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期假设 第49章

杜一平酒劲上来了,丧失了求生欲,像定格动画一样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想把食指和大拇指弯成一个圈。叶庭把他的手打下去,他撑着叶庭的肩,往上跳了跳,大叫:“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让他说,”文安用胳膊肘捅叶庭,“我爱听。”

叶庭叹了口气,把快滑下去的醉鬼拉上来。

“他人气还挺高,”杜一平说,“可能是那什么,符合西方审美吧。”

“哦,”文安局促起来,“很多人追他吗?”

“比我稍微差点儿,”杜一平挺了挺腰板,“但也有那么……”

“你敢说数字就死定了。”叶庭握住了他的上臂,稍微一使劲就可以脱臼。

杜一平顿了顿,转移了话题:“一般来说,他拒绝之后,这事就完了,但有几个特别执着的,百折不挠,他就会请吃饭。”

文安问叶庭:“你为什么要请吃饭?”

“一顿饭吃完,这些人就消失了,”杜一平说,“百试百灵,想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吗?”

文安的好奇心快冲破身体束缚了,杜一平得逞一笑,刚要说话,就踢到了一个石墩,往前扑通一摔,没声儿了。

叶庭蹲下来,用手推了推醉汉,转头说:“晕了。”

文安看着地上的人,平常丰富的同情心消失了,只想使劲摇醒,让他把话说完。

路边的行人纷纷投来探寻的眼神,叶庭把杜一平扶起来,撑住他,半拖半拽运回了公寓。这一醉非同小可,这种接近暴力的拉扯都没让杜一平醒来。

等他终于睁开眼睛,已经是次日五点。他迷迷糊糊地望着天花板,感觉内脏好像被取出来,又打乱顺序放回去了一样。

然后他扭过头,看到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蓝宝石一样晶莹澄澈。

他张了张嘴,差点大叫出声。

文安把食指放在唇边,指了指关闭的房间门。

杜一平咽了口口水,嘴里一股浓重的食物腐烂味:“你干什么?”

文安扒在沙发边上:“你还没有说完。”

杜一平的脑子乱成一锅粥,眼神迷茫,急得文安握紧拳头,把昨晚的对话又重复了一遍。

“哦,”杜一平说,“那个。”

文安马上就气急而亡了。

杜一平挠了挠头:“很简单,他就是在吃饭的时候,讲了个故事,你和他的故事。”

文安蹙起眉:“就这样?”

“就这样,”杜一平说,“讲完故事,那些人就知难而退了。”

文安还是不明白。

“太难战胜了,”杜一平说,“你们的回忆太难战胜,如果永远做不了最重要的那个,如果永远有人排在自己前面,那有什么必要开始呢,是吧。”

第58章 格林德瓦 22岁(13)

少女峰的滑道常年深雪堆积,被滑雪板压平后,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白光。杜一平拖着两个滑雪板,像企鹅一样迈着八字步,在滑道旁晃悠。

叶庭终于知道那两个大箱子的用途了€€€€滑雪装备。他向杜一平指出,滑雪新手自带装备是铺张浪费的行为,是当资本主义的韭菜,杜一平表示,要认真对待生活中每一件小事。

文安抱着滑雪板,警惕地站在山脚下,俱乐部的教练上来推销课程,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双手乱挥,表示自己听不懂。

叶庭走过来揽住他,对教练说:“我们是一起的。”

教练走后,文安看着他:“你会滑雪?”

“不会,”叶庭说,“那边有小孩子的滑雪班,我听了一耳朵,好像不是很难。”

文安往他身后望去,有人速滑跑道上摔了下来,在雪地里滚了两圈,栽进一个雪堆里。

“这样,”叶庭把雪杖往后挥,“就能开始滑了。”

“这样,”叶庭把脚下的雪板摆了一个八字,“就能停下了。”

“两个动作,”文安说,“就能滑雪了吗?”

“其他的就随机应变。”

“随机应变?”

叶庭推着他往前走:“摔在雪上不痛的。”

文安对此深表怀疑,在坡度最小的初学者滑道上犹犹豫豫,胆战心惊。叶庭不停地加油鼓劲,文安指了指旁边,一位教练面朝一个小孩,两个人手拉着手,慢慢往下滑。

“那样安全。”文安说。

“我没有那个技术,”叶庭说,“滑雪不难的。记得那次跳水吗?最重要的就是闭着眼睛往下跳。”

文安磨磨蹭蹭,雪杖在冰上划出横七竖八的线条。叶庭突然伸手,在他背后一推,文安尖叫着滑了下去。

失重的感觉真是奇妙,寒风从耳边吹过,雪粒在脚下沙沙作响。文安一瞬间忘了害怕,直到他滑到底了,速度完全没有减慢的迹象。

刚才是怎么说的?外八还是内八?

他试着挪动滑雪板的角度,但左脚比右脚慢了点,失衡的瞬间,他往右边拐了个弯,侧着倒在雪地上。

文安挣扎了两下,脚上固定的滑雪板太难移动,没爬起来。

不过,摔在雪里真的不疼。

远处隐约出现熟悉的身形,哗一声,停在他旁边。“起不来了吗?”

