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这几个儿子娶媳妇时都是按照着长幼年龄顺序来的,林世威、林世成、林世平,最后是林世强。
前三个儿子婚嫁时老太太因为做裁缝攒了钱,再加上林佩娥和林世威也贴补了很多家用,所以手上还算富裕,于是每个儿子娶媳妇时老太太都给了一笔钱让他们起房子。
姆妈给的钱再加上儿子们自己的收入加上媳妇带来的一点嫁妆加在一起,一套房子就这样拔地而起。
但是到了林世强娶媳妇时,老太太手里的钱不够了,但是林世强是最小的儿子,本来老太太就喜欢他,再算上他结婚晚年代和哥哥们结婚时相比又有些不一样了,娶媳妇家里是要有房的,所以老太太最后想了个办法。
她掏出最后的一点积蓄,将自住的那套房子小小的翻修了一遍,充当了婚房,而她自己本来是想跟着小儿子一同住的,但刚嫁进来的陈芳不同意,四个儿子,凭什么要老太太跟他们一直住一起?
老太太又想了个其他的办法,既然儿媳妇不愿意和自己住,那她就一个人住,村子里也有不住人的空房子,但几乎都是岌岌可危的危房。
这个想法一说,女儿们也不同意,危房没人住就是因为下雨漏水,房屋也不结实,万一哪天房子倒了,住在里面的人可是会被砸死的。
争论来争论去,谁也没有好办法,最后便商讨着拿出了“轮流赡养”的办法。
“严格说起来,现在世强你和你媳妇住的这套房子也算是咱妈的房子吧?咱妈百年之后……”四舅奶奶点到为止。
听她说完,三舅奶奶眼前一亮,心里快速盘算着,如果按照四弟妹所说的,老人死后这套房子能被回收,那他们兄弟几个都能分到一笔钱,就算这笔钱要分成四份,有总比没有好的。
“四嫂,你这话说得过分了。”林世强急眼了,“怎么等姆妈过世后你们还想把我们从这套房子里赶出去吗?”
“房子是姆妈给我们的,我们绝对不会搬,搬了让我们住哪儿啊,再说我们也没理由搬。”陈芳略微慌乱了几秒后又冷静了下来,“这房子当时是姆妈给世强的,你们几个兄弟结婚的时候姆妈也都给了钱的,怎么给你们的钱就不用要回去,给我们的房子就要回收,没有这个道理的。”
没等四舅奶奶开口,三舅奶奶便道:“钱可不是这样算的。”
当初他们三兄弟结婚时老太太是都给了钱,但是给房子和结婚给钱那付出的不是一个等级,仔细算起来给了林世强这套房子比给三兄弟结婚的钱不知道要多多少。
这个年代人人都贫困,谁不想手里能多拿点钱?
“三嫂说得也是我的意思。”四舅奶奶慢条斯理,不紧不慢道:“其实从根源上来说,老太太也不应该我们赡养,她有一套房子,身体也算健朗,按理说应该住在她那套房子里的。”
“只是现在这套房子暂时给了世强你,赡养妈是你的责任,但你媳妇不愿意,嫂子们也能理解,也从未和你们计较这些,各家轮流赡养我们也认了,姆妈活着,这套房子你们继续住着可以,但是百年之后你们还是要霸占着这套房子,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四舅奶奶巧舌如簧,在她的逻辑链里老太太对四个儿子应当是一视同仁的,现在是林世强占了大便宜还卖乖,她们这些做哥哥嫂嫂的不和他计较,但这便宜不能一直占下去。
林世强和陈芳自然不能答应,几人便一同吵了起来,堂屋里仿佛一场大混战。
只有林世威和林芝芳两家人没有参与,就坐在外围。
林世威自知不会说话,他也没那个心机和脑子去占便宜争取,左右分到他是什么就是什么,他也不打算去争。
而林芝芳一家则是极为厌恶这种为了争夺利益而争吵的行为。
云安从那道窄窄的门缝里看见外婆一个人孤独的坐在最上首的座位上,她不说话,就这样坐着,看着兄弟姐妹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时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悲伤,云安的心一下就揪紧了。
在这种时刻,他似乎能感同身受到外婆这一刻的失望。
血肉至亲,不过如此。
唇枪舌战了许久,最后双方各退了一步,商定了结果。
等老太太过世之后,丧葬费林世强一家承担一半,另一半由其他三兄弟共同承担,而丧仪后收上来的人情份子钱则还是四兄弟平分。
陈芳还额外加了一条,那便是丧葬事宜由她家来安排,其他几个兄弟也没意见,丧葬这块就算是定下来了。
太姥姥的身后事算是料理明白了,那生前事……
“姆妈手里应该还攒了些钱吧,她百年之后若是没剩几块,那不就是……”有人小声嘟囔道。
林佩娥慢慢站起了身,就在这待了短短的一两个小时,她看着像是苍老了许多似的,“我代表我自己,以后姆妈给我的钱我不会要,你们可以放心。”
“我家也不会要。”林芝芳的丈夫紧随其后,厌恶道,他们家条件是差些,但现在已经被这些兄弟姐妹们逼到了这个份上,这钱他必然不会拿。
三个女儿,两个都已经表了态。
林芝媛脸色不太通透,语气不善的模棱两可的说了句:“我有工作,不会主动向姆妈要钱,那她硬是要塞给我,我也没办法。”
事情说到这里,也算勉强有了个结果,没有一个人愿意继续留下来,大家做鸟兽状散开,各回各家。
只是这原本就不团结的林家,经此一事后恐怕心里的隔阂会越来越深。
众人离开后,云安四人也悄悄的走出了院子,原本太姥姥站着的位置早就空空荡荡的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在暮色下,四人站在田坎边上,脸上神情各异,但或多或少都带了点忧虑。
云安想到了一件事。
丧葬事宜是由林世强安排,但太姥姥最后埋在了林世成家后边的田地里,孤零零的一个小坟包,也没有和太姥爷埋在一起,这其中必然还有隐情。
