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过教学楼的长廊,最后停在了一间教室门口。
那里驻足着另一个身影。
池小闲惊讶地认了出来€€€€那是早已在丧尸爆发第一天就感染了的刘灵。
她那灵动的双眼早已污浊不堪,发辫缠在一起,上面凝固着深色的血块,但池小闲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看久了那张手机壁纸。
惊讶之余,池小闲隐隐感受到了什么。
变成丧尸的人,虽然失去了意识,但似乎还保留着一些思维和行动上的惯性€€€€与进食无关的惯性。
这间教学楼是池小闲和张文声大一上课最多的地方,也是张文声在公选课上认识刘灵的地方。
冥冥之中,两只丧尸都游荡到了这里,张文声甚至找到了刘灵。
池小闲没再跟张文声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它们。
张文声依然不远不近地跟在刘灵身后,两只丧尸摇摇摆摆,身影被斜阳拉得长长,时不时在地上交汇又错开。
池小闲一直看着它们离开教学楼。
他的目光微微黯淡了片刻,最终拿起拐杖。
他决定离开学校。
趁着还有意识,给学校还活着的人减轻一些生存负担,顺便看看外面的世界,找一个安静而漂亮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在危机之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这将是独属于他自己的旅程。
第24章 树林
在这段旅程开始之前, 池小闲忽视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他是个路痴。
而且手机还没有电了,根本无法导航……
以往从€€车站或机场到€€学校, 他都是直接打个车。眼€€睛一闭再一睁,师傅就把他送到了。再加上他是个死€€宅,不怎么出校,大学两年了对学校周围的环境几乎还是一无所知。
边走边看好了,池小闲宽慰自己。
为了让路程最大程度的省力, 他又去道路上捡了两个弃置的代步器, 因为拿不动, 他就用布条栓在正在用着的代步器后面€€, 让一个拖着另一个跑。一个电用完了就换下一个, 能走多远走多远。
他正准备出教学楼, 忽又想到€€教室里应该也€€能捡到€€一些装备。
他摇摇晃晃走进教室一看, 果不出所料,不少同学的背包都还落在里面€€。他搜刮了一通, 找到€€了一只充电宝, 居然还是满格的电。
这下能打开手机了!
他给手机蓄上一口电,却发现一点信号也€€没有,校园网更别提了, Rome也€€用不了。
不过总比没有一点电都没有好,池小闲已经知足了。
他坐在代步器上一路顺畅地行驶到€€了大门口, 然后被电动围栏卡住了。
围栏有一米五那么高,跟学校的高墙比要矮得多, 平时€€翻过去都没问题, 但他现在是个丧尸……
池小闲盯着它看了会儿,想象了一下自己狼狈翻墙的模样, 更何况还拖着三个沉重的代步器……
他把视线转向€€门口的保卫室,走过去推了推门,意外地发现门没锁。室内一片狼藉,代收发快递的架子整排都倒下了,货物洒了一地。
池小闲很想拆点快递找找有什么日用品,但他一个人实在拿不动更多的东西了,只好捡了几个薄薄的快递袋子,从€€里面€€拆出了一条被单、一顶帽子和……两袋番茄酱。
被单还挺好,可以铺在地上睡觉;帽子可以遮挡一下他的脸,万一遇到€€正常的人类,也€€不会第€€一眼€€就看到€€他奇怪的眼€€睛;但番茄酱……
他的包里已经有压缩饼干和水了,番茄酱再怎么也€€无法填报肚子。
池小闲正想把它丢掉,忽又想到€€,这玩意儿有颜色啊,糊在脸上岂不是能更像丧尸一点?还可以避免有人还把他当做正常人来€€靠近他。
他挤了一点在脸上,用食指推开一些,又照照镜子……
颜色似乎有些鲜艳,不过还是可以稍微唬唬人的。
池小闲没再去找其他的食物,包里的东西够他吃三天。三天过后,他怕是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了。
过了一晚上他竟然还保持着意识思维,已经让他感到€€非常意外了。
