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延林问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充满压迫感。
“是觉得之前和我扯上过关系,所以很难以接受吗?”
严拓抬起头看到程延林在笑,唇角勾起弧度,但却没有笑意,眼神冷静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避开视线,竭力控制着声音平稳:“没有接受不了。”
“是吗?”程延林看起来并不相信。
严拓盯着手中的茶杯,胸口早在无数个岁月间被划上数道血肉绽开的伤口,如今已感受不到疼,只剩下麻木。
本来他以为程延林会厌恶他,至少不会给他好脸色,像现在主动说话甚至还坐下来一起吃饭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现在程延林就坐在对面,不仅如此,从再见后程延林一次都没表现出对他不告而别和忘恩负义行径的嫌恶。
他没有预想到自己会面对这样的程延林。
“我只是觉得秘书的工作不太适合我,更何况我的简历也不过关。”严拓顿了下,装作不经意地快速扫了眼程延林,“之前我接受过你太多的帮助,都不知道该怎么偿还,现在还是不麻烦你了。”
“帮助?”程延林像听了场不尽如意的演讲,嘴角的弧度掉了下来。
严拓鼓起勇气说:“之前谢谢你,钱我会尽早还给你,还有对不起....我当时€€€€”
“算了,别说了。”
程延林打断了严拓的话,语气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友好,甚至有些厌烦。
严拓的气管瞬间压挤在一起,将所有未发出的声音堵在声道里,化作一团秽气,吐不出来也咽不回去。
包厢本就不算高涨的氛围立即降了下来,好在这时店员正巧端着锅底进来,把咕嘟咕嘟沸腾的火锅汤底摆在两人中间。
火锅带来的热气让周围温度升高,红色的汤底衬得程延林的脸色没有那么冰冷,勉强带了点温度。
短暂的几分钟内,他似乎就已经整理好情绪,拿起筷子涮了块肉,吃了第一口。
之后气氛变得有所缓和,程延林甚至神色自然地让严拓也动筷。
严拓拿起筷子,不知道自己夹了什么,放进火锅里涮了几秒后就塞进嘴里。
程延林看起来已经完全忘却刚刚的对话,口气随意地评价火锅的味道,还跟严拓聊今天的画展,问他兼职怎么样,气氛终于变得正常起来。
严拓一直认真听程延林说话,每一个字都在耳朵里转好几圈,又跑到脑子里想一想,最后才顺着血液偷偷藏进心尖。
他很少吃东西,时不时回答几句话,手里用筷子戳碗里的土豆,直到把土豆戳得和他一样千疮百孔,才夹起来吃掉。
等结束用餐后,他们走到前台结账,严拓刚要主动付钱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阿拓!”周竞不知从大厅哪里跑过来,又是兴奋又是抱怨地扑过来揽住严拓的肩膀,“你竟然自己偷偷来吃火锅!就这么不想和我一起吃吗?”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严拓偷看了眼旁边递出卡的程延林,程延林此时正好转过头看向他们。
“我回去找过你,但你要已经走了。”严拓动了动肩膀,想把周竞的胳膊甩下去。
但周竞丝毫没感觉到,反而楼得更紧了,委屈叫道:“我哪里走了?我去卫生间了好吧,回去还找了你一圈,没找到人我才走的。”
“是吗。”见甩不掉,严拓最终还是自己抬手把周竞的胳膊拿开。
此时程延林已经结完账,视线扫过周竞,落在严拓的脸上:“不介绍一下?”
“我同事,”严拓介绍完周竞,转过身要介绍程延林时却犯了难,张了张嘴,拖延了一秒后才说,“我的.....邻居。”
“看你好像有点眼熟啊,”周竞好奇地打量着程延林,“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他下午去过画展。”严拓小声在他耳旁说。
周竞恍然大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寸头:“怪不得,你对我还有印象吗?我在门口和阿拓一起迎宾。”
程延林漆黑的眸子看着严拓和周竞之间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随后才对上周竞的视线:“没印象。”
“可能是穿了制服的原因吧,所以你才认不出来。”周竞嘿嘿一笑,问他们,“你们要走了吗?”
“嗯。”严拓说。
周竞颇有些遗憾:“早知道你们也要来吃火锅就一起好了,我就不用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开一桌,店员还嫌我占位置。”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严拓没说话。
“你们吃完就先走吧,拜拜,周末见。”周竞大喇喇冲他们挥手。
“好,周末见。”
告别完,走出火锅店,严感觉和程延林之间刚刚才融洽几分的氛围拓莫名又变冷了。
一直到坐上车,程延林才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周末和你同事约好去哪玩了?”
“没有去玩,”严拓解释,“我们周末一起兼职。”
正巧等红灯,程延林踩下刹车,侧头看了眼他:“什么兼职?”
