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自觉已经仁至义尽,不再劝说。
在场的林家人看陈芳的眼神都变了,晚期没办法治疗和不愿意尝试治疗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当天晚上林佩娥便打了电话给毛仔,劝说了许久,但毛仔不知在什么变了口风。
他有些敷衍,嘴里嗯嗯啊啊的答应,实际上没什么行动,也就周末偶尔回来一趟看看老父亲,然后就走。
至于那治疗,他的回答与陈芳如出一辙,都是说怕林世强知道病情后承受不住所以不做治疗。
甚至陈芳还先发制人,对着林家人哭诉了起来,说大家肯定都觉得是她舍不得花钱,实际上她是真心为林世强考虑。
大家嘴上安慰着她,但也不是傻子,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评判着她的作为。
因为家属坚持不做治疗,所以林世强被接回了家,甚至还被陈芳带着回了工厂。
因为林世强如果回老家,他的病必须有人看着,而陈芳不可能现在就辞职回家照看他,因为说得难听些,林世强不可能在这一两个月就死,照顾他的时间会很长。
所以陈芳还是想在工厂继续工作,至于林世强靠着药物他也勉强能自由活动,甚至能继续干点活,工资陈芳替他拿了主意,可以砍半只要给钱就行。
带着林世强又工作了一两个月,这回林世强再也撑不住了,送去医院里抢救了一回,活是活下来了,可是想他再干活却是不可能的了。
这一回林家人再也坐不住了,但没等他们开口,陈芳便主动提出了要做治疗。
若是早两个月,林世强的身体还撑得住,现在,怕是撑不住了。
在医院住了一周时间,医生就下了变相的“死亡通知”,让家属带着林世强回家去,不用在医院继续住着浪费钱了。
收拾东西离开医院的那一天,林世强什么都没问,癌症晚期带来的疼痛感已经开始慢慢的腐蚀他的身躯和精神,他的脸和四肢开始浮肿,模样逐渐变得可怕。
没人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林世强自己也不说,仿佛不提起这个病就会不存在。
后来陈芳辞了职专心在家照顾活不了多久的林世强,林世强倒也顽强,硬生生的撑了好几个月也没落气,就这样拖着拖着,拖到了现在。
旁人也没法苛责陈芳与毛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也算“尽心尽力”了。
云安低头看着毛仔,男人脸上有恼羞成怒的愤怒也有被捅破窗户纸的窘迫,还有为父母的伤心难过,独独没有后悔。
不用过多思索,云安也能想到毛仔态度转变的前因后果。
骤然得知父亲得癌且是晚期的时候,毛仔自然是无法接受的,所以才带着林世强去了省会城市的大医院做检查,也花了不少钱,确定是癌症晚期后,毛仔的心里也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治还是不治?这并不是一个多艰难的选择,更别提陈芳已经为儿子做出了选择。
有什么好治疗的呢?已经是晚期了,就算花了巨额的治疗费,也没有治愈的可能。
既然治不好,干脆治疗的钱一分都不要花好了,就算能延长一两个月的生命又能如何?总归是要死的,这钱花得不值。
更别提毛仔还要还房贷车贷,还有妻子女儿要养。
他们做的选择是“理智”的,是当前困境的最优解。
可是,理智上能接受,情感上能吗?
云安情不自禁的想,有时候患者生了重病后丧失了对自己病情的知情权,到底是好是坏?
