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穿束着暗红宽式腰带的鸦羽色和服,脸上戴着黑金妖狐面具,穿梭在禅院家的建筑群众,像是一道残影。
家主室的位置并不难寻找,白日里,江莱也早已记下线路。
因此没用多长时间,他便找到家主室的位置,避开守卫落脚于窗前。
不过,江莱落下的位置并非休憩室周围,而是书房。
提前无声无息释放出空间咒力的江莱,早已感知到书房位置有人,因此将落脚点定于此处。
此时是午夜,书房的窗子半遮半掩着,晚风和月光一同顺着缝隙挤进去。
江莱没急着进去,他站在窗前,任由微风拂过耳侧的碎发,只用空间咒术拨弄下一片草叶,用细微的咒力携裹着从窗缝间送入书房内。
隔了两三秒,那扇半遮半掩的窗户敞开了€€€€纤纤玉手动作自然地推开窗。
隔着一段距离,江莱看见了禅院夫人的面孔。
禅院夫人端坐于书房中,着装繁杂且正式,屋内没有点灯,但是明亮的月光加上咒术师的视力,足以看清屋内的景象。
江莱翻身越过窗户,无声无息地落在屋中,鸦羽色和服边角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那位贵妇人从蒲团上起身,行了个很浅的礼,唇角挂着待人接物的礼貌笑容。
“你来了。”禅院夫人略微颔首,姿态柔美优雅,“我已经恭候多时了。”
“我想您也能够感知到我没有恶意,所以才会来赴约。”禅院夫人说,“我该如何称呼您?”
江莱脸上的黑金妖狐面具遮蔽住他的神情,他并未回答禅院夫人的问句,面具后只有平静的声音传出:
“找我,有什么事?”
€€€€非常直接的话语,没有丝毫客套或者周旋的意思。
禅院夫人脸上依旧挂着不变的端庄笑容,她挽了下自己的发辫,轻声说:
“请原谅我这次贸然的邀请。之前我预言到了,到访禅院家的年轻人里有一位与您有联系,便想着或许可以借此与你见一面。”
禅院夫人并没有直接言明这次的预言内容,而是以自我解释的方式将其说了出来。江莱心下明晓这一点,但此刻也没有就此多问。
“我的术式是【不定的预言】,能够根据一些人与物,进行一定程度的先知窥探。”
禅院夫人似乎能够猜到江莱在想什么,于是多言了几句,“很多时候预言到的是一些模糊的只言片语,所以我习惯说出自己的理解而不是直抒预言。”
江莱并未于此接台阶,或者询问更多有关术式的内容,他话题好似忽地跳转了一般,开口直白道:
“你交给另一边的预言,是什么?”
他并没有直接点明监管会或者别的什么名词,而是用“另一边”来形容。
江莱相信禅院夫人若是真的和监管会那边有联系,可以辨别出自己所言的是什么。
而若是没有联系、或者没有想提这方面的意思,那么他们也可以尽快中止话题、停下这场本就是互相试探的临时对话。
禅院夫人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她只是微微抬起眼帘,嗓音柔和回复:
“我想你是在问那个鸢尾花组织,是么?€€€€我的确交给过他们预言,只不过当年我交出去的并非原稿,而是篡改过的。”
果然。江莱想。和自己猜测得一样。
“交易的前提是坦诚。所以我先坦白地说€€€€我们不是真心实意地与那个鸢尾花组织相联系。”
禅院夫人半掩住唇角,身形略显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因此,在得到当年的预言的时候,我才会临时篡改。”
“我从那道预言里窥见了改变的可能。”
江莱没有接话,他面具后的眸子持续注视着禅院夫人,聆听的同时用锐利的眼睛审视着面前人,判断这番话语的真实与否。
江莱不会因为之前和黑泽昭的推论、外加面前妇人柔弱的形象而放松警惕,在更多情报信息透露前,多保持一份谨慎是应该的。
禅院夫人说:“我得到的最初的预言是【神之六眼结缘时钟,星河逆转光华重启】€€€€我把其中的“结缘”一词,更替成了“拨动”一词。”
这番话语听起来可以代入任何一个时段,千年前的平安京城、现代篇的百鬼夜行,都符合这一条所谓的预言。
江莱略微垂下眼帘。不知道这条预言是否还有一个更远的未来时段。
预言中,结缘一词听起来是和有意识的生灵相识,而拨动则更像是面对无意识的物品€€€€因此只需要更改其中的一个词汇,便可以混淆监管会的注意力。
江莱认可这位贵妇人的智慧,但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既然这样,为何不干脆将预言中更多的词汇替换?或者随机编造一个无关预言。”
若是将六眼再以另一种模糊词汇替代,那么监管会就更无法锁定目标了。
不过江莱此刻提出这个疑问,并不是质疑禅院夫人的决定,而是想从对方的回答里,窥探出脑花那边会信任禅院夫人预言的原因。
以脑花那个心眼多如蜂巢且大坑比的属性,不应该会轻信他人口中说出的预言才对。
然而面前的禅院夫人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她说:“我预言术式的呈现方式很特别,是空中凝聚出文字,那些文字基本上是不能变化的€€€€更改其中的一个词汇,已经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力量……”
禅院夫人噙着柔和的笑:“……此外还有一部分生命。”
江莱心下愕然,不过面具很好地挡住了他的神色变化。
他棕色眼眸深深盯着那位贵妇人,却只看到了她的真实、和柔美外表下的坚韧。
江莱判断出€€€€对方所言是真的。
不仅预言本身需要代价,更改预言也需要支付生命。也是因此脑花才会相信这位夫人的预言。
只是他有些意外,在最初得到预言的刹那,这位禅院夫人便能在短短时间里下定如此的决心。
看来禅院夫人看清楚了监管会的本质,在虚与委蛇中潜伏着反抗的苗子,等待与培育着每一种可能。
如花朵般柔弱娇贵的外壳下潜藏着劲草的耐心与韧性。
空气安静几秒,天际漂浮的云遮蔽那轮明月又飘去,光线明暗交错后,江莱开口说:“那么你见我,是想与我做什么交易?”
