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
荀晏:“……你赶紧上车吧。”
你们郭家老有钱了,要戴笠也是我戴笠嘛!
送别了嘉嘉,荀攸报平安的家书也送来了,一切总归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又过了几月,荀晏收到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张机来了。
年轻的医者站在门口,眉眼弯弯,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等坐定后荀晏才发现张机其实变了许多。
医者风尘仆仆,眉眼间带着些许倦意,黑了,瘦了,眼中多了一分悲天悯人的忧愁,曾经身上还带着的少年意气如今也内敛了起来,如同一块表面无华的璞玉。
荀晏可以想象张机这一路来的经历,他被保护在家里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可外面必然不会是什么安详的样子。
蝗灾造成的影响还未能消弭,时疫如今更是反反复复,又有多少人家会家破人亡呢。
“我回过涅阳了。”
张机喝
了口水,嗓音却仍然沙哑,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喉中。
他沉默着看着荀晏,从药箱中取出一卷缣帛递予荀晏。
“我无法长伴狸奴身旁教导,便一路上记录了看诊疾病,药方疗法,但路上匆忙,记录中多有匆忙与瑕疵。”
荀晏接过,感觉自己手里薄薄一卷帛书格外沉重,这都是救人的东西。
张机呼噜了一把小徒弟的脑袋,看着小朋友缺了颗门牙的憨样,进门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出了声。
荀晏忙闭上了嘴,敢怒不敢言的愤愤看了眼张机,身体却很诚实的如曾经那般蹭了蹭张机的掌心。
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南阳时的模样。
张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交代完了事情以后没待两天就离去了。
后来荀晏才从荀靖口中得知,张机外出游医期间族中多人染上时疫,因处置不到位导致时疫扩散,一个偌大的家族竟是死去了大半的族人。
荀晏久久不能言,心中只觉得荒谬与愤怒。
一位名医的家中因为疫病死去大半,听上去简直像个笑话,但这种荒谬的事情却真的切切实实发生了。
纵有万般能耐,张机也无法一夜飞回家中去救人,他只能束手无措的在车马上将希望寄托于那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上。
[会好起来的,]清之说道,[他是张仲景,他会想办法战胜瘟疫的。]
他信誓旦旦说道,仿佛在说一个既定的事实。
荀晏心中却一片茫然,疫病……真的是可以被战胜的吗?
目光落在那卷笔记潦草,但内容详实的帛书上,他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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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荀爽病了。
所幸不是时疫,只是风寒,但也不容小觑。
这位儒雅且和气的名士第一次露出了颓然的姿态,一口气憋在心里,人都阴郁了下来。
他的女婿阴瑜死了。
死在了时疫中。
而且阴瑜已经死了两个月了他才知道。
他对于阴瑜并没有什么感情,但他唯一的女儿嫁给了阴瑜。
他子嗣单薄,仅有一女荀采,他从来都偏爱这
个女儿,男孩有的她都有,荀采也是个优秀的女郎,她貌美、懂礼、才华不下男子。
荀采十七岁时嫁给了阴瑜,阴瑜出身南阳大族阴氏,为人和善正直,是荀爽选了好久的良人。
可是荀采才嫁过去三年不到,刚刚生下一女,阴瑜就死了,这代表着……他的女儿才二十岁就成了个寡妇。
“叔父莫要太过忧心,阿姊聪慧,必然不会被人欺负的。”
荀晏熟练的端着药,混进了荀爽屋里。
荀爽叹了口气,面对着素来喜爱的小侄子还是露出了点笑容,只是语气仍然萧瑟。
“阿采一个女郎,身边又无子傍身,只有一女,阴家又怎会待她如初?更何况荀氏在党锢之后大不如从前,怕是震不住阴家……”
荀晏歪头思索了一下:“何不唤阿姊归家?狸奴长大了可以养阿姊的。”
荀爽被这个信誓旦旦的小豆丁差点逗笑了,他摇了摇头,眉眼间带着挥散不去的阴霾。
“我本是想再为她寻一良人,”他语气淡淡,“但她不愿归家,甚至拦下了阴瑜去世的消息。”
他太懂他的女郎了,他从小看着她长大,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能够明白,所以,他现在也看出了荀采不愿再嫁的决意。
可是他可以在所有事情上顺着她,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他年纪渐长,待他死后,谁能来庇护荀采?兄弟们总要成家,纵使关心也无法处处照顾到,于阴家而言她更是只是外人,日后要是欺负她孤女寡母又该如何?
