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以上 第33章

他每天要点进万贺呈朋友圈几十遍,重复看那些被万贺呈随手转发的行业资讯,看不懂也照样点进链接从头到尾认真看,前几天他在万贺呈朋友圈主页刷新到万贺呈转发的一条展览会信息,知道万呈科技会参展,但不知道万贺呈本人会不会出席,抱着碰运气的心理,裴小拾还是来了。

结果是,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万贺呈,作为帅气耀眼的行业新秀,不管是昂贵西装还是便宜T恤,皮鞋还是运动鞋,现在或者过去,万贺呈总是令人瞩目,在他心里永远闪闪发亮。

人人只爱珠母贝里的珍珠,裴小拾连变成珍珠之前的沙砾也爱。

重新吃药已有一个月,裴小拾状态却越来越差,过年那阵子卷土重来的一些不好念头像第一枚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接连推倒了他生活里剩下的一切,现在的他甚至不能在人群里久留。

此刻,头顶冒出来的汗打湿他被帽子盖住的头发,有一些顺着脸颊流下打湿口罩,他在角落拉下口罩,想喝一口展会上免费领取的矿泉水缓解情绪,手却抖到把水洒了一地,预感到惊恐又要发作,裴小拾匆匆拉上口罩,往厕所躲。

在厕所隔间里,摘下帽子口罩,坐在干净崭新的马桶盖上,裴小拾俯身捂住脸,吃药后悲伤或难受的情绪少了很多,但躯体还在拉扯着他,不放过他。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两下,裴小拾的心也跟着震动两下。

过年离开深圳后,他把所有应用的消息都设置了不提醒,也把微信上可能联系他的人全都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一开始经常会漏了这个导演或者那个合作过的演员,后来他干脆把除了万贺呈以外的五百多个联系人全都设置成免打扰,确保每次手机上的消息只可能来自万贺呈。

他回申城一个多月,万贺呈主动给他发过三次消息。

第一次是在他回申城那天,万贺呈记着飞机落地时间问他安全抵达没有,是否有人接。

他撒谎说哥哥来接。其实是跟家里隐瞒了病情,独自回到申城自己的房子。

第二次是三天后大年初五,万贺呈问他有没有去看医生。

他说医生还没上班,但已经跟医生约了大年初七。这次说的是实话。

第三次是二月中旬,万贺呈要他拍一张他吃的药。

他把药盒堆在一起,老实拍了照片发过去。万贺呈要他好好听医生的话。

得到万贺呈的关心,换作以前,裴小拾会意外和惊喜,现在他只恨自己又让万贺呈勉强去做了什么事。

想象过万贺呈每一次给他发信息时是怎样的心情,是同情是可怜,还是面对弱者于情于理不得不服软,不管是什么,每一次裴小拾都只会更恨自己。

怕自己又要犯病,离开深圳后他一次消息也不敢给万贺呈发,也会因为收到万贺呈的消息而对现在的自己更怨恨。

尽管如此,他还是依旧保留万贺呈的消息提醒,甚至只保留万贺呈的消息提醒。

如今对万贺呈停不下来的疯狂关注,就像再次把利刃对准手腕,这些让自己疼痛的事,裴小拾换种方式又开始做了。

今天是他回申城后,万贺呈第四次主动给他发消息。

有两条。

第一条:小十你走了吗,这里不方便说话,展会结束来这里找我。

第二条是一家酒店的地址和房间号。

看得出万贺呈现在确实忙,连“拾”字都来不及一个个去找。

一直到展厅大灯熄灭,裴小拾也没有离开厕所,是后来保洁阿姨喊了保安过来,他才戴着帽子口罩从隔间出来。

中途万贺呈给他打过两次电话,他没有接,只是放任手机震动直至停下。

但他还是会去见万贺呈,只要万贺呈想见他,就没有见不到他的道理。

展会结束三个小时以后,晚上八点钟,裴小拾终于去到酒店,敲门前摘掉了帽子和口罩,口罩塞进裤袋,帽子抓在手上。

万贺呈来给他开门时,已经脱掉了西装,换成酒店的睡袍。

“对不起……手机静音,刚看到消息……”裴小拾低着脑袋,声音也低。

“是吗?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万贺呈给他让路,“进来吧。”

解释自己是因为兴趣爱好才凑巧去看了有万贺呈的展览会不会太假?

