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墨蹲下/身,捧住狗子€€的圆脑瓜,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地蛋儿,我€€去€€寻人来,你看着爷, 成吗?”
地蛋儿玛瑙的眼珠子€€转了转,仰头叫:“呜汪!”
它自王墨的掌心移出€€头, 两步跳上炕, 卧在了玄鳞身边。
王墨起身, 也顾不上穿鞋,拔腿就往门外€€跑。
外€€头大雨滂沱,砸得地面噼啪作响, 他抿了抿唇,埋头扎进€€了黑夜里。
这时辰,又下了这般大的雨, 吴家人怕是早都睡了, 孙婆子€€又不在……
王墨想了想,没头苍蝇似的往四院儿跑。
两院儿之间隔着一道木门, 到了夜里会落锁。
王墨正要€€喊人,一阵疾风惊掠, 打得门晃了三晃,竟是开的。
他吊着胆子€€推开门, 月光照得积了水的地上一片晃眼的白。
闻笙卧房门口的石阶下头正站着个人,没有撑伞,浇得浑身透湿。
王墨一愣,还以为是二爷。
却听这人朝着门里哑声喊起来:“笙哥!你是真的不打算见€€我€€了吗?”
是……是三爷?
好半晌,门“嘎吱”一声开了,遥枝执着油灯立在门边,他眉心紧皱,叹息道:“三爷,您也是快娶妻的人了,这样,不合乎规矩。”
“我€€不会娶的!管她是谁,我€€都不会娶!”吴庭泽压低了声,朝门里喊,“笙哥!我€€只要€€你!”
屋里头,闻笙趴在炕头上,一手揪住心口子€€的衣裳,哭得厉害。
外€€头天跟漏了似的,雨砸着地面哗啦啦地响,那人就执著地站在雨里,等他出€€来,可是不行,他俩这身份,不行……
闻笙嫁进€€吴家那年,正十九。
而吴庭泽,不过十四的年纪。
一个备受冷落,一个大哥遭了祸,住在同个院儿里。
那天也是暴雨夜,和今儿个的并无不同。
吴庭泽打三院儿回来,那个平日里和他最亲近的大哥,仿如陌生人一般将他全然忘却了。
他不肯回屋,就蹲坐在石阶下头,蜷着腿哭。
闻笙认出€€来他是家里的小三爷了,却也不敢过分亲近。
他站在自己€€卧房的门前,远远地望着。
那个十几岁的孩子€€,坐在大雨里抱着头,宛如一条丧家之犬,和自己€€进€€门那夜,一般无二。
月光将地面的水滩照得一片惨白,闻笙就那么陪站了许久。
吴庭泽又怎会不知道,远处的房檐下头,站着个人。
可自打他大哥遇了难,家里来来往往,最不缺的就是人。
他沉默着没有理会,任由冰冷雨水打得他浑身透湿。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伞悄然遮住了他的头顶。
吴庭泽狐疑地抬起头,正与闻笙四目相接。
……
院儿里,吴庭泽攥紧了拳头,他目光沉沉,看着屋子€€里烛火光亮的来处:“笙哥,就算你不认,那一晚便不作数了吗?我€€早把你当€€做夫郎了。”
门外€€的王墨倒吸了一口子€€凉气,天爷!
他再不敢往里进€€,哆哆嗦嗦地抽回手,木门吱呀一声阖上。
好在雨势大,没人注意到他。
王墨失魂落魄地回了院子€€,雨水浸透了衣衫,顺着他的长发哗啦啦往下淌。
王墨不知道该咋办,重重呼出€€口气,往二进€€院的方向行了过去€€。
因着王墨罚跪祠堂的事儿,玄鳞和前院儿闹得很僵。
吴老夫人找吴庭泽当€€说客不成,气得将两院儿之间的门上了锁。
夜色深深,二进€€院里面一片漆黑。
王墨伏在门上,手攥成拳头,疯狂地拍打:“方妈妈、方妈妈!您开开门!”
天边忽然乍起一片白光,天亮得犹如白昼,紧接着一道雷劈了下来。
将王墨急促的呼嚎声掩盖了下去€€。
不成,这不成。
王墨白着脸,牙齿咬着唇瓣儿,不行就还得去€€四院儿,到时候就说自己€€啥也没听着。
他光/果的脚在冰冷砖面上跺了下,正要€€往四院儿去€€,忽然一团身影自暗夜里疾奔了出€€来。
“地蛋儿?你、你咋出€€来了,是爷……”
王墨急得哭起来,就见€€浑身湿透的狗子€€钻到了两院儿间的木门底下。
那门压得低,地蛋子€€先伸了个头过去€€,屁股往下头压,后爪疯狂地刨着地。
只听“噌”的一声,窜进€€了茫茫黑夜里。
王墨浑身都在发抖,他立在门边,焦躁地等着,等着……
狗子€€的叫声在隔壁院子€€响了起来。
呜汪呜汪,一声比一声躁,一声比一声亮堂。
不多€€会儿,巡夜的家仆提着灯笼匆匆赶了过来。
雨下得太大,他不愿往外€€头去€€,不知道自哪儿寻了根棍子€€,隔着好远的距离,挥舞起来:“去€€去€€去€€!”
