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蛇的小夫郎 第7章

王墨咬了咬牙,手攥成拳头又放开,放开又攥紧,直到手心里一片汗,才下了大决心的道:“我、我家拿了四十两银,我、我拿了八两。银子用了,我身上就一两了,走了……还不上。”

玄鳞轻嗤一声:“不用你还。”

王墨一愣,不知道该咋回,他喉咙口子发堵,唇角起颤:“那等你、等你后头好了……我、我就走。”

玄鳞掀起眼皮,看了他半晌,又重重闭上了。

忽的,一道细声钻进耳里:“我、我会好生待您的。”

又是这句话。

可不知道为啥,玄鳞心口子那片地方,一股子麻。

第八章

吴家有专门的医者,不到半个时辰,薛大夫便提着药箱匆匆赶了过来。

吴庭川刚被救上来那会儿,活死人似的昏迷了小两个月。

一口气吊着,咋都醒不过来。

吴老夫人哭得肝肠寸断,一掷千金求请天下名医。

那时候,吴家的门槛子都要给人踏破了,却是谁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还是个云游四方的老道,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跳神、泼狗血,喂香灰……可是€€人。

还别说,吴庭川真就睁眼了,只是撞坏了头、记不得事,连带着身子都瘫住了。

可不管咋样,人到底是醒了。

吴老夫人便疯魔了似的,再不信什么劳什子的大夫,成日里求神拜佛。

若非如此,吴家大爷那背后头,也不至于烂成这样都没人知道。

意料之中的,薛大夫还没迈进门,就被玄鳞凶了出去。

老头子站在门口直摇头:“讳疾忌医啊讳疾忌医,吴家这位爷还是老样子,半点不听劝。”

他唉声叹气,正瞧见立在一旁的王墨,捋了把胡子,笑道:“哎小公子,要么你来劝吧。”

王墨抠着衣边的手指一顿,茫然地抬起头:“啊?”

他其实想说,吴大爷真犟起来,他也不得行,这不方才同他闹了气,便不肯趴了,就那么挺尸似的躺着,也不管背后头烂成啥样了。

可没法子,薛大夫愁得直捋胡子,他只得硬着头皮进了门。

炕头子,玄鳞还为了王墨三年的事儿计较,他说不清楚为啥,反正一想起来,心口子就堵得慌。

可他一个瘫子,从胸脯子瘫到脚趾头,就一条右臂是好的,能干啥?伺候他三年,就是耽误了三年。

正想着,那小哥儿又过来了,一张瘦到寡淡的脸,就一双眼睛可大。

玄鳞瞥他一眼,抬起右手压住脸,不理人。

王墨伸手碰碰汉子的手指,轻声道:“爷……”

等了好半天,后头再没别的话儿,只那根细瘦的指头贴着自己的大手,亲昵的蹭。

玄鳞不知道咋,就觉得脸颊热,心口子也热,他自喉咙口子哼出一声:“作甚?”

“我扶您趴着吧,也好给大夫瞧瞧背,要不咋能好?”

那只蹭着自己的指头抽回去了,玄鳞移开手臂,一睁眼,正见着小哥儿垂着头瞧他,一双大眼睛湿润润的。

他唇线拉平,沉声道:“厌恶。”

王墨一愣,就见汉子偏过头,冷冷瞥了一眼门口子,闭上眼又不理人了。

这人心思九曲十八弯,可难哄,王墨抿了抿唇,缓声道:“只叫大夫瞧瞧背,不碰你,后头上药都我来,成不?”

好半晌,玄鳞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

*

屋外朱红的廊柱边围了好一群婆子,在那缩着颈子说小话儿€€€€

“那王婆子真给打发到庄子去了?”

“也就王婆子以前伺候过老夫人,给留了条路,剩下两个轮流伺候的张婆子、赵婆子,全都找人伢子发卖了!”

“这就发卖了?”

“不然呐,这几个黑心烂肚的,欺上瞒下,差点给大爷搓磨死!”

“我瞧着这个四房也是个拎不清的,不瞧瞧自己啥身份,就强出头。”

“哎哟可别说了,过来人了。”

……

王墨端着木托盘往屋里走,托盘上是碗疙瘩汤,方才他做的。

他边走边想着,吴老夫人对大爷还是好的,他说了这事儿,老夫人马不停蹄的请了大夫过来,又叫方妈妈将院里伺候的婆子全换了。

他说想用用灶房,也叫人收拾出来了,又吩咐女使让小厮每日往他这儿也送一份蔬菜蛋肉。

“嘎吱”一声推开门,屋里一股子艾草香。

今儿个薛大夫看诊,王墨好说歹说,玄鳞才同意给人瞧。

这一看,薛大夫那眉头再没展开过。

吴家大爷瘫得时辰久了,伺候的婆子不尽心,很少给他翻身擦背,肉都硬了。

他又管不住下头,一年到头褥子就没咋干过,婆子头两年还勤换着,后头厌了、烦了,就算尿湿了炕,也全当不知道,就那么湿着,沤得皮肉又红又肿,起成疮。

背上肉薄,坏得不多厉害,可那屁股到大腿肉厚,流了脓,一破口全是血水。

薛大夫说了,治腐疮不能淤堵,只能通,让堆积在内里的毒根发出来,再刮肉、上药,才能好彻底;毒若不拔干净,在皮下生大了、发出来,得再遭回罪。

好在大爷是个瘫子,后头没啥知觉。要不这个治法,得多疼。

王墨瞅着汉子受苦,心里头跟着难受,便想着在饭食上给他做好些。

吃好了,肚子里有了食,好得就快。

木托盘被轻轻放到矮桌边,王墨瞧去炕头子的汉子:“爷,你饿不?”

