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晏这会却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先前以为蔡夫人只是寻常被掳的富人家女郎,后来阿兄却与他说这竟是蔡中郎的女儿。
蔡邕乃书法大家,他的女儿蔡琰自然也是自幼便通书法,才学兼备的才女,如今沦落到跑这军营里待着算什么事啊。
雒阳之中,李€€郭汜相互攻讦,想来蔡邕日子也不好过,他本以为阿兄不送她离去,也会给她寻个别处安置……
“司马已询问过我,”蔡琰似是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夏侯将军待人宽厚,我在这也能发挥所学,帮到一些忙,
是我自己愿意留在这的。”
末了她整了整钗裙,肃容而礼,道:
“尚未多谢荀君昔日在长安救阿父性命。”
荀晏讷讷,却骤然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夫人……最好不要到曹将军跟前去。”
他悄悄说道。
蔡琰一怔,不知话题怎么就拐到这上面去了。
“为何?”
她下意识问道。
荀晏看上去有些惆怅,他再次小小声。
“曹将军可能……有些好色。”
蔡琰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取出了所画图纸。
“我已令营中妇人做陷阱以防吕军来袭。”
荀晏接过看了看,从小习书画的女郎画个图纸也漂亮得很,其上绘制明了,不乏一些特别阴间的陷阱。
“幼时好此道,加之流落在外,听闻各处人士所言。”
蔡琰矜持的说道。
第二日,曹兵皆出取麦,只留几百兵卒守屯,其余皆妇人之属。
吕布方至,见屯西有大堤,其南树木幽深,所派斥候回来后一身是伤,却慌张的说并未看到人,只是林中藏了许多陷阱。
陈宫闻言皱眉:“曹操多谲,恐有埋伏,将军慎重。”
他先前与曹操共事,自然知晓曹操这人,虽不如吕布勇猛,但也是多谋敢拼的人,如今在其中埋伏奇兵,一次攻克的事也确实是他的风格。
吕布却是心下有些不对劲,总想起先前荀清恒在夜里骗他保辎重时的情景,只是陈宫所言有理,他自己看着也像是会有埋伏,思来想去终究是作罢。
“勿入伏中!”
他大喊道。
士卒间更相谓,随后引军屯南十余里,等了一整天才发觉那儿真的是一天没动静。
吕布:亏死我了!
第二日再来,方见曹军有轻兵在外,两军这才正式会战。
吕军前锋军为步兵,铠甲、斗具皆精练齐整,士卒行军整齐划一,约有七百人,素质之高几乎是荀晏生平仅见,并非个人武力之高,而是集体的规整。
“那是吕布麾下大将高顺所率,名为陷阵营,此前我等多在其手下吃过苦
头。”
夏侯€€有些忌惮的说道,吕布长于骑兵,但占据濮阳的那些时日里,也硬是供养出了陷阵营这一支精良的重步兵出来,几乎所向披靡。
这一只先锋军绝对算得上精兵,绝非普通士卒可比拟,如此精兵,也确实像是吕布那唯一一个正常人高顺才能弄出来的。
荀晏眯起了眼睛,看向了身旁已经整装待发的百余重骑兵。
他们如今藏于堤后,外头的曹兵正且战且退,欲引吕军深入,如此之地,也确实适合这一队重骑兵一口气冲刺,也不怕人给跑了。
只是曹操也并不是那种把所有希望寄于一种可能上的人,更何况是这一支还从未用过的兵,其余自然也是备齐了骑步兵,只待一会伏兵以动。
“准备好了吗?”
他拍了拍领头那人身上硬邦邦冰冷的铁甲。
半晌张三才后知后觉转头。
“荀君刚才说什么?”
他穿着一身铁疙瘩,别说有人拍他了,他感觉自己连听东西都听不清楚。
“我若是回不来了,郎君能不能帮我把遗书交给那李家的小娘子。”
还未等荀晏再问,张三又一脸惆怅的开口说道。
荀晏:“……这么一身你就是想死都难。”
张三:“也对哦。”
荀晏刚刚酝酿的情绪都没有了,他开始思索自己最早为什么把张三拉了进来……哦,他虽然看上去不大靠谱,但骑术确实不错,乃至于那群当时在坞堡捞到的人都是不错的骑兵苗子。
他看着吕军愈发深入,最前方的陷阵营更是带着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浑然不察的靠近了曹军所埋伏的范围里来。
“去吧去吧!”
