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了小一个时辰的路,一声马嘶,玄鳞终于勒停了马车。
车厢里,王墨伏在新买的棉被包袱上,小脸儿红扑扑的睡得€€香甜。
可就是这样,也不愿将喜被扑开了垫着€€睡,他紧紧抱着€€,很是宝贝。
玄鳞瞧得€€心口子滚热,他跨上车,挨到王墨身边,俯身亲在了小哥儿光洁的额头上。
王墨自甜梦里迷迷糊糊转醒,伸手揉了把眼睛,就听€€玄鳞哑声道:“小墨,我的宝贝,到家了。”
第七十六章
宝贝……
王墨微怔, 他长这么€€大,从没有人这般叫过他,就连阿娘、阿姐也没有过。
那双唇轻碰发出的声音, 沙哑的、腻乎的叫他心窝子发烫。
玄鳞伸手,将王墨抱进怀里€€,缓缓掀开厚重的车帘,下了马车。
地蛋儿听见动静, 动了动毛耳朵,跳下车板子抖了抖毛,呜呜唧唧地跟了上去。
灵潭之境, 草木葳蕤,花香氤氲, 仿如€€世外仙境。
这里€€四季如€€春, 没有冬日的寒冷, 夜风轻轻抚过脸庞,温柔和暖。
夜幕星河,月光淡淡洒下来, 映得湖面波光粼粼。岸边上,满是夜光珠,在夜色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借着温凉的月色, 王墨瞧出来了, 这里€€不是清溪村。
他有点儿害怕,手臂紧紧搂着玄鳞的颈子, 小声问道:“这是哪呀?”
玄鳞起了坏心思,凑到他耳朵边逗他:“瞧你睡得这么€€香, 把你卖了。”
王墨才€€睡醒,脑子不灵清, 汉子说啥他都信。
他睁圆眼,皱皱巴巴一张脸,嗫喏道:“卖、卖哪儿去€€呀?”
玄鳞瞧他懵乎乎的小模样,忍不住亲了一口,缓声道:“这里€€是灵潭。”
王墨咬着嘴唇,瓮声瓮气地问:“灵潭?”
“我破海而出后,就沉在了此处。”玄鳞垂眸,“不是要治腿么€€,清溪村天寒地冻,怎么€€受得了?”
闻言,王墨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汉子的衣裳,他有点儿害怕。
那会子,他从天高的石柱上摔下来,剧烈的疼痛伴着骨头断裂的可怖脆响,让他记忆犹新。
郎中昼夜不歇的医治,才€€将他从鬼门关里€€抢了回来,可自此,他再站不起来了。
王墨知道,治腿不是件易事。
要么€€汉子打见到他时,就该提了;要么€€也€€不会远去€€北海,苦寻药草,又将他带到了此地。
玄鳞瞧出来王墨害怕,大手轻轻拍了拍小哥儿的后背,温声道:“怕了?”
王墨咬着嘴唇,缓缓点了下头,他艰涩地咽了口唾沫:“我等了这久才€€等回你,怕治不好……比现下还€€糟。”
王墨担心的不无道理,他这双腿,错骨而生,想€€要医治,只能打断了重塑血肉。
可是断骨之痛,他一介凡人,怎么€€忍受得了,就算强忍了下来,就一定能好么€€?
玄鳞将小哥儿搂得紧了些,他垂眸看向他:“有我在,不会治不好的,信不信我?”
王墨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这里€€头有着让他踏实€€的笃定,他点了点头:“嗯。”
玄鳞抱着王墨又行了一段路,就听一阵哗啦啦水声,平静的潭面掀起一阵波澜。
不多会儿,一头巨龟打潭里€€浮了上来,快要上岸时,青烟四起,巨龟化€€作了白发白髯的耄耋老€€人。
老€€头儿颤颤巍巍行了过来,到玄鳞跟前,躬身行了一礼:“主上。”
玄鳞懒懒应了一声,就听€€€€€€€€一阵响,怀里€€小哥儿攀紧了他的颈子,玄鳞凑近些问道:“怎么€€了?”
王墨自汉子怀里€€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瞥一眼老€€头儿,又将头埋了回去€€,他支支吾吾道:“你、你俩一块儿骗我。”
玄鳞受伤那会儿,他俩合起伙来骗他,他记得的。
老€€头儿一听,忙走上前,隔着两€€臂的距离停下步子,缓缓鞠了一躬,他颤声道:“小公子,当日是老€€夫信口雌黄,给您赔罪了。”
王墨脸上一红,他长这么€€大,还€€没有满头银丝的老€€者给他赔过罪,可担不起,他指头收紧了,慌里€€慌张地应了一声:“我、我没怨您。”
打在颈子上的呼吸温温热热,玄鳞忍不住笑起来,颠了下手臂,给人往上抱了抱,他温声道:“小墨,抬头。”
闻言,王墨听话儿的爬起身,就见二三十丈外的丛丛树影下,满满当当站着男女老€€少,足百余人。
人头黑压压的,这些人有的身材高壮、肌肉虬结;有的身姿纤长、柔若无骨,可无一例外全都一脸兽相,尤其那双眼,在沉沉黑夜里€€犹如€€萤火,发着幽幽的光。
人群见玄鳞看了过来,齐齐垂首躬身,呼喝声回荡山野:“拜见主上、王公子。”
王墨从没见过这大的阵仗,他心口子一慌,身子都绷紧了。就连脚边的狗子也€€嗅出了不寻常,呲着犬牙,喉间发出阵阵低吼。
玄鳞见王墨害怕,忙朝人群抬了下手,顷刻,人头攒动,脚步声四起,做鸟兽散了。
灵潭归于平静,夜风温凉,徐徐吹来,王墨瞧向玄鳞,目光闪烁地小声问道:“这些都是谁人啊?”
