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墨瞧着汉子宽阔的背影,手指头不自觉收紧了。
这€€人穿着那样€€金贵的衣裳和长靴,他本以为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却不想也肯下地干活儿。
不多会儿,玄鳞便回来了。
手里是一把小青菜,才从€€地里头摘回来,根上还沾着泥,新€€鲜得紧。
狗子自外头哒哒哒跑进来,到王墨腿边,将€€嘴里的蕃柿子轻轻落在了地上。
王墨将€€蕃柿子捡起来,上头几个狗子的牙印,他拍了拍泥,对狗子道€€:“给你单做个凉拌柿子?”
狗子动了动毛耳朵,欢喜的摇尾巴。
灶台子太高,平日里王墨都是将€€东西备好,伸长手放到台子上,再爬到一边木头板子垫高的座子上做饭。
可不管咋小心,手上都得沾点儿灰,他自己€€吃倒不在意,可是给旁的吃却是不成。
他正不知道€€咋办,就€€见€€那汉子走了过来,啥话儿都不说,拿起要洗的菜,放到了盆子里。
玄鳞走到屋角的水缸边,掀开木头盖子,舀了瓢水,挽起袖子开始洗菜。
水声哗啦啦的响,汉子垂着头,指尖轻轻捻过菜叶,洗得可是细致。
一屋灶堂,两人一狗,安安静静的,一股子烟火气€€。
第六十一章
王墨长这么€€大, 从没有汉子€€在他做活儿的时候帮过一把。
以前在上河村,后娘将€€活计全都扔给他,一天到晚的不歇。他阿爹长年山里头打猎, 就算回家了,也是炕头子€€一躺,抱着老儿子逗弄。
进了吴家,爷瘫着下不得炕, 院里下人少,只有他和孙妈妈操持。
王墨说不清楚心里头啥滋味,只觉得五味杂陈, 他抿了抿唇,伸手将€€面€€板拿了出来, 轻轻放到了灶台子€€上。
要准备的东西还挺多€€, 好在大多€€都在手边, 只和面€€要放的水他还没打,他瞄见€€那汉子€€正立在水缸边洗菜,踟蹰着不敢过去。
蓦的, 就听一阵脚步声响,王墨一抬头,正见€€汉子€€靠了过来, 离得可近可近。
玄鳞伸长手, 将€€一只装了大半碗水的白瓷碗和一条投洗干净的布巾子€€一并落到了面€€板边上。
王墨一愣,他都不晓得这汉子€€啥时候拿的碗, 更不晓得这汉子€€咋知道他要用€€水。
玄鳞垂下眼,瞧着那双水湿的眼睛, 喉咙口子€€发紧,他沉下声:“看你一直不敢过来, 我有什么€€好怕吗?”
王墨慌里慌张地咬紧唇,好半晌,才瓮声瓮气地道:“家里好久、好久没来汉子€€了,我紧张。”
玄鳞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那我日日都来,你便不紧张了吧?”
闻言,王墨更紧张了,脸都皱紧了:“啊?”
玄鳞瞧他那顶不情愿的模样,恨不能上去咬他脸蛋子€€。
他食指和拇指轻轻磨了磨,没忍住,揉了把王墨的脑瓜。
王墨一惊,忙伸手抱住头,惊慌失色地瞪过去:“你干啥!”
玄鳞怔忡,这才惊觉自己做了多€€孟浪的事儿,他别开头:“看看你和地蛋儿谁脑瓜圆。”
趴在边上玩布团的狗子€€听见€€有人叫它,忙抬起头,支棱起毛耳朵:“呜汪!”
被摸过的脑瓜生着热,王墨通红个脸,再不敢瞧人,他两€€手扒着灶台边,费劲儿地爬到了台下的座架上。
这架子€€是孙妈妈来瞧他时,和板车一块儿打的,好在有了这座架,要么€€他这双废腿,够不着台面€€。
王墨坐稳当了,拿了只小€€碗出来。
今儿个汉子€€乔迁,送了新米新面€€,他抬眼一瞧,已经帮他放好了。
他伸手打开面€€袋子€€,里头满满当当装了白面€€。
白面€€哎……可金贵,他好久没吃过了。
王墨想着这汉子€€人还怪好的,清溪村少说住了大几十户人家,家家都分得米面€€蛋,也是不少的开支。
这贵气的爷,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不仅一点不傲慢,还帮着一块儿干活,忒难得。
他就着汉子€€拿过来的湿手巾擦干净手,舀了一勺子€€面€€到板子€€上,用€€手围出个圆,中间挖凹了,倒上些水,慢慢揉成€€了面€€团。
做面€€条子€€不用€€发面€€,王墨很€€快就将€€面€€团擀成€€了薄面€€片,用€€刀切作了细细的长条。
待准备妥当,王墨爬下了座架。
他正准备去搬柴火烧火起灶,一偏头,却见€€汉子€€已经将€€院子€€里的木柴搬进了灶堂,堆在墙根码齐了。
玄鳞拍了下灰,沉声道:“你歇会儿,我来吧。”
说着,他随手拿了两€€条木柴,手臂一施力,只听咔地一声响,木柴拦腰而断,抬手塞进了灶炉下。
他正想着生火,却发现灶台角落,只有一把铁杵和块打火石,没有一吹即燃的火折子€€。
玄鳞怔住了,他一条妖蛇,不会用€€这打火石。
可在小€€哥儿面€€前,他咋可能知难而退。
铁杵砸着石头,咣咣的响。
玄鳞收着力,还是震得地面€€发颤,响也倒罢了,可老半天了,没见€€着一丝火星子€€。