他敷衍般的说道,一边推了推张三。
百余良驹开始慢慢刨起了蹄子,黄沙飞扬之间能看到蹄下马蹄铁的寒芒,这恐怕是整个大汉装备最精良的骑兵,也就曹老板脑子一发热才烧钱烧出了这么一小支。
大地慢慢发出了沉闷的震响,率兵冲锋的高顺面色凝重的抬起了头来,看向了声响的来源。
荀晏慢慢揣起了手。
开门!放狗!!
第77章
地面似乎在隐隐震颤,一直与陷阵营纠缠的曹军轻骑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纷纷放下眼前的对手,急不可耐的策马向一旁撤退。
有伏!
多年的经验叫高顺一瞬间得出了这一个可能的结果,他冷静的指挥手下的军队摆出防御的方阵。
几乎是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训练有素的士卒便已默然变阵,可等待了一会,那堤后确实冲出来了一伙伏兵。
只是这人数似乎有些少啊。
“放箭!”
高顺厉声喝道。
粗砺的沙子似乎透过面罩钻入了嘴里,张三不敢眨眼睛,对于从小在马上长大的他,这种套在铁皮疙瘩里冲锋的事情也还是头一回,他自己都不知道若是失误了还能不能从这片战场上回去。
他只能默念荀晏先前对他们嘱咐的话。
不能失速,不能陷入混战之中。
若是摔下马去,那这副沉重而昂贵的盔甲便是他们最大的累赘。
刻意挑选而出的良驹披着同样沉重的马铠,在最初的起步后开始逐渐起速,他们在直直冲向敌方的方阵,像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一样。
视野所限,他看不清敌方有什么反应,但他有感觉,他身上的盔甲似乎被什么东西在扎,震得里头的他都有些发懵。
张三用他的经验判断了一下,借助眼角的余光,他确定那玩意是对面放的箭。
他顿时肃然起敬。
刀枪不入!我无敌了!
他兴奋的发出了一声高昂的叫声,叫声透过面盔传出来,后方的人马皆一脸茫然,总感觉方才好像听到了某种……狗叫声?
随着这一队像发了疯一般的骑兵的靠近,吕军士卒的面色从最早发现伏兵不过百余骑兵时的轻佻,逐渐变得沉重了下来。
这啥玩意儿啊!马不像马!人不像人!弓箭也射不动。
曹操终于跑去寻了妖怪吗?
“将军!”
终于那传令官忍不住,低声向高顺喊道,高顺狠狠回头剐了他一眼。
“此曹贼计也!我等不可中计!”
他大喊道。
两方的碰撞就在一瞬间,张三自己几
乎都没有感觉,他只是像往常骑马一样,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连人带马大几百斤的重量直直冲向了吕军的方阵。
他依稀看见了底下那人骤然惊恐的眼神。
所向披靡的陷阵营几乎在瞬间被撕破了一条巨大的裂口,如同砍瓜切菜一般那么容易,并且这条豁口被后面涌来的那群狰狞骑兵开得越来越大,大地似乎都将被震碎。
一旁未受到正面冲击的吕军将领一时之间都懵了过去,待反应过来,想要下令恢复阵型时,却见堤后又一次涌来了伏兵。
领先之人赫然是曹操本人,他挥舞着长戟,身侧壮如牛犊的典韦护卫在他的身侧,他的身后跟着的是早已埋伏下的骑步兵。
埋伏着的曹兵气势高涨,见自己方的先锋骑兵如此勇猛,一瞬间击溃对方的阵型,自然是要乘胜追击。
大势去矣!
懂军事的将领心中一瞬间都明了。
阵型已乱,外有伏兵,如何能够抗敌?
吕布含恨一戟挑下一名曹兵,身骑赤兔,长戟挥舞,一人几乎开辟了一条道路,在逆境之中压向敌方的阵型。
冷不丁的,他心下陡然升起一股极端的危险预感,他在马上猛的伏下了身子,听得厉风从头顶吹过。
“曹贼!”
他抬起身来,一手拔下插入头冠中的箭矢,几缕乱发散下,他指天狂骂。
在另一侧混战的曹贼本人一个抬头,面上茫然,总感觉有谁在喊自己的名字。
莫挨老子啊!
陈宫不知从哪儿策马而来,灰头土脸,上来便抱住了正欲再战的吕布。
“将军!将军!”他大喊道,“不能再战了!大势去矣!应速速撤退!”
吕布把陈宫连人带马往边上一甩,总算是让这位兖州名士逃过一劫,没有稀里糊涂成为刀下亡魂。