文安磨了磨牙:“你偷袭我。”

叶庭卸下了文安脚上的滑雪板,伸出手,想把文安拉起来。

文安透过滑雪镜望着他,握住那只手,猛地往下一拉。

要换往常,这种偷袭是无用的,但叶庭脚上还扣着滑雪板,行动不便,被这一拉带了下去,倒在文安身上。

叶庭皱起眉,文安笑了起来。他没有起身,往旁边挪了挪,和叶庭侧着身子面面相对。

叶庭抬起头,掸去文安肩上的碎雪:“不冷吗?”

文安摇摇头。头上有头盔,身上裹着滑雪服,雪地里意外地舒服。他把护目镜摘下来,看着叶庭:“你这样会让我误会的。”

叶庭的手顿住了。

“照顾我,亲近我,”文安说,“我吻你的时候,你也不躲开。”

叶庭默然。这么多年来,照顾文安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本能是很难改变的。

文安叹了口气,眼前充盈着白雾。他伸出手,触碰叶庭的脸颊,指尖带着雪山的寒意:“为什么没有女朋友?”

他想了想,要不要问“因为我吗”,但放弃了,无论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他都不会高兴。

沉默的时间漫长又短暂。最后,叶庭收回手,回答:“因为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文安把手放在面前的雪地上,静静地看着他。

“在这一切画上句号之前,我不想考虑其他事。”

文安垂下眼睛。所以,这一切结束之后,他们会重新开始各自的生活吗?

叶庭看了看表,坐起来,把滑雪板解开:“再滑两趟吧,然后我去处理那件没有完成的事。”

文安抱着滑雪板,走在他旁边。有履带通向滑道顶部,他们站在上面,脸颊因为雪地的谈话冻得通红。

快到顶上,文安忽然说:“如果我吻你,让你讨厌的话,要告诉我。”

叶庭的心跳漏了一拍:“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文安说“你不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

叶庭看了他一会儿,说:“无论你做什么,我永远不会讨厌你的。”

文安叹了口气。叶庭总是这样,在五年前,在那次虚惊一场的生病之后,他也说了“永远”。这种极端的承诺,绝大多数只是当下的一时冲动。但叶庭不是,只要说出口,他就一定会做到。

就是因为这些“永远”,自己一直放不下。

文安磨了磨牙,怨愤地看着高大的背影。

到了滑道顶端,叶庭刚一站稳,文安就伸手一推,叶庭只来得及回头一瞥,就直接从坡顶冲了下去。

报复行动循环了两次,叶庭就提前退了设备,让文安和杜一平去吃饭。杜一平问他干什么去,叶庭说:“讨债。”

Owen的住处他去过很多次了,轻车熟路地找到门口。按了半天门铃,没有人应答,叶庭怀疑这人是不是命太好,烂在了那个小旅馆里。

他等了一刻钟,门才终于开了。开门的人和之前大变样,他又花了一刻钟才认出来。

Owen眼下的青黑扩大了一倍,眼袋能装下一个铅球,红血丝密度惊人,像是末日电影里的丧尸。几天不见,他脸上瘦了一圈,颧骨突出来,阴森吓人。

他看到叶庭,松开门把,转身进屋,幽魂一样晃到沙发旁,瘫坐下来:“抱歉,钱暂时没法还了。”

叶庭扬起了眉毛:“发生什么事了?”

Owen双手抱头,指甲陷进发丛:“那天,就我们去Baden那天,我不是喝醉了吗?醒来的时候,我在一个破旅馆里,身上连件衣服都没有。我问老板,老板说我和一个女人来的,她早就走了,让我付钱,我哪有钱,那婊子把我的东西全偷了!手机、钱包,连驾照都被她摸走了!”

“那你怎么回来的?”

“还能怎么回来?打电话让朋友先垫上,”Owen屈起手指,叶庭觉得他随时会把头发一把把揪下来,“一结账,我才知道,我他妈居然在那睡了七天!那婊子肯定给我下了什么药!”

“所以……”

“我三天前就该交稿的!等我借到钱,找到路回来,已经过时间了。”

“你可以打电话跟出版社说明情况?”

“草,”Owen把手放下来,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就这事最古怪。我跟编辑打电话,编辑直接就挂了。我到出版社找他,他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你猜怎么着?编辑说,我没及时交稿,他给我打过电话了,结果我在电话里臭骂了他一顿。我说我没打过,他说不可能,那就是我的声音。这还不算,我把之后的几个单子全拒了,还发邮件给作者,说他们写的书都是狗屎。这他妈怎么可能?”

叶庭耸了耸肩。

Owen笑了笑,点起一根烟:“所以,我现在不但欠你钱,还有一笔违约金,还被出版社拉黑了。”

叶庭看着他。

“我听起来是不是疯了?”Owen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就算是,”叶庭说,“你欠我的钱怎么办呢?看起来,短期内你也不会有钱了。”

Owen抬头看着他,手微微有点抖:“你能不能先等等?我得先把钱赔给出版社那边。”

“这笔钱从哪来?”

从Owen的眼神看,他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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