玄鳞眉间轻轻一挑:“灵潭精怪,左不过是些虎豹豺狼、鹿马牛羊,与你见见,也€€让他们€€认认主。”
王墨睁圆眼,惊诧道:“认主?”
玄鳞不置可否,缓缓勾了下唇:“回去€€睡觉了,我的潭主夫人。”
灵潭无际,碧波千顷。
玄鳞一条妖蛇,从来枕水而栖,只在才€€化€€成人形那些年,心血来潮,在潭水边修建了一座宅院。
但蛇性放纵,住不惯这规整的屋舍,到后面便也€€废弃了,只这回过来,命人重新收拾了出来。
宅院很是气派,高门阔屋、玉石铺地、回廊曲折。
玄鳞抱着人一路行到了卧房,步上宽大的玉砌长阶,推门而入。
屋里€€头摆设齐全,夜明€€珠明€€润的光泽里€€,长桌、方椅、橱柜,应有尽有。
只这屋子实€€在太敞阔了,倒显得空荡。
最里€€头,是一张雕花木床,上头挂了金丝纱帐。
玄鳞伸手将帘子掀开,床上铺着厚实€€软垫、叠得齐整的棉花被、绣着繁花的软和大迎枕。
这场面,倒是比在吴家时还€€有排场,王墨瞧得愣住,小脸儿红扑扑的:“今晚上住这吗?”
玄鳞将小哥儿放到床上,伸手将他的鞋袜去€€了,跟着坐到了床边:“若你欢喜,成亲也€€在这儿,到时候叫人挂了红帐、换了喜被,洞房个三天三夜,无人敢扰。”
话音未落,玄鳞已然甩靴上榻,伸长手将王墨抱住了。
小哥儿脸色臊得通红,结巴地嗔道:“你、你净想€€着洞房。”
“是是是,我□□熏心、沉湎淫逸。”玄鳞的薄唇轻轻擦过王墨的脸颊,哑声道,“因为我心悦你啊。”
心悦你。
砰咚一声响,王墨只感觉心口子一震,他缓缓瞧去€€玄鳞,与他那双深邃的眸子碰在一块儿,他抿了抿唇,又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我亦心悦你。”
红纱帐被扯了下来,被子蒙在头上。
胸膛相贴,玄鳞将王墨压实€€了,难耐地呼出一息:“若不是看在你腿疾未愈……”
他喘息着,尾音拖得好长,缠绵悱恻。
*
成亲被定在了七日后,不是什么€€「宜婚嫁娶」的黄道吉日,只那一日,玄鳞的婚服正完工。
一大夜,王墨睡得并€€不多安稳,他一直担心腿治不好,就算治好了,也€€赶不上七日后的婚期。
玄鳞并€€未多解释,只是将人搂紧了,说「信他」。
仿佛这信誓旦旦的两€€个字,足够王墨赌上所€€有的勇气。
日头升起,大地一片灿烂的金。
日光斜入进房里€€,穿过纱帐,洒在棉被上。
玄鳞早早就醒了,他单手撑着头侧身而卧,细长的手指圈着怀里€€小哥儿柔软的发丝,眉目间是说不清的温柔。
忽的,外头起了脚步声,离着门三两€€丈的距离,老€€头儿停了步子,他躬着身,缓声道:“主上,已经准备妥当了。”
玄鳞应了一声,垂眸又看了王墨好半晌,两€€指并€€拢,点在了王墨的眉心。
一道白光自指尖迸出,穿入了小哥儿脑中。
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抚上王墨的脸,玄鳞贪恋的、视若珍宝的久久不愿起身。
他垂下头,薄唇落在王墨的额头、眉眼、脸颊……直到他肉乎乎的唇,却停下了,玄鳞看着他,长指抚在唇瓣上,软声道:“这里€€先€€欠着,等我回来。”
他赤足下地,随意披了件褂衫,行到房门前,推开了厚重的木门,日光倾落。
院子里€€,白须老€€头儿手持琉璃瓶,躬身而立,见了人,恭敬地行了一礼:“主上。”
玄鳞看向他,沉沉“嗯”了一声。
老€€头儿眉心成川,捏着琉璃瓶的指头收紧了,艰涩道:“主上,真要如€€此吗?”
玄鳞没应声,他平静地看去€€远方,迈开了步子。
老€€头儿抿紧唇,连叹了数口气。
到底是不放心,沉沉“哎呀”了一声,颠着碎步疾追了上去€€。
长风入云,缥缈无际,将玄鳞未系紧的衣衫吹了开来,露出底下精实€€的肌肉。
他一路行至潭水边,停下了步子。
第七十七章
灵潭广袤, 日光穿透薄云,映在玄鳞肌理分明的胸膛上,他沉默地矗立, 仿若一尊石像。
骨节分明的大手朝向潭水缓缓展开,就见平静的湖面骤起波澜,奔腾着翻涌而上,紧接着, 浓雾四起,一柄小臂来长的短刀自潭心浮了上来。
长指收紧,短刀朝向玄鳞疾速飞去, “啪”的一声轻响,落在了€€他的掌心。
这是一把蛟尾骨刀, 长蛟化龙而去时, 留在水底镇守灵潭的。
蛟尾骨刀异常锋利, 几€€乎无坚不摧,就算坚硬如巨蛇七寸的护心之鳞,也€€抵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