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晏回过神来,也不觉尴尬,安然自若的笑了笑,反倒是叫曹操觉得是自己小心眼了,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小孩子不懂事嘛。
“袁公赠粮六千石,以解将军之困。”
荀晏辑礼说道。
曹操长叹一声:“本初待我甚厚,操无以为报啊!”
他说得深情而感动,不知道的人估计还要以为这对发小真有那么好的感情,荀晏暗搓搓摸了摸自己有没有起鸡皮疙瘩。
[翻译一下,无以为报指,他是不会还给袁绍的。]
清之没有感情的补充道。
曹操正欲再言,身边却有文吏匆匆赶至,低声在他耳边耳语,曹操听罢不得不歉意看向了荀晏。
“将军有事先去吧。”
荀晏好脾气的说道。
曹操与袁绍终究是不同的,袁绍那儿人才济济,大伙想要出头都得打破脑门,上下有别,尊卑分明。
相比之下曹操这儿就显得狼狈多了,是个人才他都要,并且大伙都得跟着一起加班。
曹操简单安排人手去收取物资,再令人带荀晏去偏室修整片刻。
“操已派人去通知文若了。”
曹操说道,言语中总有一种通知家长来领孩子的味道。
那文吏又一次赶来催促,不知为何连头上发髻都乱了,活像是跑去和人斗殴了一般,曹操面色一沉,点头后二人匆忙离开。
他这兖州刺史当得可真是不省心啊。
荀晏感叹着,随后跟着身旁侍从暂时进了州牧府上,侍从端来了些点心,看得出伙食粗疏,缺粮缺得连州牧府上都得一块节俭。
六千石的粮,恐怕一个月都扛不住。
荀晏托着脸,有一茬没一茬的戳着盘中的食物。
也不怪阿兄先前不愿叫族中兄弟一同来兖州,这会儿的兖州确实是个烂摊子,外忧内患不得安定。
“粗食简陋,但已难得。”
温润的声音响起,有人按住了荀晏不安分的爪子,阻止了他戳来戳去的行为。
荀晏乖乖停下了手,心下也有些尴尬,自己一时无聊手贱却被人发觉了。
他抬眼望去,见那年约而立的青年站在身前,神色温和而宽容,只是面色苍白,唇色惨淡,俨然是身患疾病的模样。
荀晏不由皱起了眉,都这样子了,还出来做什么?就该在屋里好好歇着,哪能出来见风呢?
那青年人掩嘴轻咳两声,在荀晏身侧坐下,带起一阵带着淡淡药草苦味的微风。
“君颍川人士耶?”
那人问道。
“君何以得知?”
青年人含笑指了指荀晏的衣角,言道:“此纹似家乡之花,颍川外少有所见。”
荀晏垂眸看向了衣角处,他素来穿衣简洁,不喜繁琐纹路,今日这身衣袍也是家中带出,纹样大抵是阿姊闲来给他绣上的,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倒是给这人一眼看到了。
荀晏眨了眨眼睛,不再反驳,默认了这人的猜测,自顾自端起刚刚被他糟蹋了一番的吃食,开始简单填一填肚子。
反正他不挑,顶多形状难看一点,但本质又没变,总比他路上硬啃的干粮好。
那青年人倒也是好脾气,也不觉得尴尬,神色自若的从袖中取出简牍文书看了起来,时不时掩嘴咳嗽一阵。
荀晏却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扯走了那人手中的竹简,认真说道:
“肺疾入脉,不可劳心费神。”
那人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干脆配合的放下了手中简牍,与荀晏对坐,问道:
“望君气度似士人,未想竟通歧黄之术?”
“军中疾医而已,今日来府上看诊。”
荀晏虚假的微笑。
可能是学医多年的毛病,每次他看到这般不注重自己的病人,总是会气不打一处来。
那人恍然点头,并没有因为军医的身份改变态度,仍然是温和而有礼的样子。
“今日闻袁公赠粮六千石以助曹公,如此应可缓解如今之困。”
那人叹道,似乎不觉得自己和一个军医谈论政事有什么不妥。
府上幕僚?又或者治事?