玄鳞趴着,又少食、少动,感觉不到饿,他沉默的摇了摇头,却见那小哥儿将碗端到了自己跟前。

灶堂收拾出来后,王墨便不肯再给大爷吃婆子送过来的清汤寡水,有了食材,他便想着自己做。

他一个农家娃儿,只会做些家常饭菜,这一碗疙瘩汤也是村里的做法,不多精致,却飘着股香。

王墨端着碗,轻声哄他:“我问过薛大夫,大夫说你太久不吃干粮,怕受不住,我就做了疙瘩汤,汤汤水水的舒坦,咱多少尝一口?”

他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一股软软糯糯,听得玄鳞耳根子直发烫。

他睁开眼,疙瘩汤便映入眼帘€€€€浓稠的疙瘩汤面上,漂着金黄的鸡蛋花、新鲜的西红柿、脆嫩的青菜叶,勺子搅一搅,一股子鲜香。

玄鳞不动声色的咽了口唾沫,脸却偏到了另一边,他吃不得这扎实的东西。

夜里那顿久违的饺子,叫他肚子里翻腾,可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他一个瘫子,尿在炕上已经足够羞耻,难不成还要让他……

王墨偏头瞧玄鳞,以为他是嫌弃饭食不多精致,将碗往前送了送:“你别瞧着难看,吃着可香呢。”

玄鳞知道香,不用入口,鼻息间已经闻到了。

可是不行……他脸面涨得通红,牙齿咬着唇内,沉默着,固执的坚守着所剩无几的自尊。

王墨劝不动人,只得将碗放到了矮桌上:“要不我给你下碗面条子?老夫人还送了只鸡,晚上给你煲汤喝。”

咋会有这样的人啊……哄着他、娇着他、纵着他,不过是三年,三年罢了。

玄鳞狠下心:“我用不上你。”

王墨一怔,苦着脸,缓缓垂下了头。

也不知道咋了,这小哥儿一难受,玄鳞心口子就跟着发堵,这感觉太陌生了,让他摸不清头绪,只觉得躁得慌。

王墨垂下眼睫:“那爷不吃,我陪爷一块饿着。”

那股子躁愈来愈明显,连咽了几口唾沫也压不下去,玄鳞手握成拳,终于怒道:“你不吃作甚?拿你自己威胁我?!”

汉子恼羞成怒了,急得要捶炕。

王墨瞧多了,竟不咋怕了,他抿抿唇:“我刚进院那会儿,妈妈叫我好生伺候你,可我连能下咽的饭菜都做不出,咋算好生伺候。”

玄鳞动不得,将脸埋进了手臂间,他苦笑一声:“我一个瘫子,就算吃好了,又能如何?没指望的。”

王墨皱紧眉:“瘫了又能咋呢?我阿娘病得也下不得炕,还照样做绣活、补贴家用,我阿姐给她照顾得可好,就这一碗疙瘩汤,她自己就能吃完。”

“你比我阿娘命好,不愁银子治,不愁没饭吃,咋就没指望了?”

玄鳞喉咙口子又酸又涩,长睫抖得厉害,他咬了咬牙,强忍着羞耻:“已经尿在炕上了……”

他声音不大,王墨却听清了,他愣了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玄鳞不敢动,颈子都要僵了,却听那小哥儿轻轻呼出口气:“哎呦我当啥呢!我知道呀!”

他那轻快的语气,好像一点都不嫌,玄鳞自手臂间抬起头,就见王墨正歪着头笑眯眯地瞧他。

“这两天我都想好了,柜里不要的布我给洗净了,垫你下头,脏了就一并收拾了去。只是你总尿可不得行,洗得好累。”

“做饭前,我把昨儿个换下的褥子洗了,水可冷,冻得手疼。”他伸手到玄鳞跟前,想给他瞧,可这么久了,手上冻得红早消下去了。

王墨脸上一赧,嘿嘿笑了两声:“哎呦瞧不见……”

蓦地,一只干瘦的大手伸了过来,将王墨的手握住了。

王墨咬住唇,耳根连到颈子起了一层红,慌张地抽回手,结结巴巴道:“那、那咱喝口汤,成不?”

玄鳞也说不清楚自己干啥要握上去,来不及细想,已经这么做了。他臊得不敢瞧人,支支吾吾的:“啊……啊嗯。”

汉子背上敷着药,起不了身,王墨便蹲到炕下、端着碗喂他。

他怕汤凉了,搅了搅,才舀起一勺递过去,像喂小孩子似的:“啊,张嘴。”

玄鳞张开嘴,将疙瘩汤吃进口里,不烫不凉、不咸不淡,正好。

汤里打了蛋,放了新鲜青菜叶,一口下去,很是滋味。

可吃了两口,他便不张嘴了,王墨皱起眉:“咋不吃了?你这大个汉子,吃这点可不得行。”

玄鳞瞧着他,伸手将碗推过去:“你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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