若是遇到了心地善良的患者家属,愿意花钱治疗固然是好事,若是碰上了像陈芳和毛仔这样的家属,患者便只能等死。
林世强不是自愿放弃治疗,哪怕是苟延残喘的活着,他也想多活几个月,可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决定权。
到最后,林世强的“自愿放弃”也是一种无奈。
作者有话说:
林世强就像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但也挺感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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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五好筒子楼
云安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 若说同情,林世强对太姥姥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同情不起来,若说无动于衷,似乎也不是。
望着依旧跪着的毛仔, 云安的心情复杂, 他不想帮, 可又做不到见死不救。
“你知道你外公是怎么死的吗?”云安忽然开口问道。
毛仔似是没想到云安会忽然提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关的事情, 他怔愣了两秒后才摇了摇头,“不知道。”
仔细观察毛仔脸上的表情, 确认他是真不知情后云安扯着嘴角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
他还记得那个鬼大叔, 被陈芳打得魂飞魄散的鬼大叔, 他便是死在医院的。
他的怒吼, 他的不甘, 至今云安还历历在目。
“他和你父亲的死法是一样的。”云安道。
见毛仔没听懂,云安便娓娓道来了一段往事。
这些真相是鬼大叔见到陈芳后发狂说出来的, 云安、金子吟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鬼大叔也是得了胰腺癌,只是被陈芳骗着以为是得了普通的胰腺炎, 在医院里买了点药和止痛片就回家去了, 再次来医院时已经是濒死的状况下。
鬼大叔也是到死前的最后一刻才知道自己得的原来是癌。
“是不是觉得似曾相识?”云安道, 陈芳的冷漠与“理智”有时候让他心惊。
毛仔愣坐在原地,像傻了眼, 似是没想到母亲对外公也会这样“狠心”。
“她和我爸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 我爸他……他是幺儿,从小就被我的叔叔姑姑们宠溺着长大, 什么也不想, 赚了钱就打牌玩乐, 在外面还和一些女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毛仔呆愣愣道。
云安沉默着没有打断毛仔,他知道眼前的人此刻需要的只是一个倾诉对象。
“所以从我记事开始,这个家就是我妈在操持,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家,也不会有现在的我。我爸得了病,我妈很焦虑,但说伤心也未必多伤心,你会为一个整日不思进取,没有家庭责任感,只知道花钱不逼着他他永远不会挣钱的人伤心吗?”
“所以我就同意了我妈的请求。”毛仔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更渗人的笑容,“凭什么啊,凭什么我爸到死都有人伺候。”
“他治了病就能继续活下去,他活多久我妈就要伺候他多久,我妈是他的老婆不是他的保姆,你知道照顾病人有辛苦吗?我爸的脾气越来越差,动不动就发火骂人,他会把排泄物拉在裤子里,床上,这些都是我妈收拾,还要给他做饭,端茶送水,盯着他吃药。”
“这样的日子她不想过,我也不想让她过。”毛仔轻蔑的笑了笑,眼睛里是对父亲的失望,“从小带我长大,哄我入睡,关心我的人是妈妈,不是爸爸。他是自己得了病,不是我们故意害他,他要死也算不到我们头上。”
“再说,我爸他自己也不是个好儿子,我妈对太姥姥是不好,那她也是没办法,如果我们家条件好,谁愿意苛待老人?”
“太姥姥是我爸的亲妈,他对她孝顺吗?他把她扔给我妈就什么都不管了,他承担过儿子的责任吗?他不是个好儿子,就该料到我也不会是个好儿子,毕竟我可是他的种。”毛仔哈哈大笑,状似癫狂。
云安低垂着眼眸,冷静的看着眼前的人。
不管是林世强还是陈芳,亦或是眼前的毛仔,每个人都有为自己开脱的理由,每个人的逻辑都无懈可击,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对得起自己。
“所以,在知道这些事情后你还是希望我救你的妈妈。”云安道。
毛仔用力的点了点头,他跪在云安面前,甚至不顾身份的对着他磕了好几个头,“我只剩下我妈了,求你救救我,如果一定要有人为这些事情付出代价,让我来吧,我无怨无悔。”
云安不知道该说毛仔孝顺还是不孝顺。