“游乐园扮演玩偶。”
“你们关系不错?兼职都在一起。”
严拓把身体缩在座椅里,想了想:“没有什么关系好不好的,只是他人比较好,对我很照顾。”
程延林似乎冷笑了一声,但刚好绿灯亮了,后面的车迫不及待按了几下喇叭,所以严拓听得不太真切。
他偷看了眼程延林面无表情的侧脸,觉得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程延林踩下油门,一直到把车在车位上停好都没有开口说话。
坐电梯上楼,进门前严拓想自己吃了人家请的饭,又坐了人的车回来,理应说点什么,于是斟酌着开口:“今天谢谢你。”
程延林门锁密码输到一半,回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没关系,邻居而已,举手之劳。”
咔哒,门锁开了,程延林平静说了声再见,转身关了门。
虽然声响并不大,但门关上的那一刻,严拓还是不自觉抖了抖身体。
他站在走廊上愣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大梦初醒,迟钝地转过身,打开门走进属于他的黑暗。
翌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宛如安妮从早上起床开始就莫名美滋滋的心情。她坐在梳妆桌前很顺利画出精致的妆容,就连眼线都是一笔就勾勒出来。
这是个好征兆,看来今天会过得很顺利。
挑了一身完美的服装,安妮踩着高跟鞋,高傲地走进办公室,紧接着好心情戛然而止。
先是被同事搞砸的烂摊子气到升烟,紧接着又被前一天联系好的客户放鸽子,更过分的是中午食堂厨师似乎被夺舍了,菜难吃至极,用脚炒的都比这盘呕吐物更好下咽。
这一切已经够糟糕了,但加在一起都比不过她亲爱的程总从早上就一副踩了屎的阴森脸色。
秘书室弥漫着低气压,安迪接电话时都夹起嗓子,生怕声音大一点就惹恼办公室里那尊邪佛。
这让安妮不得不第三千八百二十二次回忆起她当初来面试的场景,当时她对这里并不是十分满意:初创公司,又没有背靠什么大集团,虽然工资待遇不错,但以她的资历能在更好的offer中做选择。
可上天非要让她那天碰到程延林,人事告诉她眼前难得一见的天菜就是总经理,如果入职了会是她的顶头上司。
这安妮哪里抵挡得住,当天就拒了所有公司的offer,毅然决然选择了这里。
悔啊,悔不当初。
安妮哪里想到程延林根本就不是个人,长得帅有什么用,恨起来一样让人牙痒痒。
好在下午杨如东来解救他们了,通常他过来都会说不了几句就跟程延林吵起来,程延林所有的怒气全都撒在他身上,安妮和安迪就会好过一些。
不过今天杨如东看起来不太对劲,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是被人揍了。
所以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程延林本来想发火质问他为什么不敲门,却忽然收了声。
“你被抢劫了?”
很难不这么想,杨如东脸上的战况过于精彩,程延林很久没见过这么标准的熊猫眼了。
“没有。”杨如东语气很臭,不是很愿意提起自己的伤是怎么来的。
程延林上下扫他一眼:“那是被人捉奸在床了?”
以这个狗东西的秉性,昨天庆功宴喝完酒肯定会带个人走,没准被人家正宫揍了。
这回杨如东没反驳,他确实是阴沟里翻了船,但也是真的委屈。
不过他不是来找程延林叫屈的:“你跟那边的合同敲定怎么样了?”
程延林还没开口,余光就看到杨如东屈腿要坐在沙发上,屁股还没沾上就浑身抖了下,随后不自然地直起腰,装作没事人一样站在旁边。
“坐啊,”程延林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对杨如东说,“我让安迪泡杯咖啡给你?”
“不用,”杨如东说话的时候牵扯到嘴角的伤口,龇牙咧嘴疼起来,嘶了好几声才说,“我就看看你合同拟的怎么样了。”
“屁股疼?”程延林又问。
杨如东浑身一僵,像被戳了痛点,立刻炸了起来:“关你屁事!”
程延林难以想象何方神圣牙口这么硬,连杨如东这种货色都啃的下去。
但看在对方把杨如东揍成这个模样,他还是愿意表达出几分敬意。
等把杨如东从头到尾讽刺了一遍后,他才通体舒畅地问:“你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缺德事了?”
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杨如东宁愿带进棺材都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一个字。
主要他在情场上风流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大的亏,而且这亏还是在路辰手上吃的,实属耻辱。
杨如东和路辰认识是因为家里的关系,两家父母认识很多年,但他们交集不多,上一次见面路辰还是个高中生,杨如东对他的印象仅限于白嫩的小屁孩,除此以外就没了。
后来再联系上是在朋友聚会上,路辰先认出来杨如东,这时他才发现小屁孩竟然不知不觉都长大了,还跟家里出了柜。
虽然一方面确实是顾及着家里父母的面子所以并没有对路辰起别的心思,但另一方面杨如东也发自内心不太喜欢这种类型。
路辰对他来说太稚嫩了,就跟小孩一样,所以后来他搭桥介绍给了程延林。
以程延林的审美来看,应该会喜欢这挂。
庆功宴那天杨如东就是喝太多酒了,再加上场上没什么合眼缘的目标,所以才会对着路辰说一些有的没的。
他没那么没底线,就单纯无聊撩拨撩拨,看路辰一脸害羞的表情还挺有意思的。
后来路辰把他叫到走廊,红着脸问他杨哥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这谁顶得住,更何况杨如东还喝了酒,一激动就亲上去了。
路辰没挣扎,很温顺地接受了他的吻,印象中还回应了几下。
小帅哥的滋味是挺好的,杨如东现在都能回忆起来,又嫩又甜,都把他迷晕乎了。
当他歪头去闻路辰脖间的味道,问他喷的什么香水,怎么这么香的时候,路辰突然笑了下。
“杨哥,我很香吗?”好像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