估计以后每天都会像是开盲盒:不知道自己会出现什么症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成真€€正的丧尸。
出了校门,池小闲朝远处望去,遥遥地看到€€了一排耸入云霄的大厦,它们€€横亘在天际,像一把把匕首劈开天空,散发着冰冷严酷的金属光泽€€€€那里是高地最核心的地方,行政和经济中€€心。
但他显然不能去那里,一旦去了被军队或者警察发现只会落得被一枪击毙的下场。就算没有军队,大概也€€不会有医生敢冒险给他治疗。
池小闲本来€€就不喜欢全是钢筋水泥的地方,于是他决定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学校所在的核心区在高地的西南角,只要他从€€现在这个地方继续沿着西南走,他就可以离开核心区,离开高地。
池小闲怕遇到€€人,开始想选一些隐蔽的小路走。但他方向€€感很差,小路上很可能拐错方向€€,而且代步器需要在平滑的地面€€行驶,要是小路不够平坦或有石头砖块什么的,他可能会翻车。
池小闲想来€€想去,还是选择了公路。
这条公路池小闲有印象,是每次从€€机场到€€学校必走的。只不过他到€€学校就下车了,公路延伸至更西南方向€€的路线并没有体验过。
路面€€的状况差得出乎他的预料。好几辆侧翻的汽车横亘在路中€€央,其中€€一辆身子的一半已经冲出了围栏,悬停在桥上,看着令人胆战心惊。
他还遇到€€了一辆被火烧得彻底、焦黑得只剩一副骨架的大巴车。车里似乎还有乘客,池小闲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挪开了视线,深吸一口气€€,抑制住砰砰直跳的心脏。
这些车辆显然没有任何获得救援的迹象,已经不知道在这里停驻了多久了。
和灾前的各个国€€家单一政府相比,联合高地因为内部势力派别众多,人员原国€€籍多样,政府机关的重组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即便进入了相对€€稳定期,面€€对€€突发事€€件的处理也€€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这是池小闲在大一政治课上所听到€€过的分析,但他觉得这次丧尸事€€件已经不止是力不从€€心的程度了。
分析的老师原本是北欧的籍贯,他说自从€€他出生起就从€€未看到€€过任何一座完整的冰川。冬天室外的温度能有将近十摄氏度,在海面€€上的礁石上,趴着很多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北极熊尸体。
高地的气€€候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已经快十月初了,白€€天是盛夏一般的酷热,公路边上的尸体传来€€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池小闲不得不掀起衣服遮住口鼻,当成口罩用。
高地真€€正秋天的到€€来€€,要等到€€十一月份。或者说,高地并没有春天和秋天,从€€十一月份开始,温度就会在半个月内迅速骤降至零下,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暴雪、冰雹等一系列恶劣气€€候。
池小闲用空了一个代步器的电池,因为没地方充电,他果断抛弃了它,正准备换下一个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车辆行驶的声音,池小闲心头一颤,赶紧将代步器挪到€€路边上,自己则躲进了一棵枯树底下。
枯树没有树叶,并不能遮蔽他,他只好头往树干上一歪,开始装死€€。
那是一辆货车,货车白€€色的车厢上印着“制方生物”四个蓝色的字体。
池小闲看了一下它的车牌,“南I5538”,“南”代表的是南方高地,“I”是指注册地在第€€九区,也€€是高地的重要工业区。
奇怪,九区的车不去核心区,反而去郊外干什么?
和他一个方向€€,难不成也€€要驶出高地吗?