荀晏漫无目的的揣测这人身份,大抵也是颍川士人,只是他未曾见过。
“不过解一时之困而已,并非长久之法。”
他认真的答道。
那青年认同的点头,随后又问道:
“君以为,当今如何可为长久之法?”
休养生息种田吧!
荀晏正欲答道,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敏锐的嗅到了一种狐狸的气息,毕竟他从小就是在狐狸堆里长大的。
那人低声笑了笑,不待荀晏回答,自顾自说了起来。
“毛孝先曾言,当今天下分崩,生民废业,百姓饥苦流亡,应树基建,为长远所虑,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
荀晏听罢沉思,随后抬头诚实的赞叹道:“此言甚妙。”
此人所言大方向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他自认非大才,更是不及提出这般战略思想之人。
“曹公可曾采纳?”
他接着问道。
那青年正欲回答,却不慎呛了口风,咳嗽了个不停,苍白的面颊上都泛起了一些病态的红晕。
荀晏连忙倒了热水递于那人,触碰之间犹豫了一下,终是搭上了那人的手腕。
倒是那青年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拢于袖中,堪堪平息了那阵咳嗽便又说了起来,嗓音温润中带着沙哑。
“曹公已令其为幕府功曹。”
他答道。
他话语中未提及曹操到底有没有采纳,却只是说曹操收其为功曹,只能说曹操可能是认同他的观点,但确切执行中却很难说有没有如此。
“如今耕植见效太慢,百万黄巾流民耗费甚重,曹公只得求助于州中大族。”
那青
年低声说道。
荀晏心中悚然一惊。
这人说得好听,但百万之众,谈何求助,恐怕是威逼利诱胁迫那些大族交粮解围,曹操本就在兖州立足不稳,如此得罪豪强,今后又待怎样?
屋外忽有人脚步匆匆,荀晏下意识抬头望去,正巧见自家那皎皎如明月的阿兄自外头赶来。
荀€€方才尚在安置农田一事,听闻幼弟运粮而至,心下竟还有些平静,感觉这好像确实是自家阿弟会做出来的事,这般想着,人却马上放下了手中事务,匆忙赶来。
结果他甫一进门,便见眼前此景,来不及询问幼弟,而先是皱起了眉看向了那不时咳嗽着还不以为意的人。
“志才尚在病中,如何又来府上了?”
荀€€无奈问道。
被称为志才的青年人温和笑了笑。
“左右无事,不如来处理一下府上文书,以免病愈后堆积如山。”
荀晏眨了眨眼睛,瞅了瞅这俩人。
好嘛!原来你就是戏志才!那个因为阿兄回家守孝随后不得不加班加点的倒霉打工人。
荀晏肃然起敬。
[你刚刚还自称军中疾医,你猜他有没有认出你是谁?]
清之啧啧说道。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荀晏心如止水。
戏志才歉意的看向了心如止水的荀晏,起身行礼道:
“见过颍阴侯。”
颍川来的,略通岐黄,似乎他的身份早已不言而喻,大概第一眼就被认出来了。
这般想着,荀晏心下倒也不恼,可能这人形容气质太好,叫人完全生不出气来,他起身回礼,顺便扶了那人一把。
“晏的确略通医术,志才兄若不弃,可叫晏看上一看。”
他认真的说道。
“曹公已请几位疾医在家中常候。”
戏志才苦笑着说道。
他这病迟迟没好全,自己倒没怎么着急,倒是明公与文若天天在为他急,不欲叫他继续操劳,可如今兖州初定,百废待兴,又哪有时间休息,他也不想让自己停下来。
荀晏抬头看向了自家阿兄。
荀€€明白他
的意思,劝说戏志才道:
“疾病不可小觑,清恒自幼行医,或有良方。”
戏志才踟蹰了一下,见这对兄弟如出一辙不赞同的看着他,终究是无奈笑了笑。
“过几日,待安定下来再提不迟。”
戏志才被荀€€强行赶回家中休养,荀晏则被荀€€亲自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