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郑泰长叹一声。
若是可以,他又岂愿这般一无所成辞官离去,可大将军不愿用他之谏,前日所言恐怕也开罪于上,还不如早早归家,远离这些纷扰俗事。
荀攸反倒安慰劝说了起来。
“公业也不必如此悲观,大将军手中有北军与西园军,京城内外兵权皆在手,纵是外来兵将有不臣之心,也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是啊,兵权皆在手中,”郑泰神色却仍不见好,“但凡事总怕意外啊。”
意外是个很奇妙的词汇,起码现下的荀攸尚且不认为有什么意外会令形势恶化到无以复加。
但当何进的头从宫门内被扔出来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意外到底是什么了。
是的,何进的头被扔出来了,就一只孤零零的头,不带脖子也不带四肢的那种。
“何进谋反,已伏诛矣!”
黄门尖利的声音自宫门内传出。
一句话宣告了权势滔天的外戚权臣已死,那一日,京中大乱,宫门火起。
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宦官选择了舍命一搏,假借太后之令,传唤何进进宫,杀之。
何进一死,北军与西园军群龙无首,雒阳和平的表象被彻底打破,何进手下的部曲部将引兵直攻宫门,中郎将袁术亦领兵火烧宫门,欲逼宦官党羽出宫。
那一日,荀€€与荀攸皆在宫中当值,两人皆为天子近臣,好在办事之处相距不远,乱军涌入后在一片混乱中寻得了对方。
“南宫宫门已被烧,且从小道走!”
荀€€低声道。
两人自偏僻处匆匆而过,却正巧见得远处一群黄门簇拥……或者说是挟持着好些个宫装女子,狼狈而仓促的逃去。
一片混乱中,荀€€眼尖的看见了其中两个年幼的少年人,他神色大变,豁然欲步出,却被荀攸抓住了胳膊。
荀攸向他摇了摇头。
荀€€神色惘然,终究是没有冲动,只是神色愈发悲哀。
“堂堂天子,竟惶惶如丧家之犬。”
他听见自己说道,声音茫然而无力。
汉祚至今数百年,有过动乱,有过昏君,党锢抹杀贤良之才,黄巾之恨尚未远去,但现
下这番场面却也是从未有过的耻辱。
堂堂天子,竟被宦官所劫持,太后宫人亦如此,简直是将皇室威仪放在地上践踏。
仿佛这个王朝即将要覆灭了一般。
恍惚间,荀€€被猛的一拉,一阵利风自耳边而过,他有些狼狈的摔到了一旁。
竟是有乱军不管不顾直接朝他砍来,荀攸疾言厉色喊道:
“我等乃少府官员,非阉党,君缘何无故伤人?”
那步卒刚下手便知大概是砍错了人,眼前人虽未蓄胡须,当见其穿着姿容,明显是在宫内当值的官员。
他在开罪人和杀人灭口中纠结了起来,反正现下乱成这样,杀个两人也不会被发现吧。
还未等他细想,这步卒蓦然被人从背后一鞭子抽得惨叫一声。
“混账!叫尔等诛杀宦党,又未叫汝随意伤及官员!”
背后骑马的将军怒气冲冲说道,手中鞭子舞得一派威风。
“没有!没有!”那步卒惨叫道,“中郎将令我等,令我等见无须者,不论长幼,皆杀之。”
那将军一愣,看了眼在场唯一未蓄须的荀€€,两人一时沉默,半晌他一脚给人踹走。
“那你不会自己多长点脑子想想啊!”
