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玄鳞想着方才王墨的话儿, 沉沉呼出了口气€€。
立在渡头的桓表石柱,上头压了道黄符纸€€€€
石柱若利剑,斩七寸。
符纸压心脉, 镇山海。
真正要紧的不是这石柱,是那道符纸。
他€€若想的不错,这道符,该是「除妖道士」用心头血所画, 压他€€镇海的。
临海之地,最是信奉神鬼,风水宝地常建锁龙井、锁蛟井。
一口深井, 挂着长不见底的铁锁链,将€€所谓的神龙、蛟蛇困于此地, 以保太平。
只那些, 没一个真的。
多是河里€€捕的老鼍, 扔进井里€€充数。
可不想有€€一日,他€€竟也€€和这些老鼍一般无二,身€€陷囹圄。
玄鳞眉心成川, 想要破咒,只需揭了那道符。
以他€€千年蛇身€€的磅礴之力,该是能冲破心脉上的枷锁。
可是这符, 谁来揭。
吴家人么€€?他€€不想都知道, 他€€若提了此事,吴老夫人该是怎样的声嘶力竭。
王墨……
不行, 绝对不行。
先不说桓表石柱一事是真是假,偏说这揭开之后, 无人知晓会发生€€什么€€。
倘若他€€蛇身€€已废,冲不破这禁锢, 连带得魂魄也€€被迫压于深海;亦或者,他€€就此失了神志,记不得事儿了……
不论是哪一种€€,只要吴庭川有€€恙,吴家人都饶不了王墨。
玄鳞右手€€紧紧攥作拳头,心口子躁得厉害,却蓦地感觉身€€前一重,原是小哥儿趴到了他€€腿面上。
王墨侧着身€€子,将€€他€€攥紧的拳头包住,收进了怀里€€,单薄的胸膛,就那么€€紧紧抱着他€€的手€€,温温热热、黏黏糊糊。
也€€不知道怎么€€,玄鳞焦躁不安的心缓缓平静了下来。
他€€垂眼瞧着王墨,轻声道:“抱着我手€€干嘛?”
闻言,小哥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恰好能与玄鳞四目相接。
他€€勾着唇软乎乎地笑:“抱着爷,我踏实€€。”
玄鳞说不清楚心里€€头啥滋味,只觉得酸涩,他€€苦笑着:“我身€€上压着妖怪,你还踏实€€。”
“踏实€€,那些骗人的话儿我才不信。”王墨缓缓闭上了眼,“就算真有€€妖怪,也€€是护着我的妖怪,我不怕。”
砰咚,有€€什么€€狠狠敲在了玄鳞的心口子,生€€生€€的疼。
从来没有€€人,这般待他€€,坦荡、执着、热烈的,让他€€眼眶子生€€热。
他€€垂下头,连咽了数口唾沫,那被搂在小哥儿怀里€€的大手€€动了动,反手€€攥紧了他€€的小手€€。
王墨眯着眼笑,傻乎乎又甜丝丝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来,软声问道:“爷,我给你绣个荷包吧?”
玄鳞一个瘫子,成日里€€躺在炕头子,用不上这东西。
他€€瞧着他€€:“怎么€€想起€€来绣这个了?”
今儿个在四院儿,王墨听闻笙说,荷包都是娘子、夫郎给自家相公绣的,听着就亲近。
王墨不答话儿,可那笑意却自眉梢眼角流淌了出来,他€€抿了抿唇:“绣个啥样的好呢?虎啸山林、龙游四海?爷喜欢啥样式儿的?”
玄鳞瞧着他€€亮晶晶的眸子,叹息道:“绣个蛟吧。”
“蛟?”
玄鳞点€€了点€€头:“蛇身€€黑鳞,头长角,生€€四足,呼风唤雨。”
他€€平生€€夙愿。
王墨咬着唇,皱紧眉,他€€不知晓这东西。
他€€浅显的认知里€€,只有€€金龙彩凤,那还是小时候过年逛庙会,瞧见舞龙才知晓的。
蛟……他€€不知道长啥模样。
他€€瞧向玄鳞,嚅嚅道:“还是爷见多识广,我不认识蛟长啥模样。”
玄鳞想了片刻,温声道:“那就龙吧。”
王墨没应声,他€€想着,爷好不容易有€€个欢喜的物件儿,咋也€€得给他€€绣出来。
他€€忖了半晌,道:“我们村里€€有€€绣娘,啥都会绣,到时候我托人问问,说不定就会呢。”
他€€勾着唇笑:“咱不要龙,就要喜欢的。”
玄鳞心里€€热乎乎的,却问他€€:“找绣娘……不是你给我绣荷包了?”