于是裴小拾思考过后决定说部分的实话,进门后,他对万贺呈说:“我前几天看到你的朋友圈了,感觉那个展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就去看了,想着有缘的话说不定能遇到你,没想到真遇到了。”

“遇到了也不来打个招呼吗?”万贺呈问他。

“我、我是看你身边那么多人,怕、怕你太忙了……”裴小拾把手里的帽檐抓得更紧了些。

“一直戴着帽子口罩会不会难受。”万贺呈问他。

裴小拾咽了咽口水,说话时没什么底气:“前几年养成的习惯,已经习惯了。”

万贺呈看了他一会儿才“嗯”一声道:“做公众人物是没那么容易。”

“其实我也不算公众人物……”裴小拾心想至少现在已经不算是了。

裴小拾还没问万贺呈怎么认出他的,万贺呈倒是直接,问他:“那今天捂这么严实是防着我吗?”

裴小拾咬着嘴唇回答不上,万贺呈便不追问,从一旁台面拿过一瓶矿泉水旋开递给他:“渴不渴,一个下午看你都在流汗。”

裴小拾垂着的、紧攥着帽檐的手又抖起来了,没办法去接万贺呈给的水。

他不接,万贺呈伸出的手就没收回去。

第42章

三月的申城还不大有春的迹象,甚至因倒春寒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雨整座城市更显寒气凛凛,裴小拾出门没有带伞,也不记得要去买伞,此刻站在万贺呈面前,落汤鸡称不上€€€€毕竟只在上下出租车的过程中淋了些雨,但身上多少也带了点湿气。

“来的时候下雨了吗?申城不比深圳,现在外套还不能脱。”万贺呈盯着他看,看见他身上一件针织毛衣松松垮垮,锁骨露出大半,不是能保暖的样子。

流了汗又淋了雨,加上过来路上做了一路的心里建设,现在的裴小拾身心皆虚弱,形象更称不上好,头发本就柔软,现在无力垂着,把眼睛微微遮盖,脸上没有多少血色,眼窝发着青有些陷进去,连健康都算不上,别说有多少活力。

“下了,雨,很小的。”裴小拾小声回答,终于抬手去接万贺呈给的水。

手抖得太明显,好在他接过水后,万贺呈就转身去调房间空调温度,没看见他仰头喝水时水被晃出来大半、沿着宽松的领口淌进他胸口。

怎么这么笨,喝个水都喝不好,水流到肚皮冰凉凉的,旋上瓶盖的时候裴小拾偏头打了个喷嚏。

空调温度再调高几度,万贺呈回身说:“本来是看下雨了,想去接你,刚才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手机静音了,没注意到……”再把谎话说一遍,裴小拾这次就暴露出了一些心虚,捏着矿泉水瓶瓶身的几根手指不自觉用力,把平日里粉嫩的指甲盖也按到发白,没注意到矿泉水瓶被他握得有些扭曲变形。

“知道,你刚才说过了。”万贺呈把那个只剩半瓶水、又受尽“酷刑”的塑料瓶从他手里拿下,“很渴吗,我调个空调的时间你能喝这么多。”

其实真正喝到裴小拾肚子里的可能只有那么两口。

“很渴。”裴小拾声音有点哑,每一次说谎都会加剧他的胃食管反流。

万贺呈问他:“已经这个点了,吃过没有?本来想约你吃晚饭。”

裴小拾春节那会儿还想着多吃能长肉,但生病以后总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想法和行为,从深圳回来后更是只要不是饿到走不动路,他就想不起来吃饭这件事。

于是裴小拾先不回答,反问万贺呈吃了吗。

万贺呈说:“没吃。”

裴小拾马上就说:“我也还没吃。”

万贺呈说:“那就一起在酒店吃吧,我叫餐,你衣服湿了先去洗个澡,刚好酒店有多一套睡袍。”

裴小拾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毛衣下摆正在往下滴水。

原来这么明显的吗?