他伸手扶起了毛仔,眼神淡漠,云安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不是法官也不是审判者,林世强一家的是非恩怨对错轮不到他来评判,他只能随心而动。
“云安,你……你是答应了?”毛仔很激动,甚至抓着云安的胳膊不愿意松手。
云安摇了摇头,诚实道:“我不知道。”
花€€要杀人,云安拦不住,就算能拦得住,云安也无法保证自己当下是否想救陈芳。
最重要的是云安没把握。
但毛仔看上去并不太相信,可是也未撕破脸,恶语相向,只是一再恳求让云安能救陈芳一命。
回到病房,花€€早已离开,病房里林芝芳只坐了一会儿便觉得体力不济,她年纪也上来了,没法在医院里久待,云安本想着和金子吟聊聊,将方才毛仔来找他的事情告知,并且一起商量商量,但林芝芳要走,云安只好先送她。
好在雨停了,云安扶着林芝芳走到了医院门口,林芝芳似是看出了云安在病房里的欲言又止,对云安道:“我一个人回家也可以,你想在医院多待一会儿就多待一会儿吧。”
林芝芳的安全云安倒不是很担心,不仅仅因为林芝芳在副本里花€€的奶奶,更因为林家七姊妹里林芝芳作恶最少,要死人也轮不到她。
所以云安担心的是在家的外婆,就算花€€答应了他,不会伤害外婆,可是还有太姥姥……
站在医院的大门口,云安纠结了片刻,而林芝芳像是看穿了云安的不安,主动握了握云安的手,神色平和,“回去之后我会去大姐那儿坐会儿。”
云安呆怔了两秒,有点感激的点了点头,他瞧着林芝芳步履蹒跚的背影,忽然发觉自己好像一直忽略了这位性格柔和慈善的老人,甚至还对她有过误会。
目送林芝芳走远后,云安转身离开,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病房。
医院大门与住院部大楼有一段距离,几乎要横穿大半个医院,云安步履匆匆,看着脚下的路,避免踩到水坑,却差点儿撞到了人。
“对不起。”云安下意识的道歉,对方的冲击力较大,云安被撞得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了脚跟。
“你怎么走路的?会不会看路!”撞了人的男人气势汹汹,声音大得像打雷,又凶又不耐烦。
云安抬眼望去,有点惊讶。
撞到他的是一个男人,他身边还有三男一女,四男推着一辆可移动的担架床,女人跟在担架床旁护着,担架床上躺着一个人,全身上下用白布盖着,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见一个人形。
“好了,不要节外生枝。”有个年纪最大为首的男人瞪了一眼撞到云安的男人,劝了一句,那骂骂咧咧的男人住了嘴,看也不看云安一眼,像驱赶苍蝇一样驱赶着云安。
这几人还真奇怪,云安没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见那几人脸上并无悲伤之意,倒是显得喜气洋洋的,听他们方才说话的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更像是周遭村镇里的人。
将这件奇怪的事情压在心底,云安并未过多追查,急匆匆的上了楼。
只是他还没进病房,站在病房的门口就听见了病房里骂骂咧咧的声音,没过两秒,一个穿着随意,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就被炮轰出了病房。
林世强旁边三个病床的家属云安都认识,但第一次见他们联起手驱赶人,嘴里还对这男人放了狠话。
“你再敢进这间病房,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中年男人被驱逐被威胁,也并不生气害怕,还陪着笑脸迎上来,看上去还想再进病房,但被病人家属死死的挡住了门,进不去。
“别生气别生气,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们有这个想法,随时可以打我电话联系我哈。”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好几张名片,想塞给家属,却被甩开了手,男人没办法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名片掉落在地板上,云安蹲下身子好奇的看了一眼,名片上写着男人的姓名和电话,职务没写,只写了个负责丧葬事宜。
皱起眉头,云安不解,做丧葬的来医院开拓客户的确是挺晦气的,有些人会觉得不吉利,但会让这几位家属气成这样吗?
驱赶了男人,同病房的家属们这才注意到云安,让开了道,让云安进了病房。
见到金子吟和夏宛,云安都来不及告知和毛仔的交流,先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夏宛的眉头皱得很紧,一脸的厌恶和愤怒,生气道:“那男人是来寻女尸的!”
“女尸?”云安看了一眼,林世强的这间病房是四人间,住着两男两女,其中有个老太太的情况确实不好,与林世强半斤八两。
见云安不懂,金子吟叹了口气,毫不留情的揭开了关于丧葬最残忍、没有人性的一面。
“有些人死后,不甘寂寞,亦或是家人怕他寂寞,会寻新鲜的女尸一起下葬,成冥婚。”
如当头棒喝,云安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