荀晏也有些发愁,他依稀记得荀采的模样,是个明艳大方的女郎,温柔随和很招小孩子喜欢,记忆中他还见过她出嫁时的模样。
她笑得很好看,穿着漂亮的衣裙,面上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害羞,她告别了自己的父亲牵住了另一个男人的手。
“婚姻大事不可匆忙,”荀晏严肃起了一张包子脸,“叔父心中莫非已有合适的人选?”
“阳翟郭奕丧妻,膝下无子,我闻其素有德行,且同郡更好照应,不失为良配。”
荀爽说道,他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是与嘉嘉同族?”
“然。”
荀晏煞有其事点点头:“不
如我修书先去询问嘉嘉,打探清楚郭奕为人,叔父可先叫阿姊归家,再另行谋划。”
他老气横秋的指点江山:“得徐徐图之,不可急躁。”
荀爽默默看着他表演,终于想起了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他要和一个幼童谈论这种事?这孩子知道什么是婚嫁?什么是男女吗?
“今日课业做完了?”
他冷不丁问道。
荀晏一愣,痛苦的低下了头,他看到经义就会变成咸鱼状态,这是清之对他的评价,他觉得非常形象。
凭借着这段时日练就的脸皮,他强撑着再问了句:“那叔父何时唤阿姊归家?”
荀爽犹豫了片刻,竟似是认同了荀晏先前的规划,他看着屋中的暖炉一时出了神,良久才幽幽叹道:
“等开春吧,冬日出行太过严寒,且近来世道太乱,流寇横行……等等吧……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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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很快就回了信,当然在路上来回一番已经耽搁了很长时间。
他的措辞很直白,也很不给面子,就如同他本人说话一般,虽然他其实是个很会话术的人,但很多时候面对友人他都是直白而犀利的。
他对这位同族的郭奕的评价算不上好。
为人懦弱无有远志,虽说孝顺但老母苛刻眼光甚高,其人受制于母,就差横批一个庸俗之才,无能之辈了。
[自古婆媳关系最难搞,我觉得不行。]
清之道。
荀晏尚不理解婆媳关系到底有什么深奥的学问,但是想想让阿姊嫁给这么个庸才也确实有点掉价。
荀爽看过后叹了口气,并未说些什么,只是后来再也不提郭奕之事了,转而去关注别家郎君。
开春后他几次写信召荀采回家,但荀采皆寻理由拒绝了,她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竟是知道父亲有意将她再嫁给郭奕这件事,如今更是自我防御过甚,摆出了一副要为阴瑜守寡一生的模样。
气得荀爽都跑到荀靖面前抱怨,说当初就不该选阴瑜,选个荀采不喜欢的男人多好,话里话外都透出一种已去世的女婿阻碍了他家女郎再婚。
荀靖沉吟片刻,给他出了个主意。
五月,荀爽诈称病重。
荀采携女自南阳而下,前往颍阴。
第14章
“女郎,此番回家……莫要再回阴家了。”
牛车咕噜咕噜的驶过,车辙在泥土地上碾出两道深刻的痕迹,侍女放下车帘,一脸忧心的和她从小相识的女郎说道。
年轻的女郎束着妇人的发髻,怀里抱着正在沉睡的婴孩,她微阖着双目,长睫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显得她有些憔悴。
闻言,那女郎抬起了眼。
“此事莫要再提。”
她的声音很轻柔,但其中却蕴含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女郎!”侍女这回却并未听从,她压低声音轻喝道,神情中带着祈求,“那阴家人非善类,如今便已窥伺郎君所留家财,往后必将欺辱您,更何况……”
她踟蹰一会,还是说出:
“更何况,如今女子再嫁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女郎何必拘于此。”
荀采垂下眼眸抱紧了怀里的孩子,阴影中她的脸色苍白而疲惫,眼中却燃烧着不灭的神采。
“我与良人曾立下海誓山盟,如今他不幸去世,我怎能背他而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大人病重,我应当归家侍奉于大人身边,待大人病情转好后我会回阴家,长伴良人身侧。”
“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