云安将自己的想法一说,得到了金子吟等人的赞同。
但现在他们只能猜测,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恐怕……要等到事情发生时才能真正知晓。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要先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让林世成一家让太姥姥道歉。
“啊啊啊好难哦。”夏宛蹲在地上,小孩的小肉手不停的拔着田坎边上肆意生长的野草,恨不得仰天长啸,“今天都吵成这样鬼样子了,他们怎么可能去认错道歉。”
金子吟也有点头疼,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云安看了眼神色淡淡的,一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表情的许微童,忽然道:“许微童,你有想法吗?”
许微童笑而不答,反抛了一个问题给云安道:“看上去,你已经有想法了。”
云安是有想法,这个想法,很早就出现了,并且他心里琢磨了好几遍,不是没有可行性。
“装神弄鬼。”云安和许微童几乎同时说道。
“什么意思?”夏宛没听明白,她站起身,“这招咱们不是用过了吗?”
之前让林世平一家道歉认错用的就是这个办法,用红色的果子在林世平家的堂屋墙壁上写了大字,大半夜的吓得林世平失了魂,慌不择路的就冲着太姥姥认了错。
不过当时能成功,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他们已经事先解决了四舅奶奶和小志。
林世平是在半夜猝不及防的状态下看到了这血红的大字,身边也没有其他人,这才慌了神。
如果故技重施,不管是三舅爷爷还是三舅奶奶,只要有一个人看到,受惊后发出声响,惊动了另一人,两个人在一起会平复心情,肯定也会发现端倪,这招用在林世成一家身上并不一定能起到相同的效果。
“不,不用红果子,容易被发现。”许微童道,“我们得加点筹码。”
“譬如,有人出了事?”金子吟迅速反应了过来。
夏宛蹙眉,她也听懂了,这不就是让人装中邪了之类的吗?
这招她见很多人试过,越是富贵人家或是权贵之家,家族里的腌€€事就越多,家族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信一些鬼神之说,也有人想利用鬼神之说来办成一些事情。
不管是夏宛还有金子吟亦或是许微童,在跟随着家里长辈外出驱鬼时都碰到过有人装中邪亦或是故意装神弄鬼的事情。
“可是这会不会适得其反……”夏宛有点不太确定道。
装中邪固然会让被吓的人害怕,但也很容易让人产生过激行为。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谁来做这个“中邪的人”。
“我肯定是不行的。”夏宛把自己提出了备选行列,“我怕我笑场。”
她见过其他人装神弄鬼,说实话,对于他们这种天师来说,是不是真的中邪了,一眼便知,所以有时候瞧见那些故意装得疯疯癫癫的人,夏宛会觉得好笑,甚至还当场笑出声过,差点被雇主质疑职业素养。
她很有自知之明,她不行,万一当着林世成夫妻两的面笑场了,那就真是前功尽弃。
夏宛不行,那就剩下金子吟和许微童还有云安。
这种时候,金子吟和许微童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
是的,谁都不想做那个中邪的人,因为场面都能预想到,绝对会成为人生的黑历史,更别提还会有其他的旁观者。
“我来吧。”云安主动道,“我来演。”
云安主动请缨,金子吟却有点犹豫,云安不是正经的天师,他怕……
“好。”许微童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云安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微微眯了眯眼睛,“我没意见。”
“那就我了。”云安投给金子吟一个安抚的眼神,金子吟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里还是有点疑惑,云安到底想做什么?
早在之前围观林世成夫妻二人吵架时云安心里就生出了一个念头,他主动请缨做这个装神弄鬼的人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只有他能来做。
因为花€€。
花€€是个道士,而且是个小有名气的道士,一旦云安装作中邪的模样,村子里的人肯定会找花€€来给他驱邪,只要花€€与他配合,就能增加其中邪的可信度。
定好了计划,云安几人分秒必争,一刻都没耽误,在晚上家家户户都吃完晚饭后,几位玩家便都溜出了自家的院子,在林世成家附近集合。
林世成一家刚刚吃完晚饭,女人在厨房里洗碗,林世成在堂屋里看书,他们的儿子如今也是半大小子的模样了,不愿意和父母待在一起,吃完饭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云安独自一人走进了林世成家的院子里,刚开始他还有些紧张,但是当他看见屋子旁边那扇小小的紧闭着的门,门缝里没有光源投出来,一看便知道里面的人没有开灯后那颗紧张的心慢慢变得镇定。
他,早就想这样做了!
