许多很华彩的东西,走进来一看才知晓内里大有乾坤,也让云安头皮发凉。
灵堂的纵深很长,两副棺材摆在了灵堂最中央的两侧,两副棺材后面摆放着农村的老式竹椅子,竹椅子不止一个,一副棺材后面是两个,堆着往上叠,叠得高高的,椅子上是一副扎好的纸人,穿着逝者生前穿过的衣服,洁白的脸蛋上左右各画着两个大大的腮红,眼睛和眉毛漆黑,嘴巴血红,咧着嘴,坐在竹椅上,高高的俯视着每一个进来跪拜的人。
两副棺材两个纸人,一左一右,在灵堂里昏黄的灯泡下笑容灿烂,云安只瞧了一眼就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赶忙垂下视线,不再与高坐在椅子上的纸人对视。
棺材后是纸人,棺材前放了一张小小的木桌,桌子上摆放了白色蜡烛和香炉,桌子下是一个火盆,是用来烧纸钱的。
除了这些,灵堂里各处都挂着白色的长布,但是在两幅棺材的正上方却挂着一条长长的颜色多彩艳丽的横幅,云安看了看,横幅上画了许多神仙,有袒胸露乳手拿法器的四大天王,也有慈眉善目的菩萨,还有怒目金刚像的佛陀。
什么都有,不仅如此,两副棺材上也盖着许多颜色稍显暗沉的像毛毯材质的长幅,上面也有许多神仙,云安许多都认不出,但能看得出来他们唯一的共同点,那便是长幅上的神仙们皆拿法器。
而灵堂旁两侧的白布上密密麻麻的用毛笔写满了字,字体古老像古文字般走笔龙蛇,云安也看不懂,但整间灵堂的氛围沉重压抑,就算他看不懂他也知晓,这些东西大抵都不是“正常灵堂”里该有的。
四舅奶奶和小志叔都是被鬼怪所害,灵堂里的这些东西大抵也是用来镇压他们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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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四舅奶奶嗑三个响头。”云安外婆带着云安先是走到了四舅奶奶的棺材前,小花被人扶着站了起来,表情麻木冰冷的站在了一旁,像是已经不认得人了。
云安听见外婆在问,说小花这副模样了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让她回医院。
扶着小花的人告诉云安外婆说小花不愿意回去,她坚持一定要来灵堂,劝也劝不听。
听到这里,云安外婆也没再说什么,她站在跪垫前只微微的鞠了一躬,又拿了一叠纸钱,蹲在火盆旁将纸钱点燃放了进去。
云安手足无措的跪在了跪垫上,学着之前看到的那些人,规规矩矩的嗑了三个头。
外婆站在一旁,声音很冷的对着棺材说道:“我家小女儿和女婿有事回不来,今晚让我外孙代替他们嗑三个头,也算是成全了他们对你这个舅妈的孝心。”
嗑完头,云安还不能马上起身,要点烟三根插进香炉里,还要烧一点纸钱,才算结束。
黄色的纸钱粗糙得很,云安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什么也不会,外婆便耐心的手把手教他,三张纸钱一折,正面朝上,扔进火盆里。
云安烧了半沓纸钱才得了外婆的一句“好了”,他站起身来,一抬眼就看见了棺材后的纸人。
黄色的灯光打在纸人的脸上笼罩了一分凄厉的颜色,纸人咧嘴笑着,用毛笔画出来的眼睛黑漆漆的,似乎带着一点人的神态,大张着红色嘴唇,直勾勾的盯着人看。
云安的心脏短暂的停了一秒,如果他是一只小猫,恐怕此刻浑身的毛都要炸开了。
他吓得浑身汗毛耸立,努力的移动了僵硬的身体,偏过头去转移视线,可他总觉得那棺材后的纸人的目光如影随形,一直在跟着他。
云安紧紧跟着外婆,盛夏的夜晚他却出了一头的冷汗,又在小志的棺材前做了同样的事情,但这回一切都很正常,就好像方才他的感觉只是一场神经过敏的错觉。
但云安知道不是如此,因为在他跟随外婆走出灵堂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他回过头朝着四舅奶奶的棺材处看了一眼。
正跪在跪垫上的小花,缓缓转头,眼珠漆黑,看不见眼白,嘴唇鲜红似血,咧着嘴对云安露出了笑容。
心脏被猛然一击的云安收回视线,背上仿佛被冷汗浸湿又被带着热气的晚风一吹干透了。
走出灵堂,云安的外婆轻轻拍了拍云安的手,让他不用时刻跟着自己了,但云安也不能回家。
因为灵堂里的两个人在晚上12点前就要出殡,丧仪时间短,几乎今晚能赶到的林家人都要等着出殡之后才能回家。
云安也不例外。
云安外婆一出灵堂就有人搬来了椅子端来了茶水,林林总总的亲戚都在围着她,云安便没再守着她。
他方才在人群中看见了两个人,夏宛和金子吟。
云安没看见夏宛的妈妈,估计她是一个人来的,而金子吟不是林家人,他来估计也是为了今晚四舅奶奶和小志出殡的事情。
除此之外,云安还瞧见了许微童的身影,他站在人群边缘,没有靠近,像一个事不关己的围观者,云安瞧见了他,他也瞧见了云安,两人谁也没有打招呼,只远远的对视了一眼,然后便移开了目光。
今晚花€€不在,云安不想放太多注意力在许微童的身上。
与夏宛和金子吟会和,夏宛和金子吟的脸色都带着丝凝重,还没开口云安的心就直直的往下坠。
他知道,今晚的情况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差。
“怨气好大。”金子吟率先开口,他没进灵堂,在副本里他家与林世平家没什么交集,自然也不用进灵堂去跪拜,但就算是在灵堂外面瞧着,他都能感受到里面近乎凝结成实质的怨气,“今晚肯定会出事。”
在副本里出事就代表着死人,至于死的是NPC还是玩家,那就说不准了。
“云安,你今晚小心些,不要离我们太远。”夏宛不知道云安身上发生的事情,叮嘱他道:“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云安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轻轻笑了笑,郑重的对夏宛道了声谢。
虽然云安不像金子吟和夏宛这般厉害,但或许是因他的体质问题,他也能感受到进灵堂后一直有股不怀好意的视线在盯着他,或许这就是金子吟和夏宛所说的怨气。
而这怨气的来源,云安几乎可以肯定是来自于四舅奶奶。
云安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盯上自己,他与四舅奶奶无冤无仇,但被盯上了他也无处申冤,只看最后到底谁更技高一筹了。
“灵堂里那个道士念咒,还有棺材上压着的那些神仙画像,都没有用吗?”云安问道。
能减轻一点四舅奶奶的怨气也是好的,这样对付也能容易些。
金子吟嗤笑一声道:“没用,这些都是假把式。”
不管是念的那些咒还是压在棺材上的东西,都没用,反而让灵堂里的怨气愈发的浓厚了。
云安眉心微蹙,看着灵堂里道士又是念咒又是拿剑还喷了酒在剑上,光着脚围着两副棺材转了又转,念念叨叨个不停。
三人沉默了片刻,都意识到了今晚这关难过。
云安听见了旁边的人在聊天,不是林家的人,应当是来看热闹的。
他们说第一次见办丧礼没有戏班子和杂技团的,除了那些穷得不能再穷的人家,一般老人过世都会请戏班和杂技团,这已经成为了风俗习惯。
而林世平家里这样有钱,怎么连丧礼弄得这样简陋。
有人在一旁神神秘秘的回答道说不是不想请,而是没有戏班和杂技团敢来。
话说到了这里,这几人对视一眼笑了笑,有一种心知肚明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