如果能搭车的话肯定很方便,但池小闲不敢冒险,他还是独自一人更安全些,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他自己。
那辆路过的货车并没有注意他,池小闲待它开走后,继续上路。
公路边出现了一排排废弃的房屋。有的顶梁歪斜着,像是被重物压倒过一般,屋顶的瓦片间荒草丛生;有的甚至连封顶都没有,残垣断壁,只剩下半截儿墙根,裸露出银黑色的钢筋。
四处是一片萧条。
又不知行驶了多久,蹲在代步器上的池小闲差点困睡着栽下来€€。他好不容易撑起点精神,刚好最后一个代步器的电也€€用完了。
他叹了口气€€,只好下来€€步行。
太阳的光越来€€越强,将头顶的头发都晒得滚烫。池小闲早已汗流浃背,太阳穴突突直跳,只得停下来€€靠在路边歇了一会儿,喝了点水。
他还得继续走,停在这里感觉迟早要被晒中€€暑,虽然他不是很确定丧尸会不会中€€暑,但这个鬼天气€€热得他已经隐隐有种眩晕的感觉了。
他撑起拆快递发现的那面€€被单顶在头上遮挡阳光,防止被晒伤,一面€€继续慢吞吞地走。
又走了好久,路越来€€越窄,周遭出现了隆起的丘陵,山影起伏重叠,在热浪的蒸腾下看上去在微微摇晃。
池小闲的目光不由得转向€€远处一座小山坡。那山坡顶上有一小片稀疏的树林,地势平坦,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草,那绿色浓郁得仿佛要溢出来€€。风掠过山岗,掀起一层层碧色的波涛。
池小闲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远处便是路的尽头。路在那里像是被硬生生截断了一样,如同一个讲了一半的故事€€。
故事€€延伸进一片低矮的灰绿色的灌木丛。一只灰色的野兔横穿马路,只轻轻一跃,便没入了灌木丛不见踪影。
灌木丛边有一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东西,像是块石头。池小闲停下代步器走近一看,发现那竟然是块四四方方的界碑,大概一米宽左右,上面€€写着“南方联合高地”的汉字和英文。
下方还有一排小字:“联合元年,旧历2050年10月25日。”
这块界碑他在高中€€历史书€€上见过。书€€页上的它崭新又漂亮,一字一笔刻下的都是人类克服天灾、重建新世€€界的荣耀。如今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字迹上的金色也€€剥落了些,带着几分风雨的沧桑和被人遗忘的无奈。
池小闲看了眼€€手机,发现时€€间已是午后两点,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池小闲感觉头顶都在冒烟,汗水顺着发岔往下滴,最后没入了领口的衣服。
得立刻找个阴凉的地方避避暑。
他摇摇摆摆地朝不远处的山坡走去,走了许久,咕咚一下,脚下踩了个空。那是草长得过于高,掩盖住了地面€€的坑洼处。
他手撑着地面€€,忍着肌肉的疼痛,正要慢吞吞地爬起来€€,忽看到€€脚边的草丛里掩埋着半截水泥管道。
他朝四周看看,这才发现背靠山阴处有一排低矮的白€€色厂房,刚好处于之前他视线盲区,所以才没注意到€€。
那厂房静悄悄的,大门虽敞着,却也€€不见有人来€€去,门口也€€没有车辆停放。
这边都在高地之外了,建厂哪来€€的水和电,多半高地建设之前就留下的。他便也€€不再管那些,只一心朝着自己的山坡走去。
那树荫越来€€越近,直到€€真€€正沐浴在了那片清凉之下,池小闲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他从€€背包里翻出那面€€床单铺在地上,倒头就躺了下去。
他躺着只舒服了半分钟都不到€€,就意识到€€自己低估了杂草的茂盛程度€€€€那草又硬又刺,扎在他的背上,弄得皮肤痒得发疼。
池小闲偏偏又是比较敏感娇嫩一类的皮肤,平时€€穿衣服都要选纯棉的或麻的,不然就会起红疹。
他挣扎地坐了起来€€,四下里茫然地看看,最后目光落在头顶那棵树上。
这棵树高大繁茂,英姿飒爽,树叶如盖,将头顶的阳光遮蔽得只剩下一个个摇晃的小小光晕。绿荫的中€€间横亘着一条宽粗的树干,刚好可用一人仰卧。
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是池小闲的至臻格言。
这棵树对€€他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他毅然决定试一试。
……十分钟过后,他悟了。
他终于知道以前看的那些电影里,为什么都是人爬到€€树上躲着,丧尸在下面€€嗷嗷干叫唤。
他被酷热蒸得开始嗡嗡耳鸣。思维混乱之际,耳边莫名响起了一句食堂阿姨唠嗑时€€的口头禅:“男人要是靠得住,老母猪都能上树!”
男人……老母猪……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头一晕,脚一软,直直地栽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