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墨一步三回头的走回马车边,车夫瞧着他通红的眼睛:“爷,这外头风大,可不能哭了。”
王墨伸手抹了把脸,点点头,上了马车。
*
二月风寒,尤其到了傍晚,冷飕飕的可是冻人。
王墨这一大天都没咋吃东西,又在山头子哭了那么久,早都累了。
车轮滚滚,他歪倒在车板子上,一动不想动。
忽然,车帘子下头晃了晃,探进来一块包着油皮纸的贴饼子,车夫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爷,您这一天不吃东西可不得行哟。”
王墨伸出手,将饼子拿进了手里。
饼子该是早上做的,这一大天,早都凉透了,可他一个农家孩子,自小知道米面金贵,一点儿不嫌。
王墨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玉米的饼子,凉透了,却可劲道。
车夫一边赶车,一边道:“这饼子好吃吧?我媳妇儿做的。”
王墨浅浅应了一声,怕人没听见,又加了句“好吃。”
车夫爽朗地笑:“好吃您就都吃了,这饿一大天,咋受得了。”
王墨埋着头咬饼子,眼泪顺着脸哗啦啦地往下淌,这饼子好像他阿娘的手艺,咬碎了,带着丝丝的甜。
不知道行了多久,只知道到镇子时,月亮已经挂在远天之上了,
皎白的一轮,半掩在层云里,虚虚实实的。
王墨伸手挑开车帘子,能远远瞧见吴宅硕大的门匾。
以前,他都是在院里头拘着,而今在外头瞧,吴宅竟是这样的气派。
马车没有走正门,一如早晨的,往三院儿偏门的小巷子口行去。
已经是戌时了,巷子里没有挂灯笼,黑黢黢的瞧不清路。
车夫将马车停下,跳下车板,帮王墨掀开帘子:“爷,您小心着脚下。”
王墨猫腰钻出来,鞋底才碰着地,就听着黑暗里一声喝:“谁人在吴家作乱!”
王墨心口子一紧,险些叫出声来。
他紧紧捂住嘴,就见黑洞洞的巷子里,陡然亮起明晃晃的光,紧接着,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是个身长七八尺,肩宽体壮,一脸横肉的汉子,瞧穿着,该是吴家的家丁。
王墨没咋出过院子,也就认识孙、方两位婆子。
眼前儿这个,他见都没见过。
他慌得往后头退,却见车夫挡在了他前头,躬身作揖道:“这黑灯瞎火的大家都睡了,小爷爷您小些声,我们不是贼。”
“若不是贼,作何要我小声?!”那家丁听也不听,抓了王墨的膀子便往巷外头带。
车夫亦步亦趋地跟上来,抱着拳求道:“小爷爷您别乱抓人啊,您若不信,我叫三院儿的出来对质便是。”
“三院儿?三院儿可是我家大爷的院儿!”家丁停了步子,垂眼睨着人,“我们大爷三年没出过院儿了,你找他对质?!”
第三十章
车夫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这家€€丁像是认准了王墨,钳着他的肩膀便往巷子外头拖。
王墨挣扎不€€开,小鸡子似的被人提着走。
过了方才慌乱的劲儿, 到€€眼下,他也明白过味儿来了。
这赵茹怜,打一开始就是算计好的。
骗他说阿姐有事耽搁了,让他去上香。
他不€€出门, 心里头难安;他出了门,不€€管咋样,都被抓了小辫子€€。
已经很夜了, 吴宅朱红的€€大门早都关得严实,家€€丁拖拽着王墨往偏门去。
“嘎吱”一声响, 门被推开, 四五个€€值夜的€€下人提着灯笼凑了过来。
一见€€是王墨, 几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朝那家€€丁道:“抓着人了?”
家€€丁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在巷子€€口,鬼鬼祟祟地像要偷东西!”
他粗壮的€€手臂往下一施力, 砰的€€一声响,王墨一屁股跌坐在地。
下人围了过来,提着灯笼照人。
映着跳动的€€烛火光, 他们瞧见€€王墨眉心的€€红痣, 讥笑道:“哎哟,还是个€€小哥儿, 做啥不€€好,要来吴家€€作乱!”
有人伸着指头戳王墨的€€头:“脑子€€不€€灵清, 吴家€€也是你能偷的€€?”
一大群汉子€€,拿他当个€€乐子€€耍。
王墨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即便已经恨的€€心口子€€狂跳,却还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急,只要等到€€爷出来,啥事儿都好分辩。
终于,抓他的€€家€€丁抬手给人一一挡开了,沉声道:“少€€生€€事端!快去报刘管事儿。”
有人回:“小五已经去了。”
“那他娘的€€就€€该干嘛干嘛!别在这聚堆儿!”