王墨瞧着他费劲儿的模样,轻声道:“还是我来吧。”
玄鳞满脸尴尬,抿了抿唇,将€€打火石放在了地上。
小€€哥儿垂下头,一手握着铁杵一手拿着打火石,凑着干树枝子€€快速地击打了数下,就见€€火星子€€嘶拉一下冒了出来,迸溅到干柴上,霎时窜出了火苗。
他眼疾手快地将€€燃起的树枝子€€扔进灶炉里,火苗遇着碎木柴,噼里啪啦的越烧越旺。
王墨过得紧巴,向来不咋吃油,只有素得厉害忍不住了,才拿油膏沾沾唇。
今儿个是给汉子€€下面€€条,他破天荒的将€€藏了好久的猪油拿了出来。
轻轻揭开盖子€€,里头薄薄的一层盈白。
王墨用€€小€€勺挖了大半,贴着铁锅壁敲了下,就听当的一声,猪油膏滑进了锅底,没多€€会儿,便被热锅烧得化开了。
锅铲打着铁锅壁蹭蹭的响,蒜末、姜片儿一并下了锅,一霎间香味四溢。
王墨瞧着差不离了,将€€手边的清水倒进了铁锅子€€里,盖上木盖子€€,等€€着开。
趁着烧水的工夫,他将€€地蛋儿叼过来的番柿子€€拿到案板上,切做了四瓣儿,狗子€€总爱啃他的小€€白菜,他又放了两€€把洗净的叶菜。
王墨正想麻烦汉子€€帮着拿一下狗子€€的碗,不待他开口,海碗已经落在了灶台上。
王墨眼睫轻颤,小€€声道:“多€€谢了。”
玄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那股子€€劲儿,像要将€€人看化了:“来你这儿蹭饭,谢你才是。”
王墨心口子€€震颤,再不敢瞧人,他将€€狗子€€的瓷碗轻轻放在地上,招手叫它。
地蛋儿一愣,忙甩下布团子€€,迈着碎步子€€哒哒哒跑了过来,低下头张大口,吃得可欢实。
火苗烧得旺,水热得也快。
沸水挠着锅盖子€€轻轻地响,王墨掀开盖子€€,将€€切好的面€€条子€€一绺绺的下进了汤水里。
筷子€€搅了两€€下,细白的面€€条游蛇似的翻滚,王墨将€€锅盖子€€盖上,等€€着面€€条煮熟。
边上狗子€€吃得呼哧呼哧响,几下吃干净了柿子€€、叶菜,又将€€碗舔得干干净净。
它闻着面€€香,忙叼起自己的大碗,哼哼唧唧地叫。
王墨笑着接住碗,伸手揉了把它的毛脑瓜:“还得等€€会儿呢。”
面€€条子€€熟得快,见€€狗子€€实在等€€不及了,王墨掀开盖子€€,用€€筷子€€搅了搅面€€,烫了把青菜,又打了两€€个蛋,用€€铁铲子€€压熄了灶火。
家里不来客,碗筷都是王墨自己用€€,没多€€余的。
实在没法子€€,他将€€自己的碗就着面€€汤水烫过,盛好了面€€,朝向汉子€€轻轻推了过去:“家里没有多€€余的碗了,这碗平日里我用€€的,你别嫌弃啊。”
“不嫌弃。”玄鳞生怕他后悔似的,伸手将€€那只瓷碗捧到了手里。
面€€条汤忒热,连着瓷碗烫手心,玄鳞眉头拧成€€川了,可也不舍得放下碗。
王墨瞧着他的模样,抿了抿唇:“你放台子€€上晾晾,我又不抢你的。”
玄鳞微怔,垂眸自嘲地笑了起来。
这汉子€€,不笑还好,这一笑,王墨心口子€€都跟着颤了下。
他从没见€€过这般笑,漾在那张矜贵又凌厉的脸上,像春化雪、枯生绿……他慌地垂下了头。
边上的狗子€€等€€了好一会儿了,见€€还没到自己,它急起来,爪爪拍着地,呜呜地叫。
王墨忙应声:“好好,就给你弄。”
筷子€€捞起面€€条子€€,待晾凉了,才盛进了狗子€€的碗里。
一人一狗都伺候妥了,他拿了平日里不咋用€€的大汤碗,将€€面€€条子€€盛了进去,这份是自己的。
三只碗里,都放了一个蛋,只狗子€€的那个是生蛋,黄澄澄的蛋液裹着细白的面€€条子€€。
狗子€€才吃了甜柿子€€,这会儿瞧见€€鸡蛋,欢喜地直摇尾巴。
灶堂子€€里,一股子€€面€€香。
两€€人都知道,哥儿的屋子€€他个汉子€€不好进,便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提,就坐在这破落的灶堂里吃了起来。
挺素的面€€条子€€,就算放了青菜和蛋,对食肉的玄鳞而言,也寡得不成€€样子€€。
可他一点不嫌,那模样,像是在吃山珍海味,一口一口的很€€是仔细。
这熟悉的味道,让玄鳞百感交集,他垂着头,细长的手指捏着碗边,蓦地开了口:“王公子€€,我能叫你‘小€€墨’吗?”
王墨怔忡,自碗里抬起了头:“啊?”
「小€€墨」这叫法,其实并不多€€特别。
他阿姐叫过,闻笙叫过……可最€€多€€的,还是爷叫的,他两€€唇轻碰,吐出这两€€个字,带着股粘粘乎乎、亲亲热热的情谊。
像冬天的暖被窝,夏天的冰甜瓜,丝丝拉拉的甜。
所以他面€€对着才认识的汉子€€,本能的不想他叫。
王墨咬了下唇,哑声道:“村里婶子€€都叫我墨哥儿,你也叫我……墨哥儿吧。”
玄鳞捏着碗边的指节一片白,难受的呼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