不是雨淋的,是他刚才喝水弄的。

外头的雨没有淋湿裴小拾,是裴小拾自己的世界在下雨。

裴小拾后来还是乖乖去洗澡了,洗完澡他穿着跟万贺呈同款的睡袍站在浴室镜前吹头发,看着镜中人竟觉出几分陌生,想着原来万贺呈现在瞧他是这模样。

浴室开着暖气,裴小拾把换下来的针织毛衣、牛仔裤还有内裤袜子一起挂在毛巾架上自然烘干,现在他身上已经没有自己的衣物了,睡袍拖鞋是酒店的,穿的内裤是万贺呈的€€€€大了几个号对于他而言实在宽松,好在他在洗脸台上的一次性洗漱用品里翻到条细细的小皮筋,在内裤松紧带位置扎了个角,往里翻卡在腰侧,这才终于不往下掉。

等他做完一系列小动作走出浴室,万贺呈叫的餐也刚好到了。

万贺呈问他内裤会不会太大,裴小拾红着脸把自己的笨方法全交代了。

万贺呈却夸他聪明。

吃饭的时候,裴小拾努力想多吃,但饭菜在嘴里拼命咀嚼却怎么都咽不下去,最后是万贺呈按下他的手,要他不着急夹菜,一小口一小口吃。

吃完饭万贺呈先后接了几个工作上的电话,裴小拾有意无意地听,大概听到一些关于这次展会的事,知道这次的展会持续三天,又听见万贺呈让公司的人先回深圳,说自己会在申城多留几天,然后是万贺呈给下属安排接下来的工作,有在申城的工作,也有在深圳的工作。

等万贺呈闲下来些,裴小拾才慢吞吞靠近他,说:“还以为你展会结束就走了……”

“走不了。”万贺呈这么回答他。

裴小拾没想太多:“怎么走不了,你在这里还有其他工作安排吗?”

他没想到万贺呈会说:“你生日也快到了,给你过完生日再走。”

万贺呈说:“上次你跟我说了生日快乐,礼尚往来,让我也说一回。”

3月25日,还有一个多星期就到了,也意味着万贺呈会在申城至少再留一个多星期。

“哦……”裴小拾耳尖发烫,垂手无意识揪住自己腰上的睡袍带子,不敢问万贺呈是专程为了他留下,还是留在申城有别的事、给他过生日只是顺便,于是转移话题道,“之前欠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有准备好。”

万贺呈顺他的意,接住他的话题说:“什么礼物要准备这么久?”

裴小拾很难过地想:因为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还有勇气见你、当面把礼物给你,所以一直不敢准备。

“不要总是想那么多,”万贺呈想起从前裴小拾就一贯爱胡思乱想,“小拾,放轻松。”

万贺呈知道只是这么说没用,于是上前一步把裴小拾抱进怀里,按住他脑袋揉了一把,说:“今天突然被我叫过来是不是吓了一跳,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了?我是今天在会展看见你进厕所没看见你出来,担心你才喊你过来,再说老朋友见个面也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对不对?”

裴小拾摇摇头:“还是不一样的,不是单纯的老朋友……我喜欢你,你也知道。”

“还喜欢呢,上次走的时候不是头也不回?还以为你放下了。”万贺呈笑了一下,但语气却不是开玩笑的语气。

裴小拾脸颊贴在万贺呈肩头,抬手虚虚抱住人的腰,说话时没剩多少力气:“你想要我放下吗,想的话就不要给我过生日,也不要再跟我见面了。”

说出这样反常又决绝的话,裴小拾却格外冷静,因为这些不是他当下触景生情的产物,而是回到申城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反反复复出现在他心里的念头。

万贺呈说:“分手后我们多久没见了,四年、五年?”

万贺呈没直接回答他刚才的话,但裴小拾知道万贺呈已经回答了。

四年五年没见面也不影响裴小拾一直把自己困在过去走不出来。

现在万贺呈知道了“不见面”对别人能起到“淡忘”和“放下”的作用,对裴小拾却是残忍的枷锁,把他牢牢铐在过去。

就算是现在,裴小拾也不觉得时间能让自己放下,他只是越来越觉得自己需要独自待在一个不会伤害到万贺呈的地方。

裴小拾眼神闪烁,声音却坚定:“我现在这样,很打扰你。”

万贺呈有点拿裴小拾没有办法,但也选择跟上他的思路:“如果是现在这样胡思乱想,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那确实是有点打扰。”

裴小拾心里酸酸麻麻,本来不想继续说了,却被万贺呈这番话勾起了一些久违的小情绪,垂眸道:“我、我会听医生的话,会努力让自己好起来……”

说完好一阵没有听见万贺呈回话,裴小拾有些不安地仰头去看万贺呈的脸,却见万贺呈早已低头盯着他看,四目相对,他听见万贺呈说:“以前喜欢我知道要追我,怎么现在喜欢却不追了?”

“不是……”裴小拾抓着万贺呈背部睡袍的指尖有些僵硬,又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会喜欢我追你吗……”

万贺呈反问他:“现在开始担心我喜不喜欢,以前怎么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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