他骂道。
矮个子的将军翻身下马,将地上的叔侄二人拉了起来。
“久不见公达,未曾想这一见可不是什么好时机呐。”
曹操说道,话语中有些苦涩。
如今乱象,那是谁也不想见到的,更何况他亦是宦官之后,虽不与十常侍之流为伍,当常常也因此为他人所讥。
荀攸亦是回以苦笑,转而说道:
“此乃攸从父,文若。”
曹操早便对他身旁容色出众的青年身份有所猜想,如今一听更是了然,行礼道:
“幸会幸会,竟是荀氏的王佐之才啊。”
“玩笑而已,不敢当,还要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荀€€默默打量着这位曹校尉,他听闻此人已久,见面却还是第一次。
宫乱之中没有时间叙旧,曹操匆匆派了两骑将荀氏叔侄送往安全之地便离去了。
当日,宫门的大火直直烧
到夜晚,无辜惨死者不计其数,少帝及陈留王不见其踪,被掳出宫外。
翌日,少帝归宫,一切安好。
唯一的问题是,他不是一人归来,而是由董卓护送而返的。
董仲颖入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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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阴县内,有骏马自市集中肆意而过,溅起点点泥水,骑者不以为然,扬鞭而去,也不管是否惊扰了百姓。
昨日刚下过雨,这般弄得许多人的摆摊物件都脏了,好在没有伤及行人。
“这人怎的如此无礼!闹市怎能纵马?我必要状告于县令!”
有人愤愤不平说道。
“这,这好似是西凉骑兵的样子。”
有年长者在一旁惊道。
西凉,听闻这个词,边上人不由勃然色变。
如今谁人不知董卓手下西凉军。
那董仲颖自入京后便无人可以制止,曾经尚且有何进,如今何进一死,京中兵马不听调动,纵使是自认为有恩于董卓的袁氏亦无法操控这头已经肆无忌惮的猛虎。
西凉骑兵横行无忌,骚扰百姓,恶名远扬,董卓也不加以拘束,任其行事。
前些时日,董卓甚至废了少帝,改立陈留王为帝,自以为与董太后乃同宗。
“他这是往……往高阳里去!”
路人惊道。
高阳里中,荀晏仍留在族中。
举族迁移,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个大工程。
乡土难离,没有什么重大变故,纵使聪慧开明如叔父伯父,也是不愿答应的,他好说歹说,分析利弊,最终仍是董卓入京后,长辈亲眼看见祸端后才惊觉他说得确实有理。
其后呢,还得一家家劝说,荀氏又非小族,族中旁支众多,一同生活多年的乡亲总归也不能不管不顾吧,也得劝一劝。
好在前些时日,荀€€以外出补吏为由,自京中驰马而归,帮着一起进行迁族事务。
不得不说,阿兄威望比他高,干这种事也更加得心应手一些,现今族中大半已经陆续去了迁移路上,只剩他与叔父荀爽留下处理剩下未离去的人家。
荀晏叹了口气,看向了外头那片他与枣祗一起倒腾多年的田地。
枣祗早在去年离去,他也是要看顾家族的。
但若是可以,他又怎会想离去呢?
起码何罗听闻荀晏邀请他一起迁离后便勃然色变。
他们这些本就背井离乡的人,在外流浪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种下了自己的田地,马上就要拥有新生活了。
在这种端口,却被告知这里马上要战乱啦,你们还是抛弃这儿快走吧!
何仪素来稳重,也梗着脖子怒道,宁愿落草为寇,大不了拿起武器继续打,总归要看顾下这一亩三分地。
门外的喧哗声将荀晏惊醒,他匆匆向外走去,却见叔父荀爽正与一位颇具胡人特色的骑兵互相对峙。
那部将面带矜色,懒洋洋靠在马边。
荀晏悄悄凑了过去,轻声问道:
“叔父,何事?此人是谁?”
“董卓部将,欲召我入京。”
荀爽答道。
荀晏一惊,所幸还惦记着对面那人还在,只是揪住了荀爽的衣袖,唇语道:
“不可。”
荀爽苦笑,他也知此时入京非良机,但……
他抬首道:
“爽已年迈,年老多病,恐无法帮持董侯,还望将军见谅。”
西凉兵同样笑了起来,只是所说之言却叫人听着浑身一凉。
“君不见蔡邕之事乎?”
荀晏顿时色变,腰间剑几欲出鞘,却被荀爽匆匆制止。
“清恒!”
叔父低声道。
荀晏阴郁着脸,勉强扼制住了自己的杀心,只是右手却不愿从剑柄上放下。
蔡邕之事,他听得只想冷笑一声去砍人。
董卓听闻蔡邕之名,欲征辟其,蔡邕称疾不就,董卓怒言:“我能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