见云安走进来时,林世成愣了一秒,借着屋子里发黄的灯光看清楚云安的脸后,他皱着眉走到云安面前,半蹲下身子看着他问道:“云安,你怎么过来了?一个人来的?你奶奶呢?”
看到云安,林世成的第一反应就是林佩娥带着他过来的,没想过云安独身前来的可能性,他还是个小孩,林世成家里也没有和他同龄的玩伴,这大晚上的,林世成也没多想。
见云安板着小脸不说话,林世成心里打起了鼓,想起了今天白天的事情,这场商议从头到尾林佩娥都没说过几句话,难道大姐是不满意白天的安排,所以晚上来找自己想要另行商量?
对于今天白天最后的商议结果,林世成还是挺满意的,他家条件是差些,他身子一般,干不了太重的农活,原本想着当上了村干部,手里有点权势再加上有固定工资,家里的生活就能好起来,但是谁曾想这村干部没选上,积蓄也倒贴了一大半,现在正是手头紧的时候,孩子还要读书,家里后山上的那块田地也不怎么肥沃,种出来的东西也比别人家的产量要少。
现在将姆妈的钱财一分,丧葬费有一半是林世强出,剩下的三兄弟分一分,每家也掏不了多少钱,但是收上来的人情份子钱可是实打实的,林世成心里预估了个数目,觉得还是很可观,姆妈现在上了八十,身体看着一天不如一天,也没多久好活了。
林世成知道自己心里的这想法说出去肯定会遭人唾骂,他不说,因为这说得难听和现实些,就是在等着姆妈死呢。
所以林世成不太愿意再改动今日商讨的最后结果,他半蹲着见云安板着脸不说话心里也有点着急,不停地询问道:“谁让你来的?你奶奶是不是跟在你身后呢?在院子外面吗?为什么不进来说话?”
林世成越说越着急,见云安总不回答,干脆起身将人抛下了,朝着院子外走去,想去见见林佩娥。
只是刚往外走没两步,云安掐准了时机,压低了嗓音,抛出了一句如雷鸣般的话,惊得林世成停下了脚步,满脸惊诧的回头看着自己。
“林世成!你这个不孝孽种!”云安还是小孩,他的嗓音在一般情况下带着童声的清亮和稚嫩,现在却刻意压低了,一个小孩用成人的语气说话,那惊悚感让林世成呆在原地愣了好几秒。
“你……你……”林世成懵了,他下意识的往回走了两步,在云安面前再次蹲下身子,一双蒲扇式的大手紧紧掐住了云安的肩膀,带着皱纹的脸上是说不出的慌乱,“是,是谁教你这么说的?小孩不能这样说话,没礼貌,我是你舅爷爷,你不能喊我的大名!”
云安充耳不闻,他微微垂下眼眸,童稚的脸庞上充满着肃杀与愤怒,靠着回想太姥姥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悲惨遭遇,云安心里的怒气不断累加,成功的唬住了林世成。
“啪”的一声脆响,云安用了很大的力气,一巴掌拍在了林世成的脸上,将他打的不敢生气,“你看看我是谁!我是你爹!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一巴掌打在林世成脸上,连个红痕的巴掌印都没留下,云安心里还有点可惜,小孩子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哪怕他用尽了全力,想狠狠打林世成一巴掌给太姥姥出出气,对于大人来说也只是微微有些刺痛,就像是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挠似的。
打完这巴掌,云安便转身,特意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堂屋。
要装“鬼上身”,思来想去,装太姥爷是最合适的,他是太姥姥的丈夫,为妻子出头最正常不过了,又是这些舅爷爷舅奶奶的父亲,他附身在小孩身上,说出的话对他们的威慑力是最强的。
云安还记得太姥爷的死因是因为摔断的腿伤口感染发炎,没有及时送医治疗,因为并发症而死,所以他特意装出一瘸一拐的模样增强可信度。
见到云安的走路姿势后,林世成的眼神都变了。
“云……云安,不准胡闹,你……你再闹,我就叫你奶奶来打你屁股了。”林世成的声音都有点抖,但还是强撑着,鬼神之说……他哆嗦了一下,他才不相信呢。
“怎么了?”在厨房里听到动静的三舅奶奶放下手里还没洗完的碗急匆匆的走了出来,见林世成浑身颤抖的站在堂屋门边,而云安一个小孩大摇大摆的在自家来回打量,一时之间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房间里听到声音的孩子也走了出来,云安与他对视了一眼,按照辈分,云安要喊他叔叔。
这孩子对太姥姥虽然也没多关心照顾,但好在不像小志,没有落井下石,云安也不欲多恐吓他,他的目标在于三舅爷爷和三舅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