天色越来越深,初春的€€夜尤其冷,风一起,小刀子€€似的€€往衣领里钻。
王墨坐在地上,缩着肩膀直打冷颤。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管事儿小跑着过来了。
他像是准备好的€€,穿得板板正正,身上一件儿薄棉袍子€€,脚上套兽皮靴。
刘管事儿提着灯笼凑到€€王墨脸前€€儿,灯笼的€€烛火光打在脸上,微微生€€着热。
刘管事“哎哟”一声:“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这可是三院儿的€€王小公子€€!”他扭头瞧着家€€丁,“你说是打哪儿瞧见€€的€€?”
家€€丁两手交叠在身前€€,恭敬道:“北面的€€巷子€€口。”
“天爷哎!”刘管事儿手拍着大腿,唱大戏似的€€,“才进门儿的€€小,是不€€能出吴家€€宅子€€的€€!余青,你快去报给夫人!”
家€€丁正要去,却又被刘管事儿叫住了:“这么夜了,夫人怕是早就€€睡了,去……去请赵夫人吧。”
吴家€€头进院儿的€€厅堂里,灯火通明。
仆随分站作两边,王墨垂着头,跪在正中间。
等了得有小半个€€时辰,赵氏终于姗姗来迟。
跟在她身边的€€,自然还有赵茹怜。
夜里风冷,赵氏身上披了件斗篷,手里揣着铜炉暖手,她抬腿跨过门槛,瞥眼瞧了下王墨,小步走到€€了主座上。
赵茹怜赶紧跟过去,帮着将斗篷放放好,就€€听赵氏的€€声音沉沉地响了起来:“王墨,这么夜了,你怎么会在巷子€€里?”
王墨缓缓抬起头来,与赵氏四目相€€接。
他虽然胆怯、懦弱,可他平生€€最恨无端的€€冤屈,他深吸了口气,开口道:“今儿个€€是我阿娘的€€祭日,我出门儿去祭拜。”
“你出门儿了?!”赵氏瞪圆眼睛,“你才进吴家€€几天,就€€敢坏了规矩,私下出门了!”
王墨瞧着她,平静地道:“我不€€是私下出门,我和€€爷说过的€€。”
赵氏将手搭在红木椅把上,冷冷哼了一声:“和€€爷说过?且不€€说你这话儿是真是假,就€€说这吴庭川点了头,你就€€不€€用守吴家€€的€€规矩了?!”
赵氏在吴老夫人面前€€,从不€€敢直呼大爷的€€名讳,到€€了私下里,这点儿顾及也没了。
王墨白齿咬着嘴唇边,眼睫轻轻垂下:“我不€€知道吴家€€有啥规矩,爷就€€是我的€€规矩。”
“反了天了!”赵氏一把手拍在椅把上,“刘全!”
刘管事儿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他跨进厅堂,弓腰垂首地站在一边,等着赵氏发话。
赵氏缓缓站起身,睨着王墨,怒斥道:“给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带去祠堂!跪上一夜,就€€知道什么是吴家€€的€€规矩了!”
*
三进院儿里,孙婆子€€在偏门边来来回回走了一个€€多时辰。
她又瞧了眼天色,都已经亥时了,这人咋还不€€回来。
不€€止她,屋里头那位比她还着急。
这一大天都没个€€好脸色,饭饭不€€吃,药药不€€喝,她稍稍多一句嘴,吴庭川就€€要凶人。
孙婆子€€急得热锅上蚂蚁似的€€,攥着两手,在门边一圈一圈地转。
终于,门外响了敲门声。
孙婆子€€心头一喜,忙抬腿跑过去,脸贴着门面,颤声问€€:“是二爷吗?”
“快开门!”外面一道急促声起,“是我,老周!”
孙婆子€€一愣,赶忙开了门,她探头瞧着黑黢黢的€€巷子€€,急问€€道:“二爷呢?”
“被家€€丁抓去了!”车夫直跺脚,“吴家€€的€€家€€丁!”
“你说啥?!”
两道人影,躬着身,小心翼翼地行到€€了卧房的€€石阶下。
孙婆子€€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上了石阶,站在屋门口子€€,屈起两指,轻轻敲了敲门。
好半晌,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何事?”
玄鳞的€€声音不€€大,也没表现出多少€€怒意,可就€€是吓得门口两个€€吊着嗓子€€,大气都不€€敢喘。
孙婆子€€咽了口唾沫:“大爷,二爷回来了。”
炕头子€€,了无生€€意的€€汉子€€蓦地掀开了眼皮:“回来就€€回来,报什么报,让他进来!”
孙婆子€€慌地搓了搓手:“二爷、二爷被家€€丁带走了!”
好半晌,里头都没有人应,只有夜风吹着院墙外头的€€树枝子€€,唰啦啦地响。
孙婆子€€也不€€敢出声,就€€那么静静地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头人开了口:“进来说话儿。”
门轻轻开了一道小缝,俩人夹着膀子€€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