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砸在狗子€€身上,打得它柔软的黄毛燥乱不堪。
它仰着头,朝着老夫人卧房的方向,狂躁地吠叫。
终于€€,方婆子€€屋里的灯亮了。
不多€€时,嘎吱一声门响,方婆子€€执着油灯,推门出€€来。
她上了年纪后,吴老夫人已经不叫她值夜了,若没大事儿,她通常能睡到翌日清晨。
地蛋子€€瞧着人,急得在院子€€里直打转,呜汪呜汪,半刻不歇。
方婆子€€皱紧眉头,瞧向家仆:“这哪儿来的野狗?快清理了,别给夫人吵醒了!”
家仆抬头瞧了眼黑压压的天,沉沉呼出€€口气,提着棍子€€钻进€€了雨里。
忽然,一道嘶哑的喊和着拍门声乍然响了起来€€€€“方妈妈!方妈妈!开开门!爷不行了!”
方婆子€€一愣,也顾不上撑把伞,冒着雨奔去€€了院儿门前,伸手去€€拉门插。
雨下得太大了,木头门插透湿,很是难拉,吱吱呀呀声里,门插被拽了开来。
推开门,王墨通红着眼,立在当€€中。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道:“方妈妈,爷吐血了,寻大夫、快寻大夫!”
方婆子€€在老夫人身边这么些年了,鲜少地惊慌失措。
她深吸了两口子€€长气:“墨哥儿,你回屋里瞧着人,我€€这就叫人去€€。”
三院儿里,灯火通明,卧房的木门大开,不停有人进€€进€€出€€出€€。
屋子€€里乌泱泱的一团糟,下人踢踏的脚步声,薛大夫急促的叫喊声……
就连早都歇下的吴老夫人,也披了衣裳匆匆赶了过来。
她坐在炕边的椅子€€里,腕子€€上套着佛珠,伏在炕头子€€不住地痛哭:“庭川啊,你别吓娘,你别吓娘啊!”
她忽然想起什€€么来,扭头瞧去€€缩在角落里的王墨。
那是一双怨毒的眼睛,瞧得王墨一个激灵,他喉头哽咽地想逃离,可脚下却黏住了似的,动不了。
忽然,凳子€€腿擦着砖面,呲啦一声尖响。
吴老夫人自椅子€€里站了起来,她走向王墨,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耳光。
“啪”的一声,打得王墨头晕目眩,嘴角登时淌下一溜血。
也是同时,脚边的狗子€€浑身毛都炸了起来,它喉咙里低低的咆哮,却被王墨一把抱进€€了怀里。
王墨跪在地上,水珠顺着他的发尾往下淌,积作一滩,他沉默地,将小狗子€€抱得紧紧。
正是狗子€€的那声低哮,让这妇人所€€有的怨恨都找到了发泄口。
她再顾不得一丝一毫的端庄,拳头落雨似的往王墨身上砸:“畜生!和这野狗一样的畜生!是要€€克死我€€儿啊!”
怀里的狗子€€狂乱地吠叫,王墨顾不上打在头上、颈子€€、后背的巴掌,伸手捂住狗子€€的嘴。
不能叫、不能让它叫,他俩都是寄人篱下,这么个叫法,要€€出€€事儿的。
果然,吴老夫人怒从心起,她踉跄地走到墙边的架格旁,拿起一只琉璃尊,朝向王墨的方向猛地砸了过去€€。
啪嚓一声脆响,琉璃尊应声落地,碎片飞得满屋都是。
吧嗒、吧嗒……血滴在地上,一片红。
王墨的额角被砸裂一道口子€€,血流了满脸。
方婆子€€一惊,生怕打坏了人,赶忙上前扶抱住了吴老夫人:“夫人啊,方才大夫也说了,和这小哥儿没干系啊。”
“没干系?!”吴老夫人的手紧紧攥住胸前衣襟,满眼酸楚地哭喊道,“若不是他,庭川何至于€€不叫人跳神,何至于€€吐了血呀!”
她恨得捶胸顿足,方婆子€€抱着人哭:“姑娘啊……您打也好、骂也好,可千万不能气伤了身子€€啊!”
吴老夫人伏在方婆子€€的肩头闷声哭:“我€€的儿,命怎么这般苦啊!”
忽然,伺候在炕边的女使叫了一声:“方妈妈,大爷、大爷醒了!”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瞧了过去€€,王墨自地上爬起来,却被不知道谁人一把推开了。
他撞在墙面上,伸手捂着头,也顾不上疼,就往炕头子€€挤。
他得到炕前去€€,爷瞧不见€€他,不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