在最初的坦诚过后,江莱终于略微放开那层防备的屏障,倾听禅院夫人的更多话语。
他没有针对那条预言展开评论,习惯性的谨慎起见,他自己的话语间没有提到六眼相关内容。
“白日里的那群孩子,来禅院家书房是打算取走某样咒具的,对么?”
禅院夫人非常直白地言明,江莱对此不肯定也不否认,他猜出面前的贵妇人有预言到更多细节。
“你们可以取走它,临走前,我会将那物给予其中一人。禅院家获取的信息情报,在合适的时候,也会告知于你、或者六眼那边的人。”
禅院夫人缓缓叙述。
“而作为交换€€€€若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们能尽可能地保全禅院家。”
这句话语听起来有些古怪,江莱顿了一下,道:“什么意思?”
“我们禅院家一直以来奉行封闭政策,与那个鸢尾花组织有关。”
禅院夫人将手搭在书桌上,“这里名义上是安全的庇护所,但€€€€某种意义上,我明晓这不过是另一种圈养地。”
“……”江莱面具后的眉头略蹙,他斟酌着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因为一些束缚的缘故,无论通过何种方式,我都无法进一步言明细节,抱歉。”
禅院夫人略微颔首,她说,“我是希望你们大获全胜的,但无论何种结果,都请尽可能地保全禅院家。”
这个范围太广阔了,江莱谨慎地没有完全答应下来,他只是回复:
“……我不清楚背后有什么,虚伪的承诺没有意义,所以答案是尽量。”
即便如此,禅院夫人还是站起身,行礼鞠了一躬,她看起来像是压下筹码的赌徒,只是并不歇斯底里。
贵妇人衣袖翻动,她再度坐下,身上气势摇身一变,语气也随之变换,融入了更多情感色彩:
“此前的话语,我是以禅院夫人的身份从家族出发提出的€€€€现在,我还有一项有些冒昧的、个人请求的交易。”
个人请求?
江莱稍微有些意外,但还是轻点头,示意对方说下去。
€€€€总而言之,先听听没有什么损失。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随时为你预言一次你想要预言的。”
禅院夫人双手交叠在一起,那双不再年轻却依旧漂亮的美目流转着光彩,她轻声吐露话语。
“而作为交换,我希望你可以……带直哉离开这里。”
第142章 离开的方式
带直哉离开这里?江莱妖狐面具后的神情略微一顿。
这个请求看似简单,实则背后有些麻烦。
不过,在开口拉扯那些麻烦前,他首先确认了句:“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禅院夫人略微颔首,唇角噙着柔和的笑。
“……”江莱沉思了片刻,他说,“你为什么想让我带直哉离开这里?”
盲目应下约定并不是江莱的习惯,既然还有时间与交流的可能,多掌握一些信息总归是好的。
“就如我刚才所言,这里是庇护所、同时也是圈养地。”禅院夫人低缓道,“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我们的结局会是什么。”
她轻轻摇头,眼眸中却含着某种通透:
“也或许这就是我们的末路了€€€€虽说我们一直在封闭着,但自我封闭只是一种鸵鸟式做法,我能感受出,外面的时代在风起云涌地变化着。早晚有一天,那些风浪会打到高墙之中。”
这段末路的话语,似乎又和之前的交易内容有些冲突。
江莱略微偏头,问道:“既然你已经认定是末路,为何又让我尽量保全禅院家?”
“因为我所言的末路,是一种框架的末路,”禅院夫人眼眉荡漾起浅淡如水的笑,“而不是生命的末路€€€€至少我不希望是生命的末路。”
江莱有些理解了,禅院夫人的“保全禅院家”,并非传统封建大家族那样舍卒保帅的保全,而是一种对普遍生命的维护€€€€这种观点很少见。
而禅院夫人对于禅院家封建框架走向末路的判断,则清晰地显露着她的敏锐和聪慧。
虽然长久地拘束于这几间小房中,她的视野却并未被局限着。
禅院夫人已经看透这片繁华背后摇摇欲坠的可能,所以不去做无谓的扶持。
稍稍伸手扶墙,只不过是不想让落下的砖石伤亡依靠于此的墙内人。
江莱顿了下,颔首道:“我明白了。”
他也不希望战场的火燃烧得太旺,雷电只劈在应得的人身上即可。
虽说通往最终胜利的道路总不免伤亡,但少一些无辜生命的消散总归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