王墨一愣,那不得行,这贴身€€的东西,可不能叫旁的绣。
他€€鼓个脸:“我、我叫绣娘给你绣个挂画,回头我比着那个绣。”
玄鳞收紧了握着他€€的手€€:“我也€€就随口一说,你绣什么€€我都喜欢,都贴身€€带着。”
王墨耳尖泛红,原来这汉子知道荷包是贴身€€物件啊。
俩人又腻歪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咕噜一声响,王墨这才想起€€来,早饭还没吃呢。
他€€“哎呦”一声,猴儿似的爬了起€€来:“都怪我,光顾着说话儿了,包子还没吃呢,饿了吧?”
今儿早送吃食,遥枝没敢到炕近前,将€€饭食放在了桌上。
王墨走到桌边,伸手€€摸了下碟子,都凉透了。
他€€皱着眉:“爷,包子凉了,你等我会儿,我去热一热。”
玄鳞正想说随便吃一口算了,却见这小哥儿已经端着盘子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他€€摇了摇头,随他€€去了。
玄鳞坐不了太久,只这一会儿,没啥知觉的腰已经吃不消了,他€€正想躺下歇会儿,却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哥我能进来吗?”
是吴庭泽。
玄鳞不多喜欢和吴家人打交道,听他€€们说话儿,累得慌。
可今儿个不同,他€€想知道渡头桓表石柱的事儿,心烦地呼出口气€€,叫人进来了。
吴庭泽拎了一个大筐子,轻轻放到了桌面上。
没人服侍,他€€自顾自地拉了张椅子到炕边,恭恭敬敬地坐下了:“大哥,你咋样了?”
意料之中的没人应,吴庭泽也€€惯了,神色未变地继续道:昨儿个我知道得太迟,赶过来时你已经醒了。”
“本想留下来伺候的,可又怕扰得你心烦,就随着娘回了。”
吴庭泽垂着头,拘谨地搓了搓手€€:“我听薛大夫说,你身€€子骨发虚,叫人将€€药铺里€€的野山参都买了回来,还有€€几颗好的在路上,等到了我就送过来。”
好半晌,都没听见炕头汉子说话儿。
吴庭泽有€€点€€心慌,也€€闭口不语。
他€€是真心惦记这个大哥的,可是打三年前他€€出了事儿,失了记忆,他€€又忙着在外奔波,两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面儿,便越发生€€疏起€€来。
到而今,竟是连话儿都没得说了。
屋子里€€气€€氛压抑得紧,吴庭泽抿了抿唇,轻声道:“大哥,若是没旁的事儿,我便先回……”
他€€话音还没落地,久未出声的玄鳞开了口,他€€沉声道:“庭泽,应我件事儿。”
吴庭泽一愣,狐疑地瞧向他€€:“你说。”
玄鳞的手€€指摩挲着袖边:“我若死了,帮我顾着小墨。”
“大哥你这说得啥话啊!”吴庭泽急起€€来,“我都同薛大夫问清楚了,只是身€€子发虚,能补好!你若信不过他€€,咱再请别人!”
第四十七章
“别人?哪个别人?张大夫、李大夫还是王大夫?昨儿€€个黑灯瞎火的来跳神, 拿我当个死马医。”玄鳞目光沉沉,如望不到底的深潭,“要不是老太太同我说清了, 我还被你们蒙在鼓里。”
吴庭泽愕然€€,心里不由得慌起来,娘已经都同大哥说了?说什么了?
他唇线拉得平直,手指头收紧, 心口子€€翻江倒海。
是了……若不是说了,以他大哥的性子€€,不等法€€师进门€€, 早都要骂出去了。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却听汉子€€又凶道:“吴庭泽, 你跑过来惺惺作态, 真拿我当傻子€€了!若是治不了, 直说便是!交待了后事€€我也安心!”
吴庭泽脸色发白,他急道:“不会治不了的!娘早派人去寻了,只要那云方道人回来, 修了桓表石柱,再重新镇道符,你便好了!”
玄鳞目光一暗, 果然€€……桓表石柱的事€€是真的。
他蹙起眉, 眼€€神冷得如极地寒冰:“什么云方道人?什么石柱?”
吴庭泽怔忡,紧张得舌根一片麻, 他忙抬头看去玄鳞,正与那双冷冽的眸子€€相撞。
吴庭泽再是少年老成€€, 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城府尚浅。
尤其在€€玄鳞这千年老妖面前, 不过三两€€句便漏了底。
他心下唐突,不由得慌起来,身体后仰正欲起身,却被玄鳞一把按住了肩膀。
他这个大哥,三年没咋下过地,他本以为,他的手脚该是软成€€棉花一样。
却不想,那自小牵着他长大的手,犹如鹰爪死死钳着他的肩膀,叫他起都起不来。
玄鳞沉下声,一字一句道:“吴庭泽,什么石柱?”
吴庭泽白齿咬着唇边,还在€€做最后地挣扎:“方才你说娘都同你「说清了」,是说的啥啊!”
玄鳞看着他,眼€€底冰凉的笑意一闪而过:“她说这群跳神的没啥大本事€€,只当图个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